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一说,梁帝想起阮鹤,心中对阮家也有亏欠。
年年打仗,年年用着人家的钱,还差点把人家的儿子给害死了。
阮老爷正色道:“我家那个小子,每年都把永安闹得天翻地覆的,陛下若为国事计,只怕他更要坏了大事,还请陛下三思。”
梁帝叹了口气:“好罢,朕让人把鏖兀使臣请来,你自己跟他说,行不行?”他扫了一眼底下的臣子:“你们要想帮着他的,都直接跟鏖兀使臣说,行不行?”
鏖兀派来的两个使臣,赫连诛年幼,梁帝觉着他就是来玩耍的,不管事,所以派人请来的是阿史那。
却不想阿史那极其顽固:“不管怎样都好,鏖兀一定要一位姓阮的王后。阮大人,你有两个儿子,只要挑一个送来鏖兀就行,这并不是很难办到的事情。”
“这可比阮老爷送儿子上战场,要容易得多。”
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阮老爷这才恍然大悟。
这人一定是去年在战场上与阮鹤交过战,因此怀恨在心,他……
他是咬定阮家不可了,从知道阮久姓阮开始。
*
阮老爷直到傍晚时分,才离开皇宫,坐着马车回到家。
阮老爷在书房里见了几位掌柜,连夜清点名下资财。
翌日一早,他就再次登上马车,去了驿馆,求见鏖兀使臣阿史那。
无奈阿史那油盐不进,说什么都只要人。
阮老爷没办法,最后把自家的产业留了张单子给他,让他看着挑。如果回心转意了,可以随时来阮府。
也是因为阮老爷来找阿史那,赫连诛才知道,和亲的事情,已经要被定下了。
他在房里摔了东西:“把阿史那给我叫过来!”
阿史那推门进来:“使臣。”
赫连诛断然道:“我不要阮久做王后。”
阿史那却没有什么反应,他再重复一遍:“我说,我不要阮久做我的王后,他不喜欢,我不要勉强他。”
阿史那从怀里拿出一卷帛书:“使臣,这是太后娘娘的手谕。和亲之事,由我全权负责。”
赫连诛上前拿起帛书,丢到一边,质问道:“鏖兀究竟是谁做大王?”
“当然是大王。”阿史那只是这样说。
赫连诛才彻底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还是太小太弱了。
天下人都知道鏖兀有一个垂帘听政的太后娘娘,有一个掌管国事的苏尔王。
他们都不知道,鏖兀的大王是他,是赫连诛。
他竟然弱势到连阮久都保护不了。
阿史那捡起地上的帛书,从侍从手里接过茶杯,双手奉给赫连诛:“使臣,其实让阮久做和亲公主,不是很好的事情吗?既然使臣喜欢和他一起玩耍,那就把他带回去,让他永远陪着使臣。有这样大好的机会,使臣舍得吗?”
赫连诛扬手打翻茶杯,茶水淌了一地,滴滴答答。
阿史那笑了笑,反倒是他发怒,才更加说明,他对这个建议动心了。
*
过了几日,在阿史那的催促下,梁帝给阮家颁了圣旨。
阮久那时候还躺在床上养病,太监说,他可以等病好了,再进宫面圣谢恩。
阮鹤这才知道,自己被阮久瞒过去了多大的一件事情。
他气得整整半刻钟没跟阮久说话,然后一掌把他拍回床上:“躺好养病。”
这几天阮久在家休养,阮夫人陪着他,阮老爷与阮鹤在外面替他奔走。
可是这样的事情,又该去求谁?
纵是阮老爷决意倾家荡产,也没人敢接。
*
这天上午,宫里来了人,请阮久马上过去一趟。
那时只有阮夫人在家陪他,他说:“娘亲,我就过去看看,反正鏖兀大王现在又不在这里,总不能现在就让我和他拜堂。”
阮夫人也没办法,派了人去喊阮老爷回来,一边给他披衣裳,和他说好,自己就在宫门口等他,要是过多久他还没出来,就进去找他。
阮久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娘亲放心。”
他这几天生病,瘦了不少,脸色苍白,整个人看起来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阮久跟着领路的太监进去,进了他没看见叫什么名字的宫殿。
殿中更无他人,梁帝端坐正中,萧明渊在下边跪着,扭头见阮久来了,连忙拉住他的手。
梁帝抬手让太监下去,殿门关上之后,萧明渊道:“父皇,阮久不能去和亲!他……他其实是儿臣的意中人!”
阮久有那么一瞬间怀疑人生,萧明渊在说什么东西?
梁帝皱眉,显然也是不信的。
萧明渊想了想,又道:“父皇,他……他怀了儿臣的骨肉!”
阮久瞪大眼睛,他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要把自己的手收回来,但萧明渊抱住不放:“阮久,你说话啊。”
阮久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梁帝轻咳两声,而后几个太监进入殿中,将宫殿两边的屏风搬走了。
梁帝道:“阮久,你的桃花倒是不错,他们都说你是自己的意中人,来求朕别让你去和亲。这几个人里,有好几个都说你……怀了他们的孩子,所以你到底是谁的意中人?你肚子里的……”
阮久扭头看去,屏风后,五六个少年依次跪在地上,都是阮久的朋友,魏旭、晏宁也在其中。
——面面相觑。
第17章 一只傻啾
这种状况,阮久不去世一下,很难缓解尴尬。
他和跪在一边的朋友们使眼色,用眼神交流。
他蹙眉:“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魏旭比了个手势:“日出的时候。”
晏宁也比了个动作:“我更早,我日出之前就来了。”
好家伙,还是分批行动的。
阮久握起拳头,表示自己的愤怒:“为什么不告诉我?”
魏旭用口型答道:“你不是还在生病吗?就没有想打扰你。”
阮久无语:“那你们做事之前能不能先统一计划一下?顺便讨论一下可行性?”
魏旭道:“那我们哪知道对方都愿意来?这种事情不得越隐蔽越好,等得手了再说?再说了……”他别过头:“认你做意中人,还是需要一点勇气和决心的。”
阮久抹了把脸:“认我做意中人,哪里不好了?明明是你们占便宜了!”
阮久朝他挥了挥拳头,坐在上头的梁帝咳嗽两声,他才收起手。
梁帝道:“阮久,这几位公子,还要朕的八皇子,都说你是他们的意中人,所以你到底是谁的意中人?”
阮久还没来得及回答,魏旭迅速举手,大声回答:“我的!”
其余朋友紧跟不放,为了争夺这个名头,简直要打起来了:“明明就是我的!”
梁帝看了眼这群少年,忽然想起:“哦,晏公子倒是没说你是他的意中人,他说你和他结拜过,是异姓兄弟。不过朕不太明白,为什么朕不能让他的异姓兄弟去和亲?”
阮久看了一眼晏宁,他素来稳重,怎么也跟着这群人瞎闹?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随后萧明渊猛地抓住他的手,举起来宣誓“主权”:“父皇,他们都对阮久意图不轨,我!我才是阮久的老情人!我俩已经好了几十年了!”
梁帝看着自家儿子尚显稚嫩的脸,表示深深的怀疑:“几十年?”
萧明渊理直气壮:“没错,从……从上辈子开始!”
他下手没有轻重,“啪”地拍了一下阮久的后背,差点把阮久打吐血。
“而且他已经怀了……”
阮久“哐”的一下给他捶回去了。
你才怀了,给你打掉!
打了之后他反应过来,萧明渊的皇帝父亲就在这里,又默默地缩回了手。
萧明渊不肯放弃,抿了抿唇,下定决心,再一次跪下了:“父皇,就算是为了我着想,求你了,别让阮久去西北和亲。”
几位公子一同恳求:“求陛下开恩。”
梁帝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们一起玩到大,感情好,舍不得,但是鏖兀那边要定了阮久,朕也没有办法,这场闹剧到此为止,朕也不追究了。”
他看向殿外:“来人,请几位大人进来。”
殿门一开,几个公子都下意识往里边躲了躲。
家长来了,抚远将军、晏老御史都到了。
抚远将军一手薅起魏旭的衣领:“简直是胡闹!”
魏旭使劲挣扎,自觉在朋友面前失了面子,语气也不大好:“那还不怪你,在战场上打不过鏖兀,现在还要我把好兄弟送出去和亲,凭什么?”
抚远将军脸色一变,连忙按着魏旭赔罪。
梁帝摆摆手,对阮久道:“你先送他们出去,然后你再回来,朕和你再商量商量这件事情。”
皇帝肯跟他商量,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就已经是难得了。阮久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点头应了。
*
宫道上,阮久送朋友们出宫。
他的朋友们都百折不挠,扎在一堆,试图继续谋划。
“要不再试一试吧?这回就推一个人出来,先把阮久留下再……”
话还没说完,他们肩膀就各自挨了家长的一巴掌。
“不许胡闹。”
阮久眨眨眼睛,平复好心情,才回过头,握了握他们的手:“……我没关系。”
朋友们见他如此,心都沉了下去。
萧明渊道:“什么没关系?西北苦得要死,你去了没两天就得哭死?”
阮久深吸一口气,忍住不合时宜的眼泪,朝他喊了一句:“关你什么事?我说没关系就是没关系!”
阮久推了他一把,说了一声“烦死了”,转身就走。
萧明渊找众人评理:“我帮他说话他还这样对我,还有没有天理了?”
眼见着这两人又要吵起来,朋友们却早已习惯,立即自动分成两拨,分别按住两个人。
晏宁快步上前,揽住阮久的肩,在其他人追上来之前,悄悄帮他把眼泪擦掉。
*
一行人到了宫门前,阮老爷听说儿子被召进宫了,连忙赶到宫门口等着,正要想法子求见,见他好好地出来了,才松了口气,大步迎上。
“陛下找你什么事情?没受伤吧?”
阮久摇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他身后的一群朋友同时喊道:“爹!”
阮老爷并不觉得是在喊自己,直到这群臭小子围上前。
“现在事态紧急,爹爹要不先考虑给阮久定个亲。”
魏旭点头:“对,我娶阮久,或者阮久娶我都行。咱们先把这件事情定下来,这样鏖兀也就不好再抢人了。”
阮久拉着父亲要走开:“爹,快走,他们都失心疯了。”
然后魏旭也被抚远将军拉走了:“你亲爹我就你一个儿子,你入赘,你让我咋办?”
魏旭被拖走之前,还挥着手对阮老爷说:“求您了,您就成全了我和阮久吧!我明天就登门拜访……”
朋友们都被家长拖走之后,阮久有点尴尬:“爹,他们……”
阮老爷笑着搓搓他的脑袋:“爹之前说错了,你有一群很仗义的朋友,不是狐朋狗友。”
阮久看了一眼他们离开的背影,小声地“嗯”了一声:“爹,陛下让我送他们出来之后,再回去一趟,他有事情要跟我说。”
阮老爷面色一沉:“那爹陪你进去。”
*
阮老爷带着阮久去见梁帝,梁帝却只让阮久留下,派了两个太监,把阮老爷送回去。
“你不用担心,朕又不吃人。和亲的是他,他也该知道些事情。”
梁帝这样说着,殿门也被重新关上了。
阮久站在下边,有一点儿害怕:“陛下。”
梁帝板着脸的时候十足威严,他这时缓和了神色,倒有几分萧明渊口中的父亲模样。
他指了指自己边上的圈椅:“来,你上来坐。”
阮久提起衣摆,拾级而上,小心地在边上坐了。
梁帝叹道:“魏家那小子说的倒也不错,怪只怪朝廷的军队打不过鏖兀。”
阮久赶忙摇头,要说话,可他实在是没有和这些人、这些事情打过交道,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也该怪那时,朕点了你哥上战场。”
阮久疑惑:“和亲与此事何干?”
“你父亲没有跟你提起?”
阮久摇头:“没有。”
梁帝沉声道:“这次进京的鏖兀使臣,那个阿史那,在战场上和你哥交过手,他因此对你哥、对阮家,怀恨在心。”
阮久很快就反应过来:“所以他一开始就想让我做‘和亲公主’。”
“也不一定是你,你哥也可以。”
“那就让我去吧。”阮久不曾犹豫,“我哥他身子不大好,要是途中出了什么事情,岂不是……”
他想了想,才想出来那句套话:“坏了两国邦交。”
梁帝问:“就这样说定了?”
阮久坚决点头,却不敢看他:“嗯,就这样说定了。”
梁帝见他脸色苍白,知道他其实心里还是怕的,只能宽慰道:“你放心,你过去之后,整个大梁都是你的后盾。”
“我让他们都准备起来,过几天我先收你做义子,再给你封个皇子的名号……”
阮久抬头,眨了眨眼睛。
梁帝又道:“当然你爹还是你爹,你还是阮家的人,继续姓阮,不用担心。”
见阮久同意了,他才继续道:“事情都由宫里操办,不急,慢慢来,给你拖两三个月,让你和家里人,还有朋友们多待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