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一会,林益之便叫了起来,“老白!快过来!”
白颂安满眼血丝,跑过来道,“怎么了?”
“这是你家主公的东西吗?”林益之拿起一只鼻烟壶。
白颂安看了看那上面青龙莲花的图案,惊道,“看着眼熟,多半是!”
林益之心神振奋,喝道,“就是这儿!继续挖!”
兵士再向下挖的时候,竟觉黄沙开始不断塌陷下漏,“林统领,这里有沙洞!”
“李将军!”林益之大喊。
“你们先不要进去,等我消息。”李密矫健地跑过来,蹲下看了一眼,不假思索地向里面钻去,这是个垂直下陷的沙洞,非常之深,他正在下落之时,却听到远处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李密辨别着轰鸣声的方位,便跌倒在一堆骸骨之上。这正是傅弈亭和萧阁被沙埋没之后转醒的地方,李密抚了抚四周,除骸骨外没有躯体,只有非常坚硬的石壁,他顺着向内走去,摸黑走下石阶,来到那堵石门之前,却怎么也推不开。他又向地上四处摸索,却被一堆翡翠的碎渣划破了手。
李密思索一阵,转身往入口之处走去,又到了骸骨堆儿旁,便听见上面林益之的呼喊,“李将军!需要弟兄们下去吗?”
“主公不在这里!”李密喊道,“放绳子!拉我上去!”
“西北方是阿卢善山?”李密上去先拿舆图瞧了瞧,而后问道,“你们方才听见声响了么?”
“没有。”众军纷纷摇头。
“亏得当时我在地下,这才听见。”李密道,“那地动般的声响从阿卢善山周围传来,想来他们已是到了那边。快随我过去!”
林益之听说有声响,燃起了一线希望,遂对郑迁道,“老郑,我过去瞧瞧。”
郑迁方才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头一脸的汗,他气喘吁吁地道,“去吧,我仍在这守着。”
作者有话说:
老傅和老萧也为了边疆安定,也真是煞费苦心了,至于为什么如海要把金佛留给萧萧,而同样功能的寅虎却被小傅自幼携身,且做得隐蔽,不为人知,想来大家也能猜到了,躲不过一个情字。
第54章 梅影疏斜
傅弈亭和萧阁已经找到了一条石道,竭力狂奔到尽头,却发现金佛和寅虎失去了作用,出口的石门无法打开,方才的爆炸引发了那死亡之水的四处流溢,想来已经将石室里的机关溶毁,
“怎么办?”萧阁喘息着问,长时间没吃没饮,手上又有伤,他此刻脸色已经变得十分苍白。
“你在这歇着,我再找找其他的路。”傅弈亭拔身向后奔去,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反了回来,神色凝重,“下方已全部被那绿水吞噬,好在我们这出口的石道向上,不然……”
“兵士们定在莫阳佛寺一带搜寻,找不到这里。”萧阁切实感受到死亡的阴影已在自己头上徘徊,陷入流沙时太过突然,他已来不及思考太多,只想把傅弈亭推出沙坑,而此刻,所有的无力堆积下来,带来一种无处遁逃的宿命感。
“对不起。”萧阁低下头轻声道,是他先去见了如海,才引发这后续一串变动。
“算起来是我的过错。”傅弈亭冷静地道,“是我将你骗了过来。”
石道内十分宁静,只闻得身下死亡之水吞没物品的“沙沙”之声,二人心里先是绝望,后又索性坦然面对命运的安排,开始聊起了身后之事。
“许是大夏不该绝。”萧阁笑道,“先是你和陆延清借刀杀人,除掉豫王的计谋,再是你我二人不明不白死在这里,朝廷真当是最后的赢家。”
“还有老陈呢。”傅弈亭道,“他胃口也不小,趁我东进还想分一杯羹,让我给揶回去了。”
“我竟把他给忘了。”萧阁摇头叹道,“启韶后悔么?若在骊山做个闲散王爷,哪有如今这样的境遇。”
“真做闲散王爷,哪里去结识你呢?”傅弈亭说不上心里是个什么感觉,他是个多么惜命惜福之人,在骊山之时那肯让自己受一点委屈,都是随心所为,极尽奢华,通过这些放纵来掩饰自己的野心,也掩饰童年那些不高兴的往事。但是此刻面对死亡,他竟出乎意料的平静,并且因为萧阁的所在,心里还暗含了一丝甜意。
“启韶,我有两个问题想问你,此时此刻,你定要如实回答。”萧阁突然说道。
“那是自然。”傅弈亭挑眉答应。
萧阁看着他缓缓开口,“三公子的死可与你有关?”
傅弈亭怔忡地看着萧阁,他怎么也想不到萧阁会问到这里来,继而满腹惊异又化为了怒火,他隐忍着问,“你怀疑我?”
“外头有人这么说……”萧阁咬唇解释,却被傅弈亭强硬地打断,“你呢?!萧怀玠,我想听听你怎么看!”
“我……不晓得。”萧阁垂眸,话音刚落,便听上方石墙外,传来节奏分明的信号音,继而还有密密的脚步之声。
“是我秦兵。”傅弈亭不再提方才之事,只冷着脸,依着节奏敲击石壁,果然此举在上方引起了更大的骚动,而后石锄的声音渐次响起,凿开了些许缝隙。
“王爷!王爷!”又过了一炷香时间,有人已钻进沙洞里来,冲着下面喊话。
“我在!”傅弈亭应了一句,听着那声音像李密,又道,“是昀飞么?”
“末将来救王爷!”李密激动地道,“王爷暂且回退一段距离,我需要将洞口炸开。”
“明白。”傅弈亭回应。
他们二人重见天日之时,已是日上三竿,众军见他俩大难不死,无不欢欣庆幸,萧阁从石洞内走出,忙用伤手遮了自己眼睛,冬日阳光虽稀薄,但在久困于地下之人眼中,当真刺眼得紧。
在他完全适应外部的光线后,他看到一个身披铠甲、英俊飒爽的将领已经双手抱拳,俯身对傅弈亭行礼。“王爷!”
傅弈亭其实还在想着萧阁的问话,心里气得滚烫,又恨得寒凉,本是提不起兴致的,但一见李密,却产生出些别的心思,刻意想在萧阁面前与李密亲昵,因而紧紧握了李密双手,“昀飞……好样的!”
“王爷,这次可多亏了李将军。”林益之在一旁笑道。
傅弈亭感慨而肉麻地道,“得昀飞真是我傅某之幸!”
“王爷过奖了,末将也只是碰巧猜对了地方。”李密笑着回握傅弈亭的手。
那两双握在一起的手已然刺目,傅弈亭亲密的话语落在萧阁耳中也如同针扎一般,萧阁本还想与他商议如何隐藏那死亡之水的机密,此刻却难受得半句话说不出来,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没做停留,径直向前方走去。
李密这才看到傅弈亭身旁冷然而去的人,他用犀利的眸光打量着萧阁,此人浑身都是灰尘脏污自不必说,只是掩不住那张极标致的形容,在经历过生死关头之后虽然神情难掩憔悴,脊背却仍挺得笔直,步伐迈动间仪态端庄,更兼楚楚动人、醉魂动魄之感。
李密看着,脸上笑容不禁有些凝滞,问傅弈亭道,“这位便是广陵王?”
“正是。”傅弈亭应了一句,这才发现萧阁已走了,冷哼一声,也不去追,“想来他也累了,吴军马上到来,随他去吧……”
李密却是抱着几分好奇和隐秘的妒意缓缓走了过来,傅弈亭只好跟上,对萧阁道,“怀玠,这位……”
“不劳秦王引荐。”萧阁径直打断他的话,矜然笑道,“李将军有勇有谋、精贯白日之名,萧某早听闻了……”
“哦,竟忘了你是个消息灵通的。”傅弈亭心里有气,此刻根本没在乎萧阁的措辞言语。
听到“精贯白日”一词,李密却是已变了脸色,萧阁明为赞叹他李家忠诚不二,暗实在讥讽他投靠傅弈亭的行为。
此人好一张利口!李密双拳握得紧紧,克制着自己的怒火。
萧阁瞧见他眼中愤怒,心里略微宽慰了一些,此时白颂安听到消息,也带了吴军前来迎接,他便回头对二人拱手,“萧某今日疲乏,我们改日再叙。”话毕,上马率吴军而去。
傅弈亭没再言语,却听李密带着怒气说道,“王爷,此人必为我秦军大敌,需得早日铲除才是!”
“我知晓。”傅弈亭敛了自己眼中情绪,转而笑对林益之道,“你带一营把守住洞口,待本王休整之后,再做计较!”
傅弈亭回营之后,先是命人取水过来,好好洗了个澡,换了干爽衣物,后又与李密、郑迁等人谈笑饮酒,众人都是极忠于他的,虽然好奇他在下面的境遇,却也并不多问。
酒过三巡,傅弈亭经过一阵豪饮,已有五分醉意,又觉得手指尖儿连带着胳臂都隐隐发麻起来,他才想起来自己又破了戒了,于是撂了酒杯,只看着舞女跳舞。
此时天空中渐渐飘下雪来,这些身着红衣的女子回旋在雪中,真似梅花点点,傅弈亭看着看着,突然想到在石室里,萧阁那皓白的手背上淋漓尽是血迹,也似红梅盛放雪中。虽然他冤枉了自己,可现下傅弈亭心里仍开始一揪一揪地疼,于是起身回了自己主帐,寻出一罐上好的凝血祛疤的松香药来,趁众人不备,牵马出了营帐。而李密虽在吃席,心思却也全放在傅弈亭身上,这时见他出来,便也披上外袍,悄悄跟上。
傅弈亭策马前往吴军营前,在外面巡视的正是陶轲,他们早已是相识的,于是他冲傅弈亭微微点头示意,“王爷,有何要事?我进去通报。”
傅弈亭拿起手中的药罐,“你们主公手上有伤,我这有瓶极好的药膏,你呈给他吧。”
陶轲笑道,“王爷也是的,差个兵士来送不就好了,大冷的天儿,亲自来了营前也不进去……这要叫我们主公知道,非责备我们礼数不周呢。”
傅弈亭被他说得心动,踌躇着道,“他现在在干嘛呢?”
陶轲不禁又笑,“我在这职守,怎知道里面的情形,王爷进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傅弈亭一狠心,抛却了自己那点自尊,又知今日自己的行为过分,便缓缓走进营里去。
他孤身一人前来,又素与萧阁相交相往,吴军早看他眼熟了,没人拦他,此时夜又深了,各营帐之间,只听篝火在风雪呼啸中噼啪作响。
萧阁的亲卫这几日随着秦军四处搜寻,下午又陪同萧阁祭拜了如海大师,都是又饿又累,刚开始用晚饭。他们坐在炊营内,瞧见傅弈亭前来,笑问,“呦,秦王爷来了。”
“嗯。”傅弈亭举了举手中的药罐,那些守卫大帐的兵士便不管他了,继续转过头笑着吃肉。
傅弈亭正要去掀帐幕,却听白颂安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出来,“此事不用与秦王商议一下么?”
说起傅弈亭,萧阁心里还有着气,他本不是小肚鸡肠之人,更不会对人恶语相向,可此刻忍不住刻意去贬损对方,“我们还是先下手为强,那人太不定性,腌臜心思忒多,若不把洞口封住炸毁,后患无穷。”
傅弈亭已听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萧阁想要将石室的洞口彻底毁掉,将这个秘密永久掩埋。
他何尝不是这样想的?那死亡之水如见天日,不知要在大夏掀起怎样的腥风血雨!他傅弈亭再怎么卑劣,也不会打这东西的主意!
我在他心里原是个腌臜货!
一股又酸又热的情绪遽然冲荡在胸臆之间,傅弈亭真想把手中药罐摔个稀碎,而后冲进帐里指着他二人骂个痛快,可他强忍住了,此刻撕破脸皮,恐怕于自己无益……
他惶然将药掖进自己怀中,回身往大营之外走去,陶轲见了,还以为他已送了药出来,也未拦他。
傅弈亭上马,突然又觉得周身麻痒起来,加上心里难过,几乎坐不稳马鞍,他只得又下马来在盈靴的雪地里踽踽独行。
“王爷!”此时有人一把将他搀扶住。
傅弈亭一看,正是李密,身后猩红的披风被高高吹起,愈衬得他眉目俊朗、面白如玉。
“昀飞……”傅弈亭唤了一声,已是别过头去,落下泪来。
李密不知他为何落泪,又是心疼,又是恼怒,持槊就要往吴军营里冲去,“我替王爷教训他们!”
“别……”傅弈亭紧紧拉住他手腕,“与他们没什么相干……我只问你一句……你为何跟我?”
李密怔怔看着他,照实而言,“起先是不想的,可为了甘凉一带的军民……总该懂得变通才是……后来破阵又输给王爷,我李昀飞,一言九鼎……”
“你后悔么?”傅弈亭叹道,“我比那大夏朝廷,又能强得了多少?你……别是跟错了人。”
“王爷还年轻,昔日的行为可能有些不妥,虽说计谋常先人一步、出人意料,但为政之上,还是有些欠考虑。”李密秉直相告,“但这世间,我自诩深猷远计,能看出王爷带军是极有天赋的,以后必能做出一番事业!”
“与萧阁相比呢?”傅弈亭伤神之容渐渐隐去,脸色愈沉得冷了。
“末将不了解他。”李密叹道,“从人们的传言来看,他并非为池中之物,可我并不想抛却主公而追随他。”
“为何?”傅弈亭问。
李密神色稍顿,而后答道,“这世间雄才伟略之人不胜其数,如若我非要寻个最完美最能成大业者,恐怕穷其一生也追寻不到……那我此生岂不是在这种摇摆中浪费殆尽了么?”
听闻此言,傅弈亭已完全镇静下来,他重重拍了拍李密的肩膀,“昀飞是个懂事理的,可比萧……可比世人强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