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发现,宋青尘的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躲避之后,他才微勾了勾唇。
“人之常情?”贺渊声音冰冷,心里却在忖着——倒要看看这人要装到什么时候。
他蓦地放松身体,冲着宋青尘嘲弄一笑:“那我如今已经来了,你是不是该‘寻点乐子’?”接着缓步逼近,“怎么不见你动手呢?”
果然,宋青尘的神色已开始动摇,方才完美的伪装,已露出破绽。
“你今日不是一早就来了?”贺渊从他旁边绕过去,抓起他装苞米的布囊,“你方才只丢了一把苞米粒,然而除了那只山鸡,其他几只雀鸟,已经饱餐了好几顿。”
宋青尘猛地回头,神色慌乱:“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是今日头一回喂食,他们与你相熟,必然远远瞧见你就要扑上来,待你撒下苞米,便落地疯抢。”
贺渊抓着那只布囊,继续说:“而我看见,你丢了苞米下去,他们却是懒散,动作不甚矫捷。显然是不饿的。”
“那不过是因为……”宋青尘犹想诡辩,他急忙走过来,想要抢走那只布囊。
“那是因为你已经在这儿,等了我很久。”贺渊避开他伸来的手,一下将把布囊打开,指着里面的碎屑扬声道:“你来的时候,里面装满了东西。你瞧,顶口还沾着碎屑!而如今只剩了这么一点。”
说完,贺渊猛将他狠力抱住,低声道:“营里有些事耽误了,脱不得身。万岁好像对我起了疑,盯着我的人越来越多,这才来得晚……你早就来了这里?吃饭了么?”
任他宋青尘三寸不烂之舌,此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他双唇抿成一线,不愿意回答。
确实,宋青尘上午就来了。
阿福递了消息,说贺渊今天上午到。但具体什么时辰,并不确定。
如果没有公务,贺渊擅自上山被人知道,十分麻烦。所以贺渊后来的两次,都是悄悄从山谷抄林间小路上山。
他知道贺渊来的不易,因而他早早就过来等。没想到已经过了午,贺渊都迟迟不来。酷暑难耐,宋青尘几次想要回去,都还是停住了脚步,劝自己再等片刻……
等到最后已生出了不满,不想被贺渊知道自己为了他狼狈,存心气他一气。听到隐约的马蹄声那一刻起,宋青尘便故意做出一副从容的姿态。
现在被拥在怀里,思绪却整个乱了。他没想到贺渊两眼就瞧出了他的狼狈。
“……没吃,没胃口。”宋青尘再也懒得再做戏了,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早上等到现在,早已疲乏得很。
“你想我吗?”
斜刺里突来的四个字,让宋青尘骤然回神。他心中一紧,不知道该不该回答、或该不该照实回答。
几番挣扎之后,他自嘲了笑了一声。泄气一般地,轻轻回抱住贺渊,低声道:“我……”
“总督!”阿福突然跑来惊呼一声,截断了宋青尘嘴里的话。
似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阿福神色十分慌张。
宋青尘明显感觉到贺渊情绪的变化,只觉他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方才那种柔意已全数褪去,接着整个人怒意四起,脸色阴沉。
他随身哪怕不带长刀,也藏着短刃。刹那功夫,他已摸住了后腰上藏着的匕首,未拔出来,便朝阿福掷了过去!
阿福猛地跪下,颤颤道:“总督,圣旨来了营中,等您回去接旨!属下们只说您在附近营地巡查,马上就回了,不敢说别的!”
贺渊委实气的狠,半张脸隐在阴翳之中,抱着宋青尘的手,这会儿抱也不是,丢也不是。
既然是圣旨,他也不敢耽误。毕竟皇帝多疑敏感,早觉得他不安分,如今已经盯上他了。
犹豫了半天,正心虚的回过头来,准备与宋青尘解释时——
刚好对上了宋青尘幸灾乐祸的笑容。
-
宋青尘再见到贺渊,是平南侯的凯旋大宴上。
上灯时分,整个大殿里都洋溢着大捷带来的喜悦,浊酒已经搬出来了四大缸,陶碗堆了一摞又一摞。都在等待着大梁水师总督——平南侯的到场。
他与贺渊两人,一人定北,一人平南。再加上正在边关的平西伯,一起构成了原着里,协助贺渊篡位的三大主力。
宋青尘不由往贺渊的坐席看去,见他此刻剑眉舒展,气定神闲。他也与众臣一样,期待着平南侯的到场。只不过贺渊这期待里,有几分真,几分假,无人知道。
撇开原着不说,如今他们并不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因而他们互相之间,是如何看待对方的,宋青尘必须画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贺渊果然敏锐。只眨眼的工夫,就注意到了宋青尘的视线。眼波流转间,他便端着酒杯,朝宋青尘遥遥敬了一下,眼中尽是无限的风流。
那日没说完的话,他倒也没有再来逼问。如同他养的那两只黑豹一般,他总是不疾不徐,连猎食都是一击致命,从容优雅。
倒是一点也不像一个乱臣贼子,反而像个老谋深算的阁臣。
宋青尘望着他那年轻隽美的眉眼,有一瞬间恍惚。但也及时捏起了戗金杯,与他遥遥相敬。
卿二大臣都已经到齐后,皇帝大哥才悠悠然移驾至此。余程跟在旁边,身后又跟着一队锦衣卫。
皇帝大哥还是十分惜命的,任何重要场合,余程这条忠犬必然在场。看来坐在龙椅上,也很可能会扎屁股,并不是十分安全。
众人山呼万岁后,便有一个斥候模样的人兴高采烈进来,朝皇帝行了叩礼,报平南侯已经到了午门。兵部尚书、侍郎等直接起身,请旨要去丹墀下迎接。
皇帝兴奋的拍案,喊了一声“好!”,厅中一下热络起来,众人议论纷纷,杯盏交错。
“平海右提督此人……心思聪颖,平南侯有了这般谋士,使得水师战无不胜,真是天佑大梁!”
“只不过听说此人容颜有损,平素总戴着面具,不以真容示人。”
“任他何方神圣,见了万岁,都是要摘下面具的!大败倭寇又如何,怎可‘居功自傲’?”
“秦大人言之有理,哈哈哈哈……”
宋青尘心道,这难道就是书里所谓的“奇才”?还能差点把老相识贺渊算计进去?宋青尘不由得好奇起来,这是个什么样的人才。
杂乱滞重的脚步声接近,众人兴奋的屏息以待,个个伸头往殿外探看。
打头进来一人越有四十出头,留着短髭,身上披皮胄,威风凛凛。
想来是平南侯本尊。
然而更让人移不开眼的,是他身边的那名男子。他约莫三十出头,长身鹤立,一袭青衫不染纤尘。纵使面具覆盖了上半张脸,仍然能从隽逸的下颌线看出——
这是个极其风流清逸的人物,应当有着绝美的容颜。如若他容颜尚且完好的话。
宋青尘脑中只有一个感慨:这是谁家的白月光走丢了?!
这强大的白月光气息,那枚小面具怎么遮都遮不住!!
正狐疑地回想着原着剧情,两人已开始朝皇帝行叩拜大礼。然而,皇帝却久久没有出声回应,脸上的笑容已经凝住,目光死死锁在青衫男子身上。
殿里霎时静的针落可闻。
宋青尘暗中扫视大殿,只见众臣皆是一脸茫然,噤若寒蝉。
唯独一人,神色是与皇帝同样的惊愕——
贺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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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粗长了!!
大家干脆猜猜这个是谁哈哈哈哈
第56章 青衫男子掉马了【!!
皇帝在金銮之巅,日日看着底下的阁臣撕咬,做戏能力自是不消多说。
他只不过几个呼吸的惊愕,脸上便挂好了一副虚伪的笑容。他望着前头两人,以及后面的几个将领,笑道:“诸位爱卿平南有功,无须多礼,赐座上席。”
下跪众人异口同声:“谢陛下天恩。”
席间的空气终于恢复流动,徐徐有了交谈之声。然而宋青尘感觉得到,皇帝也好、贺渊也罢,他们虽然面上带笑,暗地里,目光却仍然在那名青衫男子身上逡巡。
宋青尘离皇帝要近些,只见皇帝抬手唤了余程上去。
余程正左手扶着“一枝春”的刀柄,眯着眼打量那名轻衫男子。听到皇帝唤他,便两步上去,躬身听命。他领命下去后,又带了两队锦衣卫从东西暖阁包围过来,显然是要给这大殿加些戒备。
这是什么人物,能让皇帝大哥这么畏惧?
宋青尘从席间的气氛来判断,只有皇帝与贺渊,才对这轻衫男子,也就是所谓的“平海右提督”警惕着。平南侯显然并不知道这人的真实身份,还在有说有笑地与他人寒暄。
青衫男子停住捏杯的手,仿佛若有所思。显然,他也注意到了从东西暖阁抄过来的锦衣卫,忽然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容。
那笑容停在他一张隽美的脸上,却有几分阴毒的味道。
宋青尘已经悟出来了,此人很有“反派”的气质。然而……最大的反派,逆贼头子,难道不是贺渊吗?!
不是亦正亦邪的贺小侯爷吗?而且皇帝大哥这段时间,盯贺渊盯得很紧,证明了贺渊最近确实有所行动。怎么突然又杀出一个反派?!
宋青尘实在是疑惑。毕竟按照原着,璟王早就已经下线了,根本不可能活到现在。
排开私情不说,现在皇帝、贺渊,还有这个青衫男子,一共三条大腿,抱哪一条才是正确的?
等等,“排开私情”?宋青尘猛一个寒颤,他什么时候已经默认为,他和贺渊有私情??
反复的吐纳几次之后,宋青尘才觉得自己冷静了下来,这一场宴吃的实在忐忑,山珍海味入口,都嚼不出一点滋味儿。
皇帝大哥还在上头游刃有余的做戏,贺渊却是一直走神,时不时将视线悄然移动到青衫男子身上。
然而那名青衫男子,毫不畏惧他们的视线,从头到尾都泰然自若。
宴毕,平南侯被送到皇帝赐的府邸休息。老套路了,和对付贺渊的手段一样。需要你打仗的时候,对你百般讨好。仗一旦打完,就让你交了兵符,给你弄个宅子,在京城“养老”。
顺带监视。
皇帝大哥虽然身体不咋地,又贪恋美色。但在玩权弄势、分权制衡上头,还是有些手段的。
散席之际,御前大太监万福过来传口谕,命宋青尘、贺渊、平海右提督“秦风”前往别苑,与皇帝品酒赏花。
品酒赏花?
定远侯贺渊暗募兵马、弟弟璟王疑似结党、平南功臣“秦风”也神神秘秘,一定在觊觎着什么……
这是把所有可能篡位的人集齐了?皇帝大哥……是准备召唤神龙吗?
真是一场鸿门宴。
宋青尘再抬头时,漆黄游龙椅上空空如也,皇帝大哥已移驾别苑。他心中必有盘算,否则不会这么轻易地把他们三个人叫走。
宋青尘心中不由得忐忑,看来大哥对自己的疑心从未消失,事到如今都还防备着他。
难不成,今夜……他们三人集体下线?
但这不是皇帝大哥的做派,约莫只是要探一探他们三人的态度。
宋青尘脑中满是种种荒唐猜测,心不在焉地跟着李万福往前走。他身后一左一右跟着贺渊与秦风,大家都知道所谓的“品酒赏花”实际上意味着什么。因此三人皆是无言。
经过一条玉石小径,两侧的竹林送来清风,一阵的阴冷。大太监万福忽然回头,笑的诡异。
宋青尘被他笑的心中发毛,仿佛这条路通往黄泉。
倏忽间,左肩传来温热的触感。宋青尘下意识回头,只听贺渊道:“殿下左肩掉了落叶,请恕微臣无礼。”他一边说着,一边有意无意的轻轻拍了两下。乍一看是在拂掉落叶,实则似乎是一种安抚。
宋青尘与他对视了一下,见他自若地笑着,莫名稍稍安心。片刻后大度地说道:“无妨。”
这一切都被旁边的“秦风”收入眼中,他微一勾唇,调侃道:“璟王殿下俊美无匹,多亏贺大人这‘无礼’之举,才使得微臣能在近处一窥尊容。”
他一开口,贺渊便再次惊愕住了,猛地转头看去,目光尽是确认般的打量。
宋青尘疑惑地看着他们二人,总觉得“秦风”话里话外,对他的容貌有些嘲讽之意。璟王的容貌之于他,虽然不及,但也不至于嘲讽吧。
正准备说些什么,只听万福在催促他们快些前行。三人便又如同方才那般,跟着万福闷声往前走。
到一处水榭凉亭,便瞧见皇帝已在大八仙桌旁边坐着等待,见到他们三人后,命他们落座。
只是这处……单是桌边,就围着至少五十名锦衣卫,个个精神集中,面色严肃。余程更是手不离刀柄,警惕的扫看他们三人。宋青尘十分忐忑,讷讷地坐下。他与贺渊挨着,对面是秦风,右侧是皇帝。
秦风刚一坐下,便有四名锦衣卫站到了他身后。四人右手皆已摸住刀柄,做出了拔刀的起势。余程更是往皇帝身边靠近了一步,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皇帝提早做了这般准备,但不难看出,他苍白的脸孔正在故作悠哉,实则有些紧张。
皇帝先开口:“‘秦风’?几年不见,你还活着,实在出乎朕的意料。”
秦风微微一笑,别有一种风流气度,却被脸上的面具压住几分。
“天命如此。”秦风淡然回道。
皇帝冷哼一声,“事已至此,你还不将那碍事的面具摘下?你当朕认不出你?”皇帝使了个眼色,秦风身后的锦衣卫便要逼上来,替他取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