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神看他们三人都占着手,一时别无他法,只能去默默拿水。连走步都心神不宁,很是焦虑。
心中却道:事到如今,喂水还有用吗?
心思不稳刚倒了水,一回头,却发觉邱大力仍附耳在前,如同在听贺渊说话一般。
“他醒了吗?”宋青尘也顾不得倒水了,三步并作两步跑来,轻声问道,“他刚刚能开口说话了吗?”
宋青尘只觉如同被放在锅里干煎,甚是不放油的煎,煎的皮肉都要沾在锅上。
他难受的俯身,又立马直起身子,死死盯着贺渊那张苍白的脸孔,想从上头看出些生机。一时又抓其他的手,微微摇晃,整个人如同着了魔。
然而邱大力却无视他的所有心情。
邱大力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让力士把纱布绑好。而后便默默收起了东西,把小药箱的盖子扣上了。
邱大力起身,眼神躲闪,“呃,他……他快不行了。你再跟他说点话吧,说不定他尚有一些朦胧的意识,能听到你的声音。”
宋青尘听完,脸上所有表情凝结。他石头一般僵着,仿佛有什么东西猛刺进脑子里,一时耳畔嗡嗡作响。
不可能!昨晚他呼吸还平稳……
宋青尘回神时,邱大力人已经出了帅帐,留了个匆忙的背影。
宋青尘望着那个背影,与外头的曦光,思维全线崩溃,失去了辨别能力。
他想追去问邱大力,这怎么可能呢?可又猛想起邱大力说赶紧与人说说话,还有微弱意识。
宋青尘一时间脚步顿住,不知该去追邱大力,还是该回头看贺渊。他整个人仍是懵的,难以接受的同时,又是满心的恐惧。胸口不能自制的抖动着。
当肺腑里横冲乱撞的情绪渐渐稳住,方觉双目热意盈眶。
他不行了,不行了……
可为什么秋大力出帐时,是那样的神色?宋青尘将信将疑,他踉跄回了榻边,盯着贺渊那张仍然苍白的脸孔,不由将手贴在他脖颈,尝试感知他的脉动。
可那脉动弱可不计,宋青尘却只觉出了无尽的死亡之气。
他真的要死了吗?
这实在是难以置信、匪夷所思!
两日前犹嬉笑怒骂、策马挑枪的人,此刻却要消亡陨灭……
宋青尘握住那只手,仍是冰凉无比,不似活人温度。
这么想着,忽就无法控制脸上的表情,徐徐五官狰狞的低下了头,躺在他胸口,尝试寻找他本该有的心跳。
从前总觉得男儿有泪不轻弹,然而如今这话似是狗屁。
抽泣中忽然听到一声微弱的咳声,宋青尘猛直起身,呼吸都刹了,定定的看着床上的人。
屏息片刻,发觉这人眼睫微颤,回光返照一般地有了动静!
“……贺渊,醒醒,醒醒!”
宋青尘强忍下了摇晃他的冲动,生怕把他这最后一点的生气也摇得不见。
……
许是老天真的怜悯。
这人以极慢的速度,终是睁开了眼。
宋青尘疾速凑过去,低头盯着那双眸子,只见眸光涣散,没有半点聚焦!
突地想起人死之前最先扩大的便是瞳孔。
……
他死了……?
岂料这人薄唇微颤,艰难道:
“你是……?”
……
他这是……?
宋青尘表情全部静止,飞速思考他这是怎么一个情况。
他失忆了?
一如所有狗血桥段一般……他失忆了?!
至少现在他看待自己的目光,如同看待一个从未见过的陌生人,里头满是疏离、疑惑、试探。
那他这是保住了一条命?但失忆了?!
也好也好,活着就行。
宋青尘才经历大恸,此刻已经再无精神。他脱力地靠在榻边,唇齿还在轻颤。
过了一会儿,见这人没有死去的迹象,才缓缓开口,声极嘶哑:“你……你病了,你不记得我是谁,也没关系。日子还长,总能……”
可说着说着又说不下去了。
“……”
“……”
帐中安静无比,外头天光渐亮。晨曦丝丝缕缕投进帐里,一派宁和。
宋青尘稳住心神,准备去叫邱大力再诊脉。刚脚步虚浮要起身,左臂却被一只手拽住。
宋青尘悚然回头——
只见这人脸色苍白,口中喘息,艰难吐出一句话:
“我认得你,你是我妻。”
他虽遍身虚弱之态,眸光却熠熠带辉,如同天上星斗。说完,勉强朝他笑笑,补充道:
“吓到了吧?邱大力年纪太小,做戏不行。”
……
帐中一阵折磨神智的死寂。
……
“你他妈的……”
宋青尘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恨不得在他脸上盯出两个窟窿。
也不管这人是不是要死了,抬手就照他脸上抡了一拳。
第70章 你看看我
宋青尘在另一个小帐里,从天明睡到了天昏。
意识再次清明时,竟已到了上灯时候。他头垫在自己的小臂上,睁开眼,视线自然落在帐顶的帆布上。眼神却是空洞,没有具体焦点。
仿佛身上终于卸下了沉重的包袱,连精神上堆压的紧张,也一气消失。整个人飘忽得如同云里雾里。
中间断续醒过几次,也都浑浑噩噩地又睡了。
方想起,余程下晌过来,在他旁边絮叨了些不知什么,搁了些东西给他。彼时没留意他说的话,记忆十分模糊。
宋青尘缓缓转头,往床边看去。
包袱上的结松松垮垮的,他不由懒洋洋伸手,扯开一角——里面竟是崭新的黛色贮丝薄衫。
这东西放在现代,没有任何稀罕之处。然而在这个小世界,非高位之人,不能擅用贮丝。
想这偏僻军营里,定然没有提前准备这种衣裳。不知这是余程从哪儿弄来的。
宋青尘迷糊地起来,自行梳洗了一番才换好衣裳。他没有掌灯,只坐在床沿儿发呆。
帐里没有灯,便显得帐外篝火与人影都清晰了。兵丁持枪,小卒端盘,高瘦矮胖形形色色,一晃一晃从宋青尘的小帐旁边路过。
看不多久,外头忽然骚乱起来,人影攒动的快了,仿佛出了什么事。
宋青尘本能地不安起来,他趋到了帐帘处,有气无力地掀开帘子往外看。只见几个端盆子的小卒在营地里穿梭疾走,口里念念着交谈着。
别的宋青尘没听清,就听清了“总督”二字。宋青尘瞥了他们一眼,当即放下了帘子,躺回床上去。忽有一个新来的小卒走错了路,脑子不清跑来了宋青尘这处。
好巧不巧,叫宋青尘看明白了——盆子里,竟是一盆血水!映着旁边的火光,盆子里的血水显得格外阴森。
宋青尘原是止水般的平静。可当他看完这一盆东西,心里还是莫名一揪。他面上虽依然没有表情,眼珠子到底是不受控一般,往帅帐方向转了几下。
呵!
……死了最好!
宋青尘下了帘子,躺回床上。为了说服自己,他还翘着腿,已示悠哉的心态。
然而没有多久,外头人影频频晃动,他再也无法悠哉地躺下去了。即便他将眼睛闭上,仍仿佛能见晃动的人影。晃在他脑子里。
呵。
我就去看一眼。毕竟他死了,对我也没好处。宋青尘边想着,边起身出帐,跟随着外头匆忙的小卒往帅帐走。
邱大力果然在里头,正在搞针灸还是什么的,手上的忙得要命。
宋青尘好奇地往里看看,只见贺渊早将幔帐下了一半,只看得见他两条腿,一条屈着。如同特意吊胃口一般,让外面站着的人,看不见榻上其余情状。
宋青尘偏不上他的当。正要走,迎头却来了送饭的小卒。
往托盘上随眼一扫,上头菜式果然都是自己常爱吃的。宋青尘视线落在了汤盅旁边,忽然冷笑了一下——筷子,两双。
这是算准了他今天一天还没吃饭。
宋青尘本身无甚食欲,却待那小卒端着一托盘饭菜,走过去时……突然被撩的食欲翻腾。
他承认他饿了。他选择妥协。
余程不知道去了哪,整个大营他谁也不认识。何况他这一张生面孔,也没人认识他。想刷脸,根本行不通。
毕竟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宋青尘干脆大剌剌进了帅帐。他无视床榻上的病人,自顾自坐下,端起饭碗就开吃。
邱大力忙活的差不多了,他收了东西,一回头看见宋青尘来了,身上一个激灵,低声道:
“早上……那是总督下的命。”邱大力求生欲很强,他也察觉到宋青尘的身份非同一般,“你要怪……你怪总督去!”
说完脚下生风,疾速撤退。根本不给宋青尘骂他的机会。
未几,帅帐里的小卒也接二连三退了出去,床上那人仍是不出一言。宋青尘懒得搭理,自顾自吃着他的小青菜。
床上那个又憋了一会儿,实在憋不住了,宋青尘余光瞥见幔帐飞一样地被撩开,接着有个虚弱的男声道:
“这是要吃独食?你怎么不……”
宋青尘打断他,无所谓的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并不是与他怄气,又慢悠悠道:“事情总有个尊卑先后。待本王吃完,就叫个小卒来伺候你吃。”
床上那人闭了嘴。
没有片刻,宋青尘余光里晃来一个人影。宋青尘并不抬头,仍专心吃着。忽然身边咯吱响动,才发觉贺渊也坐到了这小榻上旁边来。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沉默了一会儿,贺渊忽道:
“你看看我。”
宋青尘夹菜的手稍停,“你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本王看?”
“你只管看一眼,便知道了。”
这语气有点可怜。
宋青尘突地想起,早上那一拳下去,真是用了十成狠力的……不由也好奇起来,到底将他打成了什么模样?
这沉默继续着,显得十分的诡异。宋青尘停下碗筷。他往旁边斜了一眼,见贺渊已换了身灰白的薄衫,倒是更显病态。
宋青尘缓缓抬眼,只见这人从左侧嘴角开始,一路往颊侧去,已青肿了一大块……
如果遮住那一块青紫,脸的上半部分犹然悦目。然而搭配上这伤疤,就显得滑稽无比。而且邱大力显然也替他这处上了药,正浮着些浅白的药膏痕迹。
宋青尘忍笑忍的难受,表情一时奇异。
他这种表情,逼得贺渊要抬袖去遮脸。岂料用力过猛,牵住了伤口。疼得贺渊眉头拧得死紧,半晌没说出话来。
宋青尘实在忍不住笑,赶紧将脸别开,看向桌几上的饭菜。
他手还没扶上碗,便贴来一只温凉的手,急躁的将他的手按住。
“你笑了!”贺渊抓住他,似乎扯得伤口痛,口中带了些微喘,“你既笑了,便是不生我气!”
贺渊不等宋青尘开口否认,便勉力伸手将他环住,低声道:
“是我不该吓你……你别恼我。”
宋青尘这才发觉得他身上不如从前那般热了,而是温凉的。再朝他脸上看去,见他渗了不少虚汗出来,颊上也没什么血色。
宋青尘那些骂他的话,又悉数堵在了喉咙里,终是没说出来。也不知他刚才从床上下来,走这十来步是花了多少力气。
正想着,肩上一沉。贺渊将下颌轻轻搁了上来。他低声道:“怎么你消瘦了些?”
一边说,一边虚力在宋青尘身上摸索着,仿佛确认这人的情况。
宋青尘不由浅浅笑了,朝他打趣道;“你买猪呢?!摸一摸猪肥猪瘦?”
“这一天天苦了你,我有点惭愧。”贺渊头埋在他脖颈,低声絮叨着。
宋青尘扯了个小小的笑容,正要扶他靠好,帐外忽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喊声突然劈来,仿佛将这宁静夜晚、猛地撕出一道口子——
“总督!属下有军情禀报!”
第71章 还望总督体恤
外头的小将声音虽大,语气却不是很急。看来,并不是特别紧急的军务。
但宋青尘也不想磨蹭,便推开压在肩头的人,径自走到旁边衣架,取下挂着外裳。
“就你这丢人模样,还‘总督’?”宋青尘低声讥笑了一句,便把外裳朝他身上抛过去。
这件外裳料子轻,落下时,将小榻上的人兜头罩住。他身形尤是高大,这一下仿佛营帐里多了个摆件,突兀搁在榻上。只见下一瞬,那“摆件”忽然长出了手,将衣衫扯下来。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贺渊轻声笑笑,“帮我穿上行不行?”
宋青尘站在旁边,好整以暇看着他道:“叫三声爷,就帮你穿。”有便宜不占是傻子。
只见他略微一笑,单手就将衣裳披了,低声道:“你先亲我一下,我就叫你爷。”
他放松地坐在原处,抬手背蹭了下被打伤的嘴角,似笑非笑瞥一眼宋青尘。这才朝外喊:
“进来说话。”
宋青尘听了,即刻惊愕地望着他——他这声音不大,却是没有太多虚弱之意,像是毒伤好了大半!
他像是注意到了自己惊愕的目光,只狡黠笑笑,便往营帐门口看去,脸上已换了一副肃然神色。
“总督!”
宋青尘寻声看去,便有一个穿皮胄的小将,进来与贺渊行礼。看打扮,有些像探听消息的斥候。
这斥候轱辘眼珠子瞧了瞧他,又看向贺渊,面上有些犹疑之色,一时没有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