那印无章一看他,说道:“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木心竹默默伸出手,默默地看着他,搓搓手指,比了个要钱的动作。
印无章点了点头,道:“我没什么想问的了。”
木心竹斜睨着他,目光中透出几份阴狠,怜江月试探着喊了声:“竹心木?”
木心竹一笑,那笑容也是阴森森的,他懒懒回了句:“干吗?”
印无章看了眼怜江月:“竹心木和木心竹到底是什么关系?”
风煦微道:“他人格分裂!”
竹心木拽了下印无章:“印无章,你要是有办法替我杀了木心竹,我就把我知道的所有事情,不止上下五千年啊,自有第一棵树开始时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知道,我都告诉你,分文不收。”
印无章侧着脸看他:“杀了他,你能活?”
“我不知道啊,你不试一试,我怎么知道?”
“你想死?”
“我早活够了。”
“不对吧。”印无章说,“刚才我说问你一个问题的时候,你已经是竹心木了吧?你问我要钱,可是钱在这里是没法花的,钱,死了也没法花,说明你潜意识里是不想死的。”
风煦微回头看了看,笑了出来:“印无章你大学学心理学的啊?”
怜江月瞅着哑口无言的竹心木也笑了出来,那竹心木确实一时接不上话了,磨了磨牙齿,刮了刮指甲壳,憋着股阴损劲,盯着印无章道:“他可不是学心理学的嘛,就为了搞清楚他妈是怎么疯的,为什么疯,为什么不要他。”
印无章突然大笑:“哈哈哈,木竹道人,这世上所有的事情,所有人的所有秘密,没有你不知道的,可你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真是讽刺。”
竹心木一掌斜劈向印无章额头,掌风分开了印无章的头发,手掌却没劈下去,那印无章也是胆量过人,岿然不动,眼睛都没眨一下。竹心木一甩宽袖,卧倒在了小船上,睡去了。
印无章就也无话了,船上安静了下来。怜江月坐在风煦微边上,说道:“我打算照顾行山。”
风煦微想到他们进蛇嘴之前,行山确实有疯癫的征兆,想必是杀人的事情败露,对他的打击太大,心里难以承受。他道:“那你得找个地方住下来吧,行山如果真成了需要人照顾的状况,你总不能带着他走南闯北,风餐露宿,想一出是一出吧?”
“这些我都还没想好……”
风煦微就要埋怨几句,可一想,怜江月往后如何生活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干吗非得把他的事情吊在心上成天惦记?为他往后吃不吃得饱,穿不穿得暖发愁?风煦微就又有些和自己置气了,只是轻轻地说:“算了,我也管不着,不想管,这么多屁事,我管得过来了嘛我……真是自寻烦恼。”
怜江月将他这席话一字不漏地听去了,他就说:“你那学校有什么难处需要人帮忙的吗?”
“那难处可多了,缺宿管,缺伙夫,缺打杂的,你打听了干吗,这些粗活你干得了吗?”
“风煦微,我很想答应你去你的学校给你帮忙,但是我以前是有很多想做的事,不敢做,之后是什么事都想做,现在,我是想做什么就去做,我怕我此刻答应了你,出去之后又有了别的想法,变了卦,又伤了你的心。”
怜江月这话是说到风煦微的心坎上去了,他确实不想经历那种患得患失,但他更不想被怜江月发现他心里还存着他,还放不下他。他要的分明是一个人的一心一意,明知怜江月办不到,可怎么就是忘不掉他呢?一种深深的挫败感裹住了风煦微,从小到大,除了师父郁玄东,他从没对任何人低过头,大师兄威胁他,他也是为了师父的脸面才不和他争执,加上他也相信自己有这个能力去照料好那些学艺的孩子。
天涯何处无芳草。他明白这个道理,可人都明白任谁早晚都有一死,可每一个人不都还努力地活着吗?明白道理又如何,世上多的是道理,也多的是明知故犯,口是心非的人。
难道他再遇不到比怜江月更好的人了吗?怜江月有什么好的呢,好在哪里呢?皇甫辽难道不比他更贴心,不比他专情,不比他温柔,不比他好相处?难道是他已将自己的全心全意全给怜江月,再偷不出,掏不出半分情意给别人了?
风煦微挣挣扎扎,强颜欢笑:“伤我的心?你够格吗?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他又说:“愿意给我帮忙的人多的是。”
怜江月问他:“那以后我和行山能去看看你吗?”
风煦微一瞪眼:“你说得这么可怜干吗?你不是一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潇洒得很吗?我看我这个姓你拿去用吧!”
怜江月笑了笑:“那我把我的姓给你。”
“你可怜我是吧?我有房有车有人爱,我可怜什么了我?”风煦微和怜江月越说越来气,人都发了抖,也没法好好划船了,小船摇晃,又见那船前的银河忽然断了,印无章赶紧是抓紧了船身,小船沿着一条瀑布直直往下跌落,噗通一声落进了一条大河里。瀑布落差并不大,竹心木和全素雅都还老老实实地睡着。
怜江月回头一看,瀑布上方是一片晴天,银河消失了,唯有风煦微的眼里还有点点星碎的光芒在闪烁。他伸手擦了擦他的脸。风煦微打开了他的手,把船桨塞给了他,道:“我累了,你来划。”
他就坐去了一边想心事,继续生闷气去了。
怜江月划船,这河岸两边热闹极了,到处都是形容古怪的野兽:一条四翼的蛇飞在低空,追逐着一头顶着四个角的莹白巨鹿,红脚的猿猴们在树林中飞来荡去,一只狐狸似的浑身发黄,背上张着角的动物正在河边饮水。
一名身形魁梧的无首男子挥舞着斧子砍斫一棵参天的金光闪闪的树,那树上飞下来一只凤凰,在空中盘旋了会儿,飞向一座雪山。
河中赤鲤龙跃,蛟人巡游,水下一会儿传来嘤嘤的啼哭声,一会儿传来嘎嘎的怪叫。
风煦微道:“这又是哪里?”
这时,竹心木揉着眼睛醒了过来,一拍印无章,道:“想听哪个神兽的故事,付钱,我说给你听。”
印无章指着一只长着人脸,浑身覆盖着厚厚的毛发,嘴里长着两根长长的猪牙,活似老虎的东西,摸出一叠钞票,递给竹心木:“这是什么?”
风煦微眼如铜铃:“你还真给钱啊?”
竹心木朝他努努下巴:“干吗,只准你和怜江月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不准别人周瑜打黄盖啊?”
风煦微急忙说:“你说谁是周瑜谁是黄盖啊?”
竹心木嘻嘻一笑,靠着印无章,绘声绘色地和他描述了起来:“这个呢叫做梼杌,凶恶得很,《左传》里记载,这是颛顼的孩子,很没教养,还很顽固,据说它有预知未来的本领,所有人怎么都没法抓住它,降服它。”
他数了数钱,随意一指,道:“那里是不周山,那里是昆仑山,前面就是流波山,那里最多的就是一种只有一只脚的牛,用它的皮做的鼓能呼风唤雨,”他朝印无章挤眉弄眼,“怎么样,要不要搞一张回去?”
他说到这里,前方忽而电闪雷鸣,狂风大作,睡得死沉的全素雅此时也惊醒了过来,一睁眼看到着黑云过境的场面,她喜出望外:“我们出去了?回到现实世界了??”
怜江月把她的手按在船沿,道:“抓紧了。”
全素雅忙抓紧了船,竹心木安稳地说道:“不要慌张,过了这一段就好了。”
一时风大雨急,众人都睁不开眼睛了,只管弯着腰护住脑袋,小船摇摇晃晃,却没有倾翻,印无章很想看一看那一脚的牛,硬是挤开了眼睛,却只看到岸上一团团青色的电光,几乎闪瞎他的眼睛。
小船兀自飘摇,过了许久,那雨停了,风也小了,众人纷纷抬起了头,天空放晴,小船正缓缓驶进一条冰川。
一些鲤鱼似的脑袋扁而大的鱼在冰下游动着。
船在冰上搁浅了。
怜江月的长剑发出嗡一声响,他往前一望,就看到曲九川立在这冰河之上,脚下是一道长长的人形的黑影。
“无藏通。”怜江月对着那黑影说道。
无藏通摇摆了下黑影身躯,长剑从怜江月手下飞出,直刺向无藏通。怜江月跳到了冰上,追了出去,风煦微抽了鞭子,也跑到冰上要去帮忙。众人都上了冰面。
怜江月飞跑着一伸手抓住了长剑,就看到曲九川甩过来两颗九曲珠,风煦微眼疾手快舞起鞭子去打那两颗珠子,谁想无藏通反应迅速,抓住怜江月的脚踝,将他送到了风煦微的鞭下,风煦微忙要收住鞭势,可这一鞭子还是打到了怜江月身上。怜江月摔倒在地。
“怜江月!”风煦微后悔莫及,愣了一瞬,就在他发愣的这一瞬,无藏通的黑影迅速升高,化作一个巨大的手掌,一掌朝着怜江月拍下,登时冰晶四散,白雾飞扬。冰面发出碎裂的声音,风煦微再执起鞭子,凭着记忆中怜江月所处的位置,挥鞭去卷他,却卷了个空,那冰面一抖,碎痕更深,全素雅不由尖叫了出来,风煦微一看她,先卷起了她,带着她飞去岸上,那竹心木和印无章也飞身上了岸。
此时白雾消散了,岸边的松树上挂满了晶莹的碎冰碎雾,风煦微往冰面上一看,只看到曲九川站在一块浮冰上,脚下的黑影瘫成一片,并没看到怜江月,再看岸上,也是不见怜江月的踪影。
风煦微急得发了狠,胡乱在空中抽了几鞭,道:“无藏通,你把怜江月藏去哪里了?!”
曲九川脚下的黑影上咧开了一个嘴,说道:“笑话,我藏他干什么?”
那嘴变成了一个箭头,指着附近的一处布满破碎冰纹的地方。
那冰上散落着许多红红白白的碎块。
无藏通哈哈大笑:“他和那臭和尚被我一掌拍了个粉碎,我看这世上还有谁拦得住我!”
长剑八月十五也不见了。
第80章 (9)
全素雅冲上前去喊道:“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三师兄他……他被你打了个粉碎??!”
少女的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发抖,根本无法相信所看到的,所听到的一切。风煦微这时倒沉住了气,拽住全素雅的胳膊,牢牢制住她道,尽量平稳住声线,温声和她说话:“素雅,不要过去,太危险了。”
全素雅抱住了他的胳膊,已然哭成了个泪人,大师姐遇害且不说,还是四师兄下的手,久别重逢的三师兄如今又成了无数碎片,这叫她如何能轻易接受?她就不停喃喃了起来:“不是真的,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不是真的,这里是超现实的地方,或许我在做梦。”
她说这些时却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顿时满嘴的铁锈味,还痛得厉害。
全素雅颓丧地紧靠着风煦微,她并非在做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竹心木就背着一只手站在一旁,瞅了眼四五分裂的冰面和那些散落其上的人体碎块似的东西,又望向曲九川和无藏通,说道:“看来你们已经拿到了第二块石头,了却剑的剑鞘也无法阻止你们了。”
印无章道:“你的意思是,无藏通已经天下无敌了?”
他也看着无藏通,印无章经手诸多江湖传闻,虽道听途说了不少关于这似人非人的家伙的故事,却还是头一遭真正面对他,也是头一遭见到这样浓黑,这样诡异的一道黑影,他心下虽有完全的准备,可不免还是生出了许多恐惧——人对未知总是充满了恐惧。
印无章壮着胆子问无藏通:“你知道怜江月是你的孩子吧,鱼希读伽你就这么杀了他,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但是人对未知又是充满了好奇,充满了探索的欲望,加上这印无章长年累月收集,整理分析情报,以贩卖信息为生,他怎么会错过这么一个当面质问无藏通,打探些他的行事逻辑,他的身家背景的机会呢?
竹心木看出了印无章的心思,抱起胳膊,摇着头道:“都说好奇害死猫,不过猫可有九条命呢,印无章你可不是猫。”
无藏通一通大笑:“亲情血缘是凡夫俗子的追求,我要的是绝对的自由!”
说完,曲九川脚下的黑影就转了个方向,要朝着东面去了。风煦微看他是要走,就问道:“你要去哪里?”
黑影中的嘴巴一张一合地说道:“往后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们谁都管不着,谁都管不了了!”
风煦微惨笑了下,这话听上去是多么耳熟啊,不知道是该说无藏通像怜江月,抑或是怜江月继承了无藏通这不求拘束的秉性。他看着无藏通,将全素雅交给了竹心木照顾,道:“我不能就这么让你走。”
无藏通道:“你想给怜江月报仇?”
“一是要为他报仇,二来就这么让你走了,你出去害人怎么办?”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竹心木的嘴角缓缓勾起,露出了个微笑,道:“风煦微,你打不过他,我想怜江月应该也不会想要你因着为他报仇,白白搭上性命的,至于你要为了什么江湖安危,天下苍生,社会安定去拼一拼,”竹心木笑了一声,“大可不必,无藏通拿陨石的目的只是为了冲破剑鞘的束缚罢了,他并不想要毁灭世界。”
无藏通蔑然道:“这世界好好的,我毁了它干吗?”就在地上往前铺开了些,可曲九川却一动不动,仿佛脚被钉在了地上。无藏通就竖了起来,变成了一个人形,对着曲九川道:“你磨蹭什么呢?还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