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宣盯着他,又看向赵大夫,点点头:“我很冷静,谁他娘地要把他困在深宅里?谁他娘地要把他拱手让人?!我护得住他,哪怕拼上我这条命!”
夺过桌上的一坛酒仰头灌了几口,沈文宣放下酒坛眼睛瞥向此时厅堂外一脸踌躇的王沐泽,他正想着自己该不该进,就听沈文宣沉声吩咐道:“去查,查宁维梁今天一天的行程!”
“是。”王沐泽立刻拱手退下。
赵大夫摸着自己的脖子摇摇晃晃地从软垫上起来,回身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外走,拒绝惟修扶着他,嘴里含浑地说道:
“我不知你二人情爱是缘还是孽,不知你的执着是好还是坏,沈小子啊,你可知,长公主的夫婿是迟蓟,迟蓟是长公主的夫婿。”
他扶着门框跨过门槛跌跌撞撞地走了,独留沈文宣在原地静了一会儿。
父亲?阿焦的亲生父亲?无关亲生不亲生,阿焦有他就够了,沈文宣想着,但又有丝不确定。
他原本想着迟蓟是陷于夺嫡之中,想要帮二皇子或者四皇子,但迟蓟是镇南将军,南边出了事儿,他无论如何都讨不得好,命都没了,谁还想着之后的荣华富贵呢。
如今再一想,迟蓟怕是另有所图。
惟修见他拧眉不展过来想拍拍他的肩膀宽慰一二,但沈文宣伸手挡开了:“我想静一静。”
惟修欲言又止,深深叹一口气,无法,只能先背手出了厅堂。
沈文宣手肘拄在桌上倒酒一碟一碟地喝,他想着今后的局势,他来此是为平定西南,但事出他之所料,若他棋差一步,陷在京城漩涡之中......他兵都在渝州,至少他现在不能出事。
抬手再欲喝酒,手腕却被人握住了,沈文宣抬眼看去,见是焦诗寒,他并未走远,在外面散散热气就回来了,不说听得一字不漏,但事情大概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沈文宣沉默着,没拂开他的手,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脸看,这人若只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富家双儿该多好,不会一出生就遇死境,也不会被困在宅中多年,更不会被身边至亲残害。
他不敢想若他熬不过路上折磨,客死在异乡,那到底是何种的人生。
焦诗寒曲腿坐在他旁边,拿走他手中的酒碟,道:“没喝了,喝多了不好。”
“你听到了?那些事。”沈文宣看他神色平静,便问道。
焦诗寒点点头,转了转手中的杯碟。
“恨吗?”沈文宣抬手抚了抚他的脸颊,吐气间仿佛都带上丝嗜血的气味,“我帮你。”
焦诗寒抿唇笑了一声,抬手喝下了碟中酒,辛辣穿肠过的感觉差点儿让他喷出来,但他还是忍着吞了,落近胃里,又暖又辣又麻。
沈文宣一惊:“你——”
“我不要你帮我,”焦诗寒道,脸颊白里透红,焉若美人,可能酒劲儿还没上来,他眼神里很清明,“我不要你帮我,我不要你满肩负担,那些事就像雾一样,我无爱哪来的恨,就当是一场空,你不要管,父也好,母也好,我不在乎。”
我只在乎我会给你引来的危险。他看着沈文宣眼圈变得有点儿红,但他眨了眨撇去那些不合时宜的软弱,偏头艰难开口道:“......我明日回渝州,偷偷走。”
“不行,”沈文宣将他拽到自己肩上靠着,手指顺了顺他的头发,“你不要多想。”
他留在京城不知几时才能完事,一年、两年还是五年、六年?世间变化无数,谁知这变化是招神还是招鬼。
“那我去郊外的园子里住,那里人少。”焦诗寒吐出一口酒气,抬手抻了一下他的耳朵,凉凉的摸着甚是舒服,他酒劲儿逐渐上来了,懵懵乎乎地动作都变轻变缓了些,刚建议完,眼神里就流露出丝丝不舍。
跟阿宣分开住,那平时也不能常见面,不能一起睡,一起起床,就连一起吃饭恐怕都少得可怜。
他未想过让沈文宣放弃西南,跟他一起离开京城,阿宣有阿宣自己想做的事,若拉着阿宣跟自己走了,葛武成怎么办?张寇简怎么办?温老头怎么办?阿宣后悔了怎么办?
他就是他身边的一粒小芝麻,没了他焦诗寒,阿宣照样前途一片光明。
“不行。”沈文宣看着他,眼神触及到他变缓变迷糊的视线慢慢柔和下来,笑了一声,打趣道:“我们阿焦笨笨的,万一被别人拐跑了怎么办?”
除了你也没人要我啊,阿焦想着,手脚软塌塌地耷拉着,开始不听使唤。
“谁让你一言不合就喝酒的。”沈文宣捏了下他的脸颊笑道,垂眸亲了亲他的侧脸、眼眉、嘴角,眼睛看着他的面庞,想了几息道:
“阿焦,我们戴个面具吧,我去找最好的易容师。”
皇帝还离得远,只要别让歹人认出来就好。
好像也可,焦诗寒强撑着眨了几下眼皮点点头,下一息就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不省人事。
沈文宣抱着他的腰盯着他的眉眼看了许久,倾身亲了下他的眉心,怕他着凉,将他拦腰抱了起来。等进入内室,轻手轻脚地解下他的腰封还有外袍,就要把他放在枕头上时却见他又醒了,像第一次一样,醉酒、睡了又醒了。
沈文宣笑了下,改了主意,和他躺在一个枕头上,手指慢慢描摹他的眼窝、挺翘的鼻子还有薄唇,每一处都很完美,心里想着这次会不会也像上一次那般说些大实话。
焦诗寒却看着他顿了很久,眼睛里无悲无喜,只半垂着像是落寞,沈文宣顺了顺他的头发,以为他不会再开口,就要拍他的背哄他睡觉,却听他讲:
“没了我......你会活得更好。”
抬手按在心口上,那里有些疼,焦诗寒想着,更疼一些该多好,他便能心安理得些待在他身边了。
沈文宣顿住,眼睛瞪大,有些讶异,回道:“没了你我不会好,会成为恶鬼。”
他上辈子都敢跟他那弟弟一起坠入悬崖以求他死,在羌贼攻入安和县时他就敢一炮炸了他和羌族将军,无牵无挂,谁会想那么费力地活下来,还不够疼的,死了多痛快。
沈文宣抱紧他,埋在他颈间嗅了嗅他身上的甜软香,道:“没你我只会在泥潭里过一辈子,幸好有你,有你真好。”
和他羁绊在一起会有种家的感觉,有了想守护一个人,努力活下去的欲.望。
不知他记没记住,焦诗寒安静了一会儿便合上了眼,呼吸逐渐平缓,只手指悄悄抓着他的衣带更紧了些。
沈文宣在房间里陪他睡了几个时辰,再出来时天已经黑了,王沐泽正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便拱手道:
“公子,宁国公今早去探望太后,出宫门后就来了我们沈府,再之后便回了宁府,除这些外没有其他动静了。”
沈文宣点点头,垂眸随意弹了弹衣服上的褶皱,眼神变得玩味又危险。
宁维梁就要去打仗,这个时候把阿焦要过去不合理,原来......是太后吩咐的。
太后?将军?皇帝?好一场大棋,我陪你们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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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李栀从后花园里出来,见四下无人,悄悄敲了敲未央阁一侧的小门,很快,里面传来动静。
穿着一身桃红宫服的宫女刚打开一条小缝,李栀便急不可耐地推开门挤了进来,张口便问道:“婉儿呢?你家娘娘在何处?”
“二殿下您小声点儿。”宫女食指比唇嘘了几声,另一只手慌忙锁好小门,见他如此肆无忌惮,心中更愁。
“嘘什么嘘,我问你你家娘娘呢?”李栀皱眉道,心中转念一想感觉不对,又问道:“我父皇来了?”
“没、没有。”
“没有你这么小心干什么?”李栀拧眉骂道,抬脚沿着走廊去主院。
“二殿下,二殿下!”宫女急走几步跪在他面前,长稽拜首在地,即使看不见李栀的脸色,她依然怕得直抖,但念及宁嫔吩咐只能壮着胆子道:
“二殿下,娘娘吩咐了,说此后不再见你,让我等不要再为你开门,连上个月您送过来的诸多珍品都没收,还请殿下不要为难小的——”
“什么?”李栀大怒,一脚将她踹到廊下继续往里进,这是说的什么屁话!前脚宁国公刚克死了殷式,后脚这宁家大小姐又犯什么轴?
“二殿下......”宫女捂着胸口面色痛苦地咳出一口血,旁的宫女听到动静赶忙过来将她扶起。
翡翠本走在另一条廊上,带着几个宫人正要去为宁嫔染甲寇丹,见到李栀先是一惊,而后立即转身,不动声色地从一条路加急步子,赶在二皇子到之前附耳先行跟宁嫔说明了情况。
宁丝婉睁开一条缝,慢腾腾地从摇椅上起身,她本坐在树下乘凉,端得是岁月静好,人美风静,但一转身就看见闯进主院内的李栀,一下午的恬适瞬间消失殆尽。
“殿下、殿下——”小顺子跟在他身侧虚虚拦着他,阻拦的话尽可能压低,怕隔墙有耳,更怕这院里的动静传到外面去,心中焦烈。
李栀不顾他的阻拦在宁丝婉的殿内找了一圈,出来后在院内一角看见了她,脸上原本的不耐烦立刻换了另一副面孔,推开挡路的死太监,脸上笑呵呵地叫道:
“婉儿。”
他长相俊逸,一双桃花眼即使不笑的时候也显得彬彬有礼,若笑起来就像一个得了糖果的孩子,宁丝婉从前总是被这笑打动,心肠一下子软了,但如今她只撇过了脸,未与他对上视线。
“婉儿?”李栀感觉出丝不对劲儿,“你怎么了,婉儿?”
走过来下意识要拉她手,却被宁丝婉一把甩开,小顺子壮着胆子拱开二皇子,拦在两人中间挡着,李栀瞪他一眼,若不是真怕动静大了惹来是非,这些狗奴才谁敢拦着他,他见一个杀一个!
宁丝婉面无表情,就像面对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二殿下请自重,这是未央阁不是你皇子府,不是你能擅闯的地方,若你还要在此纠缠,本宫就遣人去请皇上过来。”
“你——”李栀不可置信,想要前进一步却又被小顺子挡了回来,这奴才没有主子的吩咐断不敢这么做,他回头看了眼半围着他的太监宫女,想着这一路的阻挠不禁嗤笑一声:
“婉儿,你这就过了吧?我知道你生我气,可我不是已经送了许多珍品赔礼了吗?你就别生气了,嗯?”
说着便用暗劲儿撞在小顺子侧腹,迫使他让开,手就要碰到宁嫔的手腕——
“别碰我!”宁丝婉侧退一步躲开他的手,“李栀,我不是在跟你说笑,你我如此长久不了,我劝你收心好好对待你的皇子妃。”
李栀嘴角笑容不减,眼神甚至透出更多的喜意:“怎么?吃醋了?婉儿,你当知我心,除了你我谁都不多看一眼,她傅家千金虽嫁给了我,但我心中想的念的都是你,娶她不过是为了傅家声望罢了。”
娶一女子就是为了她身后声望?
宁丝婉本垂着眸,此时抬起眼触及他眼中的无所谓不禁满心悲凉,心累道:
“我终究是看走了眼,错拿鱼目当珍珠,你走吧,不要再来找我了,如今你已娶我已嫁,在这巍峨宫墙内你我再如此牵绊,怕是会害了彼此。”
李栀见她不见好就收,压着心里的火走到她面前问道:“你到底是怎么了?是嫌弃我娶了妻?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大不了的,我又是皇子,将来——”
他瞥了几眼周围,弯腰压低了声音:“将来我登顶大殿,身边朝臣又怎会容我只要你一人,往后什么侧妃、良娣都会有,但我只对你一人动心,我对你许下的承诺仍不变,等我坐上那至尊之位,我就带你脱离苦海,许你为后,婉儿你就大度点儿,我们别闹了好不好?”
手慢慢握上宁丝婉的手,缓缓安抚,宁丝婉却突觉一阵恶心:“你二皇子贪念那把龙椅便以为天下人都是如此?你以为我冒天下之大不韪就是为了你将来的后位?为了权力?我宁丝婉国公之女,虽比不上皇子皇孙,但自有一身气魄。”
她盯着他,眼中满是执拗:“我求的从来只是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离,皇帝给不了我,你李栀也给不了。”
李栀翻过一个白眼,耐心告罄:
“读了二两书就自恃清高,你现在是皇帝的女人,一个不受宠的后宫嫔妃,身子早就烂透了,你有什么资格要求我只得一个你?也就是我念在你入宫前对我有些情分才这样由着你,结果你反而高高在上看不起我?我告诉你,若不是我李栀在宫中的人脉对你处处偏袒,你宁丝婉活不了如此滋润!”
这一句如穿心的冷箭,宁丝婉疼得手指紧攥,力气大到折断了新做的寇丹,手心渗出血来:“你可是忘了?是你在宫外百般接近我,是你对我说天下之大,我只要婉儿一人,也是你明知我已入宫还带我许下初心永不变,你可知我为了嫁你付出了多少?”
她鼻腔发酸,禁不住眼圈红了,泪珠子溢出眼角一滴一滴地落。
美人落泪无疑是更美的,李栀心软了些,抬手温柔地抚去她眼角的泪,只说出的话半分不留情:
“婉儿,你太不懂事了,你那不是为我而是为了你自己,为了所谓的凤命亲眼看着宁家小公子像只狗一样被人卖掉,现在估计已经被大卸八块了吧,所以别在这儿跟我装清高,你也不算什么好人,我和四弟兄弟相争都不及你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