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王也挺厉害的,这么多人对他恨之入骨,做大王,怎么能做到他这么失败?
赫连诛笑了一下,然后抱住阮久,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最近蹭蹭地长,尽管阮久还在长高,但是显然已经追不上他了。
他已经比阮久高了,再做这样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别扭,但是他很喜欢。
阮久还在想着大巫的事情,丝毫没有察觉赫连诛又在弄他的喉结了。
成长中的小猪,对阮久身上的一切都很好奇。
为什么阮久这么白?为什么阮久这么软?为什么阮久闻起来香香的?
为什么他最近一看见阮久,一和阮久单独相处,他就觉得自己身上怪怪的?怪闷怪热的,也怪胀的。
他真的一点都弄不明白。
要是这些事情,也和朝政一样简单,那就好了。
赫连诛偏了偏头,摸摸阮久的耳垂,耳垂也软软的,阮久身上就没有摸起来不舒服的地方。
*
正如赫连诛所料,翌日清晨,在定好的夏祭之前,大巫就进宫了。
赫连诛恋恋不舍地从阮久怀里出来,洗漱之后,接见了他。
大巫是和庄仙一起来的,两个人跪坐在软垫上,腰背都挺得很直,一言不发。
赫连诛来了,他们才都起身行礼。
“大王。”
赫连诛抬手,让他们都坐。
他也在两人面前坐下,看向大巫,等他开口。
大巫一夜未睡,上半夜听庄仙说话,下半夜一个人会了府,思量了许久。
他没几年可活的了,先王背离初衷之后,他就一直灰心丧气,低沉消极。先王死后,他还想出那么荒诞的理由来支持太后。
现在看来,竟像是一场大梦。
他垂眸,袖中的手握紧了:“太后在行宫的这几个月,大王想在朝中做什么……”
“就做什么。太后那边,先前一直是胡哲瀚在写信,接下来由我亲自写信,放假消息,稳住太后,不惊动她,不让她知晓尚京城内真正的局势。她传来的指令,我会从中拦断,实在拦不住的,我会将这些事情对大王的威胁降到最小。如果可以,我会尽可能拖延她回来的时间。”
赫连诛满意地点头,却没有说话。他在等着大巫继续说下去,大巫看了他一眼,道:“就是这样。”
赫连诛仍是一言不发,大巫深吸一口气:“等大王需要什么批语,我也照办,就像当年说大王‘不可近女’一样。如果大王需要调动鏖兀巫师,我也可以从中协调。”
他一口气把这段话说完,便将刚才吸进去的长气全都舒了出来:“这总可以了吧?”
赫连诛淡笑:“再好不过。”
大巫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又重新卷入朝政了,分明这么多年都没管过了。
几十年了,他也不像从前那样年轻了,陪着一个十几岁的大王,替他谋划。
他是真的不知道,在自己卜错的这么多卦里,这一卦是不是对的。
*
远在行宫的太后断然想不到,她留在尚京,用来监视朝中局势、执行她的命令的大臣,其中那个最有威信的,被赫连诛策反了。
或者说,大巫从来都没有忠于她过。
大巫能过来,阮久高兴得很,这几天都缠着他玩儿。
“我只是喜欢大巫帽子上的三根羽毛。”
大巫问起原因时,他只是这样说。
大巫笑笑,然后抬手摸摸头上的羽毛:“这个还不能给你,等我要把大巫之位传给你的时候,再送给你。”
阮久也朝他笑:“那大巫要教我卜卦吗?”
“好啊。”
阮久只是说说而已,但大巫却真的从袖中拿出三颗彩色的小石头,要教他认鏖兀的卦象。
“这三种颜色的石头,是天神阿苏陆用来炼制鏖兀的三种石头。”
阮久点点头:“嗯。”
大巫不再说下去,却问他:“小啾啾,红色是什么颜色?”
“是……”阮久这才想起,大巫是看不见颜色的,他想了想,握住他的手,使劲搓了搓,“就是像烤火的时候一样,这么暖和的颜色。”
大巫笑了笑,继续教他。
虽然他自己辨不清颜色,但他大概还知道什么卦象代表着什么寓意,这些内容也都有书卷记载。
他没有儿子,也没有传人,如果阮久肯学,那就最好了。
他教阮久,庄仙就有些不高兴了。
他质问阮久:“你到底是谁的学生?”
阮久专心摆弄小石头:“我是老师的学生呀。”
“啊!”庄仙极为恼火,转头面对大巫,“我还以为这种迷信在你这里就结束了,反正你又没有传人,你做完大巫就算完了,你怎么又弄出来一个‘小巫’?你让我怎么改制?”
大巫不理他,轻声指点阮久,阮久连连点头。
“嗯嗯,懂了懂了。”
大巫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要是你是大王就好了。”
阮久被他吓了一跳:“啊?我可不行,我又不抗打,我只能做王后的。”
“要是抗打的人就能做大王,那最该做大王的就是豪猪。性情宽厚的人才是鏖兀理想的大王,赫连家的人都不行。”
庄仙道:“你偷着说吧,大王听见了,该不高兴了。”
大巫道:“我从好几十年前就这样想了,我都忍了好几十年了,我都这么老了,总该让我说出口了。赫连煜,有疯病。”
赫连煜是先王的汉名。
这一句话,庄仙表示赞同。
*
阮久结束了一天辛苦的学习,送走两位老师,回到房间。
他走到床边,刚准备躺下歇一会儿,却没想到床上有人。
赫连诛张开手臂,把他给接住了。
奇怪。阮久疑惑,这时候赫连诛不该睡觉的,他一向很勤奋,现在应该在看奏章才对。
他回头:“你怎么了?”
赫连诛隔着被子,蹭了蹭他,撒娇道:“软啾,我难受,不知道为什么。”
阮久摸摸他的额头,好像是有点烫:“什么时候开始的?”
“午饭之后。”
“午饭?”阮久再摸摸自己的额头,“我和你吃的一样啊,我怎么没事?大夏天的,也不会着凉吧?你还吃了别的什么?”
赫连诛想了想,最后道:“鹿血。”
阮久呆住:“对哦,我忘记了。”
就是今天中午,格图鲁从外边回来,还带了一头鹿回来,放了血,他们中午烤鹿肉吃。
他当时看见鹿血,“咦”了一声,格图鲁看见他嫌弃,当即不高兴了,跟他说鹿血可是好东西,大补之物,非让他尝一尝不可。
阮久才不喝,扭头就跑了,但是格图鲁还是弄了小半盏,让乌兰给他。
他死活不喝,就捏着赫连诛的下巴,给他灌下去了。
阮久弹了弹舌头:“这个……我、对不起……是我的错……”
“软啾要对我负责。”赫连诛分明不懂,却熟练得很。
第61章 啾的一口【一更】
从前在永安城时, 阮久和他那群傻乎乎的朋友们,每天除了打马球,别的什么也不懂。
阮久和他们在一块儿疯玩, 每天都玩到筋疲力尽, 倒头就睡,根本来不及想别的事情。
阮久前不久才开窍, 让人搜罗了一大堆话本来看。
他以为他这样算是平常, 没想到还有更早的, 是他自己迟了。
已经是傍晚了,房间里没有点灯,再加上帐子遮掩, 床上更加昏暗。
赫连诛躺在床上, 双手拽着被子, 像一只肚皮朝天的小狗。
阮久看着他不甚分明的眼睛, 不自在地眨了眨眼:“那个……”
两人之间还隔着被子, 但是赫连诛身上的热意,好像没有被被子盖住,反倒传到他身上了。
阮久抿了抿唇, 还在想事情。
赫连诛提醒他:“软啾,是你给我灌的鹿血, 你得对我负责。”
“我知道了,我在想了嘛。”阮久撑着头,半坐起来,隔着被子,拍了一下他。
阮久再想了一会儿, 最后从被子上爬起来:“你等着啊。”
然后他就小跑着出去了。
赫连诛坐起来, 靠在床前, 锦被盖着腿。还没来得及喊住阮久,他就跑没影了。
总不会是“畏罪潜逃”了吧?
阮久当然不是这样的人,他是个负责任的好小孩。
他跑到自己存放话本的房间里,开了好几个箱子,准备挑几本给赫连诛看。
当初他就是看这个才慢慢懂得的。
十八见他又过来开箱子,道:“小公子,前几天不是才过来拿过一次吗?这么快就看完了?”
“我想重温一下以前看过的。”阮久埋头找书。
给赫连诛看,当然不能是他夜里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偷偷看的那种,要那种委婉含蓄,浪漫唯美的。
阮久记得自己看过几本这样的。
“找到了!”阮久翻出两三本压箱底的本子,为了确认,自己还再翻了翻,“不错,就是这几本。你把东西收拾一下。”
他抱着书又跑回房间。
赫连诛都憋了一下午了,等不了了。
房门开了又关,阮久抱着书溜进来了:“小猪?”
赫连诛抱着手,等在床上:“嗯。”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阮久一手抱书,一手端起烛台,走到他面前,“都是我精心挑选的,看完就好了。”
阮久把书丢给他,放下烛台,点起蜡烛。
赫连诛却道:“你之前说,还要等四年才能看的。”
“那是箱子里的书,这几本你可以看。”阮久把烛台挪近了一些,给他照亮,“你看吧,我先出去了。”
阮久说完,转身要走,赫连诛却一把拽住他的衣袖:“我要你教我。”
阮久一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绯红:“……我不会教,你自己看。”
赫连诛瘪了瘪嘴:“那你和我一起看。”
“我不看。”阮久使劲把衣袖扯回来,“我都看过了。”
赫连诛再退一步:“那你在这里陪我嘛。”
“有什么好陪的?”
“我一个人害怕。”
“……”阮久不知道该说什么,但还是把他往里面推了推,“进去。”
“好。”
这就是要留下来陪他的意思了,赫连诛高高兴兴地往里边挪了挪,还把盖在腿上的被子分给他一半。
阮久有一点嫌弃,把被子全部给他了:“你自己盖着。”
赫连诛认真看从没看过的话本,阮久无事可做,架着脚坐着,动了动脚趾。
赫连诛头也不抬,抬了抬腿,压在他的腿上。
阮久转头看他,赫连诛还蹭了蹭他的脚,阮久一激灵,连忙把他给推开了:“看就看,别乱动。”
“噢。”
“再乱动我就走了。”
“知道了。”
他这样说了,赫连诛也不敢再乱动。
没多久,乌兰敲了敲门:“大王、王后,可以吃晚饭了。”
“来了!”阮久应了一声就要出去,回头看了一眼赫连诛,“你要是还没好的话,我让他们给你留饭。”
“我好了……”赫连诛原本是要掀开被子和他一起出去的,但是话音刚落,就又坐了回去,掩住被子,“你先去。”
“好。”阮久朝他做了个“一切都好”的手势,就蹦跶着出去吃饭了。
烛光明明灭灭,照得阮久的背影也不太清楚,恍恍惚惚、朦朦胧胧的。
赫连诛再低头看了一眼阮久给他的话本,他看东西看得快,已经看了一大半了,纸上的感情水到渠成,已经是红烛摇影的洞房花烛夜了。
赫连诛心想,话本上的洞房花烛,怎么和先前,他与阮久的,不太一样呢?
当时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赫连诛精于朝政的脑子又不够用了。
*
阮久一个人出去吃饭,出去的时候,乌兰多问了一句。
阮久道:“他不太舒服,让我等会儿端进去给他吃。”
“好。”乌兰也不做多想。
“过来坐吧。”阮久朝他和格图鲁挥挥手。
两个“后妃”在他左右两边坐下。
阮久给他们两个夹了菜,感慨道:“小猪终于长大了,我也可以回家了。”
乌兰眉心一跳,格图鲁没忍住,直接惊讶地大声问了出来:“王后说什么?”
“小猪长大了,我可以回家了啊。”
“王后……”
“我本来去年就可以走的,但是我怕我走了,小猪会哭,就暂时留下啦。现在小猪长大了,不爱哭了,我就可以走了嘛。”阮久给乌兰夹菜,“乌兰,你说你会跟我一起回大梁的,不要忘了噢。”
乌兰与格图鲁对视一眼,想到去年大概也是这个时候。
赫连诛以为阮久要回梁国,自己也要去溪原继续念书,带着人,不声不响地就离开了尚京。
行到一半,赫连诛休息的时候,阮久追上来了。
阮久说怕他会哭,所以留下陪他。
想来也是,阮久怎么会不想回家呢?
怕赫连诛会哭,那就等到赫连诛不会哭了,再回家。
乌兰也给阮久夹菜:“可是王后舍得大王吗?”
想到这个,阮久也有些泄气,垂着眼睛:“有点舍不得,但是我也好想回家啊。”
格图鲁先稳住他:“还是再等等吧,我看大王现在还很爱哭呢。王后要走,只怕要哭上一年,眼泪都要汇成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