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地形崎岖,树丛茂密……我们对此并不熟悉。”苏云浦有些担忧,“先生,还是不要冒险了吧,先将这个发现禀报主公,请他定夺。”
“此时是最好的时机,我要助主公成就大业,千难万险不辞分毫!”温峥说着,恰好看到萧阁给苏云浦的南洋奉砚正摆在案台上,心中思念更是难以遏制地涌上来,冲涌得他眼眶发烫。
“温先生对主公的一片忠心赤胆……真让人动容!”苏云浦情不自禁赞道,他再观察到温峥的神情,蓦然想起自己与萧阁初遇与此情相似,是在湖中的游船之上,那时扬州的夏日格外闷热,萧阁与自己谈话时不断摇着扇子,温峥便默默退出去,不知从哪弄来了两碗冰酪,给萧阁和自己放在桌上,又转身离开,苏云浦还能想起当时的情形,温峥背后的衣衫已然完全湿透。
为何他就不能像这样待我?苏云浦想起在皇城中的人,心中深深喟叹。
陆延青这几日一直在持观望态度,在听说左骁卫将领秦执风带兵投向豫王之后,他也想就此脱离这个残存的大夏,但是他行事谨慎,没接到傅弈亭指令,也未敢擅自作主,果然几日后,他收到傅弈亭传来的信,只有八个字,“扶弱克强,两败俱伤。”
陆延青心里豁然清朗,他立刻拿起官帽扶到头上,策马向云都行去。
上书房内,永熙帝的脸色比往日还要差上几分,其实在黄河改道之后,他便听说豫州内有些传言,说是豫王要反,龙袍都备好了。这话是不是空穴来风并不好说,皇帝虽然依照几个大臣的建议,在京城层层戒备,但他心里并不太相信自己这个叔叔会反,他的疑心全放在了贤名远扬的萧阁身上。
世事难料,豫王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还真的反了,宁书誊原本欲进皇城挟持皇帝,不想永熙帝有些准备,反而先下手派人剿杀豫王党官员,宁书誊只能带着他们避于京郊。
永熙帝暂时保住性命,又开始手忙脚乱地派人南下迎战,这一迎敌不要紧,秦将军带三万精兵也倒戈了,永熙帝气得当场晕了过去,醒来之后六神无主,他想命众大臣出去御敌,又怕他们也带兵谋反……冲着京官们大发脾气,而这些京官心里都似明镜一般,到这个节骨眼上,没一个主动来上朝议事的,纷纷回家开始等待最终的结局。
陆延青走到大殿之前,拾阶而上,转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御道丹陛,暗自叹息一声,走进了上书房,皇帝正在默默抽泣。
这便是为政者失德的下场吧。陆延青看他这幅狼狈模样,又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恨。
“陆卿……”永熙帝看见陆延青独自前来,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悲凉,“陆卿,你可知现在战况如何?朕该怎么办?云都是不是守不住了?”
“皇上,战况胶着,请您为我拨配十万兵马,末将愿领兵迎战!”陆延青直截了当地说。
“这……十万兵马,整个云都也就这些禁军了,这相当于倾巢出动啊!”永熙帝先是高兴,后又反应过来,这姓陆的是不是也要谋反,为豫王卖个大人情?
“此时唯有破釜沉舟,才有获胜的希望。既然陛下犹疑,那便抓紧收拾行囊吧,末将送您逃离这皇宫,越远越好!”陆延青的语气不容置喙。
“朕当真沦落到这个地步了?”永熙帝惶惶然站起身来,在殿中失魂落魄地绕了几圈,又一把抓住陆延青的手臂,“陆卿,你行兵有方……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豫王的实力您清楚。”陆延青话到此处,叹了口气,“您不该听信宁书誊的谗言,令黄河改道。原本萧阁在东还能牵制豫王,现下却无力分兵了。”
“秦王呢?”永熙帝突然想到傅弈亭来,“他剿匪不是有一套么?让他发兵!”
“陛下,您忘了,春日您还授意豫王攻他骊山……我在晋西剿匪时与他有过接触,他与川王是差不多的思路,只想偏安一隅,不愿搅入战事。”
“就不该答应他的请和!”永熙帝懊悔不已,就剩下捶胸顿足了。
“陛下,我知道您现下没法子相信任何人,但这十万大军必须迎战,大夏才能有喘息之机。臣有个法子……”
“快说!”永熙帝急躁地喊。
“御驾亲征!”陆延青坚定地道,“此来不仅可以增强禁军们的士气,还能避免叛逃。您出征督战,末将辅助您领兵,您看这样可好?”
永熙帝觉得这确实是当下唯一的办法,可他又怕死,不想上前线,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
陆延青看到他眼中的那几分怯弱,几乎难以掩饰自己的鄙夷之情,“既然陛下认为此举不可行,那末将告退了!”
“且慢!”永熙帝深叹了一口气,“便依陆卿的策略吧。”
第38章 飞掠彤云
傅弈亭与殷野在原州相遇,他们欲向西直取金城湟中两块要地,这一路上的驿馆都被金甲军所侵占,但凡有驿卒快马前来传信,一律都被已换了朝廷服色的金甲兵所替换,传到京城塘报的内容自然也是做了更改。
固原大地峁梁纵横,远处的房屋都隐于塬间,各个牌楼下燃着香火,想是百姓在祈求战火不至。
两日后抵达金城必有一场硬仗,可傅弈亭心里却不负责任地空了起来,此情此景,使他想起父亲书房中的一首无题词:
戟刃破昆仑,蹄铁碎烟波,金雕飞掠彤云外,今夕秋光满。
万里长安西,北望天涯远,情落洱海藏芦花,莲溪归桌晚。
前半阕还算豪情,怎么越收尾越小家子气了,含含蓄蓄不知所云,傅弈亭摇头,暗暗批判自己父亲作词的水平。
“全军戒备!”前哨侍卫突然呼喊一声,打断了傅弈亭的思路,原来是前方的黄河岸上,有两队人正在马下厮杀,一共也就二十多人的样子,却打得毫无章法,观其服色,一队是官军,另一波像是普通百姓,穿得褴褛不堪,但也都带了刀器。
傅弈亭起先未打算插手,只吩咐金甲兵绕过他们继续行进,可眼见平民已现颓势,也动了恻隐之心,抽出长鞭飞身跃去,只一挥一振,几个官军便应声落地。好险,若不是这一下,其中一个穷苦少年就要变成刀下之鬼了。
“你们是什么人,敢阻拦我宁西营处置逃兵?!”为首将领见情形不对,恶狠狠地走上前来。
傅弈亭冷冷一笑,也不搭话,鞭子已是挥了起来,他有些日子不舞鞭,身子也痒了,先甩鞭勾住了那将领的长刀,而后狠狠一拽,将领的武器便脱了手,他正要飞身而起,却发现刀把儿还在将领手中,原来这是把链子刀。
“王爷小心!”殷野急切叫了一句,傅弈亭已用了大力反向绕鞭,正巧将领也在向自己方向拔刀,那鞭便在黄沙弥漫中尖锐地甩开,一下划破了他的脸。
将领惨叫一声,再次持刀扑过来,傅弈亭空翻躲过,金雀鞭灵活地变了手法,纵向划破了将领的前胸,血迹殷染在砂土之上,继而又被风沙覆盖。
河边突然变得十分安静,其余的几个官军想逃,却也被几个迎上来的金甲兵所制。
傅弈亭收了鞭子,瞧了那几个灰头土脸的百姓一眼,只说了句前面几十里处有人家,便要转身而去。
“四爷……”方才他解救的那个少年抹着眼泪,突然怯弱地叫了一声。
傅弈亭握着马鞭的手一顿,眯着眼转过头来,他仔细一瞧,这孩子浓眉大眼,操着一腔秦北口音,正是在咸阳城里与自己负气而别的汤城!
“是你?你不在家种地,怎么跑来当逃兵了?”想起来这小子,傅弈亭不禁来气,自登了王位,汤城还是第一个敢忤逆他的人。
“别了您之后,我谎报年龄……原想参军,守卫秦北……哪想到那朝廷的军营中,整日醉生梦死,花天酒地……我这才和几个大哥逃了出来,在这儿被他们截住了……”想起来军营的状况,汤城不禁又恨又气。
“安秦税我已撤了,你应该听说了?”傅弈亭翻身坐在鞍上,“现在时局不稳,你们赶快回村吧。”
“谢……谢四爷……您救了我两次,我想随您……”汤城试探着开口,谁知傅弈亭已经策马而行,根本不再看他一眼!
金甲兵的队伍浩浩荡荡随着傅弈亭向西行去,漫起长烟,汤城怔怔地看着,继而提起将那死去将领的链子刀挂在腰间,咬咬牙跟了上去。
大军一直向金城挺进,殷野依郦元凯的吩咐,此次几乎将傅家所有的本钱都带了出来,秦北离中原还是近了些,豫王和朝廷打得正酣,还不知胜负如何,因此郦元凯的意思是让傅弈亭把重心西移,先把西疆牢牢握在手心,再慢慢考虑东进。
“王爷,汤儿还跟着呢。”此时已是日落西山,霞映九州,林益之往后远远瞅了一眼,到傅弈亭跟前来给汤城求情。
傅弈亭微微动容,沉默片刻道,“给他匹马。”
“好嘞。”林益之这个老好人,立刻去后边安排,不一会就领着汤城过来了。
“王爷……”汤城偷偷瞧了傅弈亭一眼,又低下头去。
傅弈亭目不斜视地奚落道:“‘这种人早晚要下地狱的’。此话可是你讲的?呵,你不是有骨气么?跟着本王做什么?”
“王爷把这话忘了不行么……”汤城小声嘀咕。
“欲成大业,须得牺牲一些东西,包括名声在内。”傅弈亭白了他一眼,“浅薄!”
“是……今后还请王爷多多提点。”汤城可怜巴巴地说。自在军营呆过后,他也成长了许多,懂得有些事情不能只瞧表面,因为本质其实并不是他所看到的那样。
傅弈亭心里是挺喜欢汤城的,见他这么诚心,也不再去为难他,“那人的链子刀很好用,你能偷偷留着,说明你是个有心的。你功夫太差,我们稍晚点过来,你们都得在这儿葬身。以后让你林大哥好好教教你,不然不配在我身边侍候!”
“好嘞!”汤城一下子喜笑颜开,又恢复了在咸阳城跑来跑去的欢快模样,他在军队里四下张望一阵,小声问傅弈亭道:“漂亮哥哥走了吗?”
“什么漂亮哥哥……”提起萧阁,傅弈亭心里一动,他皱起眉头说,“现下我倒也不必隐瞒,他是广陵王萧阁,以后若见得到,你须得改口了。”
“啊!”汤城哪里想得到,自己春天里便已见过了大夏颇具实力的两名王爷,他暗自感慨,默默地闭上了嘴。
大军在金城八十里外扎营,已快入冬的时节,旷野上的风凉得刺骨,侍卫端着几盘蒸得鲜嫩的羊血膏进帐,傅弈亭挥手赏给了几个将领,自己饮着酒吃了一根烤羊腿。那花雕还是从萧阁那里偷灌来的,原本他还记着萧阁的话,克制着不饮酒,不过这些天又忍不住了。西北用兵,根基在粮草上边儿,这一顿稍显奢侈,但明天是第一战,傅弈亭不想委屈了自己兵士。
“郑迁还没回来么?”傅弈亭吃饱喝足,在铜盆中净手,他话音刚落,郑迁便掀开帐帘缩着脖子进来了,各将领瞧他面色,便知道劝降没有成功。
“属下无能,请王爷降罪。”郑迁单膝跪地,脸上写满了挫败。
“行了,起来吧,吃些羊肉暖暖。”傅弈亭用麂皮擦着手,转身去看舆图,“我压根儿没指望李密能投诚,他老子李忠就是个迂腐的家伙,十五年前突厥南犯,父王在敦煌迎战,他等着朝廷命令,死活不拨粮草,四万大军险些埋骨月牙泉!我看他改叫愚忠最为合适。”
“李密比他父亲还倔,您瞧——”郑迁把自己前襟铠甲掀起,上面都是干涸墨迹,“我跟他说了,不会动城中百姓分毫,改朝换代之后,他照做他的守城将军,结果他就是不同意,扬起砚台甩我一身墨水儿!”
众将一顿幸灾乐祸地大笑,傅弈亭笑问,“城中情况打探得如何?”
“我进去时,城里守军不多,想是李密故意隐藏实力,据绕到后营的侦察兵粗略估计,四五千人定是有的。此外,城墙太高太厚,攻克不易。”
“四五千人对抗我们七万大军,耗也给他耗尽了。”林益之颇为不屑。
“这话不对,自古以来,以少胜多之战不在少数,大都发生在我们这种情形下。”傅弈亭想了想,“他们人少,我比他们人还少!传令攻城各部和骑兵一二营,好好歇息,三更动身!”
第39章 棋逢对手
李密这一夜都在城楼上严布防守,天明时分实在忍不住卧在砖下面眯了一会,不到半柱香的时间,一阵阵急号便把他吵醒。
副将过来把他扶起来,颤抖着指向城外,“将军,他们来了!”
“怎么回事?!为什么不早些禀报?!”李密扒着城沿往下一望,不禁勃然大怒,傅弈亭的兵士此时已经严阵以待,距离近得超乎他的想象。
“他们夜里便过来了,行进的时候没燃火把,声音也极轻……咱的斥候到现在都没回来,想是已被做掉了。”副将道。
今晨有大雾,这会子还没散干净,也难怪守将没有察觉,李密遥望着远处的尘烟和大面积混杂的人影,便知道傅弈亭的兵力雄厚。
“上火炮和投石机!”目测了一下距离,李密使用兵书上一条比较鲜为人知的策略,杀其后部,断其根,到时候前线这些金甲兵也自然会失了士气和后援。
这仗开始得突然,远程的火炮和投石机几乎毫无征兆地向金甲兵投射过去,呼啸声越来越近地袭来,傅弈亭却令旗一挥,似根本不在意自己后方受袭,反而继续指示先锋攻城,金甲兵的速度惊人,壕桥木幔顷刻间就推到了李密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