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诛上前看了一眼。
灵牌上写的是先王的名字,赫连诚倒是孝顺。
赫连诛只看了一眼,便转回头。
阿史那比他们还急,已经在各处翻找了。他可不想被那个高大得不像人的格图鲁打一下。
但是他翻遍了供案,都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于是他又跑到墙边去,敲敲墙壁,看有没有其他的密室。
很可惜,也没有。
他有些着急了,正巧这时,“臭鼬”问了他一声:“你在干嘛?”
阿史那被吓得一激灵,一转身,就撞倒了边上的人像。
那人像摔在地上,竟然摔得粉碎。
原来是陶俑,不是石雕的。
陶俑摔碎,摔出几根白骨。
乌兰眼疾手快地捂住阮久的眼睛,阮久来不及推开,只听见文勃道:“是人的骨头,赫连诚简直是丧心病狂,把人的骨头放进陶俑里。”
赫连诛冷笑一声。
他们一向父慈子孝。
随后阿史那忽然大喊道:“这里!这里!书信都在这里!”
阮久推开乌兰的手,这才看见,每个陶俑底下都有一个四方的基座。
那个基座可不太符合赫连诚的性格,不是金的,也不是宝石镶嵌的,只是普通的陶制底座。
基座里面,就是一叠一叠的书信。
阮久过去看了看,是赫连诚这些年来,和一些官员的通信,还有他收受钱财的账本。
这时其余人将十来个陶俑搬下来,检查底座,只有一些底座里藏着书信,甚至还有一块鏖兀大王的仿制印章。
赫连诚大概以为,他的好父亲会一直帮他守护好这些东西。
书信都在这里了,和梁国的通信还要回去筛选。
没想到事情这么快就结束了,有些不可思议。
阮久让乌兰和格图鲁把所有的东西都拿好,就准备回去了。
阿史那看了看其余众人,也就阮久是最好说话的,他喊了一声“小公子”,就要扑到阮久那边去。
然后被格图鲁一手肘打飞出去。
“离远点。”
阿史那摔在那堆碎陶片上,强撑着爬起来:“小公子,小公子,咱们在梁国,我可是……”
赫连诛看了一眼格图鲁,格图鲁这时候的反应倒是不慢,马上拉着阮久出去了。
“小公子咱们走,大王还有事情要问他,咱们先回去。”
谁跟他在梁国?要不要脸?
格图鲁心道,王后在梁国见到的第一个鏖兀人是我!当然除了大王。
阮久回头看了一眼,但是抵不过格图鲁拉他,再加上这个密室实在是有些诡异,他也不想多待。
于是他对赫连诛说了一句:“那你快点。”
赫连诛调整好表情,朝他点头:“好。”
阮久被带走了,赫连诛原本无意与阿史那纠缠,想着东西找到了,就让文勃把人带回去了,偏偏阿史那自己要撞上去找死。
他一脚踹在阿史那的腿上,直把他踹得跪在地上。
“带下去处死。”
他语气平静,说完就要走。
阿史那整个人都一懵,万万想不到,自己伏低做小这么久,非但没换来个宽大处理,反倒给自己定了死期。
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这时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站起来就朝赫连诛喊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爹不疼娘不爱,王后还是抢来的……”
赫连诛加快脚步,走出密室。
阿史那以为他被自己戳中了痛脚,愈发得意,继续大声喊道:“你对梁国的事情这么上心做什么?自己管不了鏖兀的事情,所以来管梁国?”
“梁国……他迟早要回梁国的,陪着你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小子在这里玩国王王后的过家家吗?”
文勃与“臭鼬”看了对方一眼,大王临走之前也没有再下命令,不知道该怎么办。
最后“臭鼬”把阿史那按在地上,要把他带下去处死。
阿史那疯了似的挣扎,嘴里仍旧不干不净的。
两个人勉强把他按住,赫连诛就回来了。
他出去挑了件趁手的兵器。
最后只拿了一根长棍。
赫连诚的东西。
赫连诛掂了掂长棍,反手一挥,只听见“嘭”的一声巨响,阿史那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口吐鲜血,喊是喊不出了,只能小声地哼哼。
“你们都先出去。”赫连诛拿着长棍的手动也不动,“把他留下。”
“是。”
文勃与“臭鼬”相携离开。
“臭鼬”低声道:“那一棍子力气真是大了,怕是连脊柱骨头都打碎了,连我都不一定有。”
文勃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让他不要乱说话。
密室中只剩下赫连诛与阿史那两人,阿史那趴在地上再也站不起来,赫连诛拿着棍子,走向他,他恐惧地往里面缩了缩。
但是赫连诛已经不想打他了。
他绕过阿史那,一甩棍子,将一个陶俑打得粉碎。
他们找书信的时候,是把陶俑好好的搬下来找的,赫连诛一棍子甩过去,一个陶俑应声粉碎。
他就这样不知疲倦地甩了不知道多少棍,终于将所有的陶俑全部打碎。
碎陶片与白骨铺了一地,掩盖掉原本的金砖地面。
赫连诛走到供案前,双手持棍一挥,落下时,供案也变成了两半。
供案也碎了,他最后抬头看向面前的龙椅,还有龙椅上的灵牌。
他在砸东西的时候,阿史那就在趁机往外爬。
这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不,阿史那攥紧了一片碎陶片,用痛觉让自己清醒。
他总不会连自己父亲的牌位都要打碎吧?
弑父,这等同于弑父了。
这个念头才在阿史那心头闪过一瞬,赫连诛就用长棍一挑灵牌,将灵牌挑飞道空中,在半空中将它击得粉碎。
碎片落在地上,和陶片骨头混在一起,看也看不见了。
阿史那被他大胆放肆的行为吓得说不出话,“啊啊”了两声,加紧速度往外爬。
赫连诛也不管他,丢开长棍,走向龙椅。
他在坐北朝南的位置上坐下,仰头看见对面彩色的壁画。
日升月沉,星辰轮转。山川纵横,河流奔腾。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猪:我是一个无情的大王!
来人,把王后带上来!我要王后搓搓毛!
第39章 火光燃起
狭长的走廊上, 一道蜿蜒的血迹从密室里延伸出来。
阿史那用手指卡在地上金砖的缝隙中,慢慢地向前挪。
赫连诛疯了,那个小小年纪的大王疯掉了。
他也要被吓疯了, 他也要被……
阿史那抬头看了一眼,还有一大半的距离,还有一大段路程他才能爬出去。
希望文勃和匡律还没有走远。
他宁愿和他们待在一起, 也不想和赫连诛待在一起了。
他太可怕了,太凶残了。
阿史那往前爬了一步, 伸出右手, 卡在地缝之中,没等他往前挪,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敲击墙壁的巨响。
阿史那回头看去, 只见赫连诛就站在他身后, 拿着长棍, 隐在阴暗里的表情, 阴森得不像是人能有的表情。
赫连诛见他看过来,又举起手里的长棍, 敲了一下墙面。
一时间,狭小空旷的走廊里, 都回荡着这两声巨响的回音。
阿史那惨叫一声, 连忙往前爬。
赫连诛紧跟在他身后,顺着脚下的血迹往前走。他每敲一下,阿史那就往前爬一步。
像放羊一样。
阿史那爬到后面, 涕泗横流,几乎要崩溃了。
他想让赫连诛给他一个痛快,但是看见出口就在前面,越来越近, 他又有些动摇。说不定,说不定只要他爬到出口,赫连诛就会饶他一命呢?
怀着这样纠结的心情,阿史那往前爬了一步又一步,到出口时,他松了口气。
爬不动了,赫连诛再打他他也不爬了。
而赫连诛似乎是放过他了,抬脚从他身上跨过去。
这半个房间放满了兵器,赫连诛先走到刀架边,拿起一柄刀,将刀抽出鞘半寸,只是看了看刀锋,就收刀入鞘,重新放回去了。
他如此看了其他几种兵器,最后拿起摆在正中的一柄长弓。
他第一次来这里时,就拿起这把长弓看了。
长弓尾端有一个狼首的标记,是鏖兀大王的标记。
当然不会是他,是先王。
先王给最爱的大儿子做了一把弓。或许做了很多把,这是其中一把。
赫连诛一把也没有。因为他练武练得勤,力气长得快,每年都要拉断好几把弓。
如果给他做,很浪费。
赫连诛笑了一下,掂了一下手里的长弓,很轻。
不过木弓表面很光滑,应该是赫连诚拿在手里把玩过很多次,说不定从前的每年三月到九月,先王就是用这把长弓教导大儿子射箭的。
赫连诛又走到箭囊旁边,抽出一枝金箭。
搭弓射箭,对准阿史那。
阿史那哀叫一声,只能伏在地上发抖,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
他闭上眼睛,没等到箭矢穿过身体的疼痛感,只等来了轻轻的咔嚓一声。
赫连诛力气太大,把手里的长弓给拉断了。
那长弓断掉之后,才显露出它本来的模样。
它是中空的,一张帛书被卷得很小很小,藏在长弓之中。
如今长弓断了,帛书晃了两下,悠悠落地。
阿史那不知道要不要动,他抬头去看赫连诛,赫连诛面无表情,似乎是默许了,再沉默了一会儿,阿史那才敢伸手去拿。
他两三眼扫过帛书上的文字,最后却只能一声惊叫:“啊!”
赫连诛伸手把东西从他手里抢过来,掀起眼皮,看了一眼。
头一句话是,阿诚我儿。
接下来是,你拉开这把弓时,应当已经十八岁了。
赫连诛勾起唇角,讽刺地笑着。
原来是先王留给大儿子的惊喜。
不过赫连诚好像不太能体会先王的“良苦用心”,先王希望他成长为文武双全、十八岁就能拉断这把弓的君主。
偏偏赫连诚把这把弓看做是父亲的遗物,保护得完好无损,至死也没有发现这个东西。
赫连诛继续往下看去——
届时或许我早已经去世,或许我仍……
赫连诛懒得再看他们父子情深,直接跳到最后几句——
此书可做传位诏书用,你凭此书,扫平一切阻碍。你是草原的主人,鏖兀人天生就是草原的主人。
先王未免自视过高,未免太瞧得起他这个儿子了。
不过,倘若赫连诚能够发现这个东西,或许还会多几分胜算。
赫连诛将帛书揉成一团,攥在手心,最后丢在阿史那面前。
阿史那捡起帛书,再看了两三遍,才终于反应过来。
“你……你……”
先王对赫连诚的偏爱已经昭然若揭,这就证明他阿史那一开始就没有跟错人,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是你……为什么那封传位诏书上写的是你……”
赫连诛丢开断掉的弓箭,走到正中的圈椅上,坐了上去。
他随手拿起桌上的镇纸,捏在手里,用力得像要把石镇纸的棱角磨平。
为什么呢?
赫连诛沉吟许久,最后低声回答:“尚京城里的传位诏书,是我自己写的。”
他的声音低沉沉的,像一条毒蛇,在地上滑动爬行,冰冷冷的,最后钻进阿史那的耳朵里。
阿史那一激灵:“你……你当时才……”
他当时才八岁,怎么会有这样的心计?又怎么会有这样的手段去篡改传位诏书?
赫连诛理所当然道:“是啊,正因为我当时才八岁,所以才看不出先王到底属意谁。我一直以为,他很喜欢我,我也一直以让他以我为豪为目标。”
“我会模仿他的笔迹,不是很难。”
“他的病来得突然,当时是我在他身边侍疾,他可能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了,让我拿笔墨给他,他要写点东西。”
赫连诛的声音极其冷静,仿佛他只是在闲聊,在讲述的,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故事。
“我把纸笔递到他手边,我很快就看见了,他在写的是传位诏书。”
“传位,还能传给谁呢?当然就是我了。”
“我当时都准备谢恩了,我还想在他床前发誓,我一定会把鏖兀发扬光大的。”
“不过很不巧的是,我还没来得及跪下,他在接位人的名字的时候,就没力气了。他试了两次,都没能把手抬起来,于是把笔丢到一边,准备歇一会儿再写。”
“不过他这一歇,就再也没有爬起来过。”
“我是个孝顺儿子,那时候还是。”赫连诛笑了一下,漆黑的眼睛里都是笑意,“所以我接过他的笔,帮他把传位诏书补全了。”
“写的是我的名字。”
“后来太皇太后与太后、摄政王相争,用的就是我这份诏书。他们都没看出来,这封诏书是我写的。”
“现在想起来,我无比庆幸。”
“我成全了我自己。”
赫连诛大笑。
阿史那听得这个诡异古怪、却又合情合理的故事。
一个八岁的小孩子,在父王的尸体旁边,写下了自己的传位诏书。
只听赫连诛又道:“我写完诏书的时候,把笔放下,抬起头,他就歪着脑袋,躺在床上,那样睁着眼睛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