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从头冷到脚,宁丝婉冻愣在原地,伤疤被扯得一塌糊涂。
李栀抱住她假模假式地拍了拍她的背,算作安慰:“你既已入这深宫就要学会成长,别跟那些未出阁的姑娘似地跟我耍这小性子,听话。”
“我此次来见你是为了宁家而来,你们宁家平庸太久,皇上都快把你们忘了,这次正好有一个立功的大好机会,你告诉你父亲兄长,迟蓟回来时会起兵造反,具体的等你父亲兄长来找我时,我们再详谈。”
说罢拍了拍她的肩膀,叹了口气:“你跟我这般纠缠,这一耽搁时间已是不早,不快走怕有人会起疑心,无奈,我只能下次再来看你,婉儿珍重。”
俯身亲了一下她的眉心,转身离开前他又想起什么回身加了一句:“若你不听话,我可不能保证不会告诉你父亲那天当晚,你就在宁府,知道你继母的所作所为,所欲为何。”
直到李栀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宁丝婉都半晌回不过神,身体如破败的城墙般垮倒在地上。
“娘娘!”小顺子和翡翠忙过来扶她,但宁丝婉脸上已一片死寂,她想着那晚,心肝肾脾又是钻心一般的痛苦。
李栀接近她只是属意她身后的家族,她竟为了这样的男人弃弟弟于无顾,害宁家不得安宁,将父亲和家兄卷入漩涡之中。
“翡翠,”宁丝婉脸色苍白地靠在她肩上,眼神空洞,“今后宁家颓败,定是我之所害。”
“娘娘您别这么说。”翡翠掏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痕,面色担忧。
“娘娘,二皇子就是个负心汉,他的话听不得,您为了他至今都还保持着清白之身,半点儿不理会皇上,他倒好,瞒着娘娘与他人成了婚,现在竟然还敢来威胁,要我说,娘娘你趁此醒悟是好事,在深宫中,靠着皇子根本于事无补,巴紧皇上才是最紧要的。”
“巴结皇上有什么用?他能为我废了他吗?”宁丝婉闭眼叹息一声,强撑着起身一步一顿地走去书房,对着空白纸张空坐良久,那晚就是梦魇,时时闪现在眼前,刻刻折磨人心。
若她还有的选,眼前突然出现宁清那张脸,宁丝婉定神看着,眼中思念又悲怆,轻声道:“我定以我命换尔命。”
提笔打着颤写下那晚经过,还有她和二皇子间的苟且,字字泣血,只在末尾写下二皇子透露给她的消息,提醒道:
“此子无情无义,品行卑劣,望家父勿念吾安,万事遵循本心,吾心行甚鄙,不足尔念。”
写完便累了,身体像空了一样,吩咐道:“将这封信交到宁府,万万小心,别让人发觉。”
小顺子躬身接过,将信藏在一堆绣品里面,每个月月初各宫都可派一人出去采买,也可将自己做的东西卖到外面换钱,小顺子趁此走出宫门,门口的屯卫他们未央阁早已打点过,不会细查,等小顺子将信交于宁维梁手上已是五日之后。
天气由秋转寒,哈一口气就能隐隐看见白雾,宁维梁已经接到皇上下的圣旨,命他三日之内带着兵符去东南整军,然后去西南击退羌贼,定要在年关前凯旋而归。
那姓沈的小子预料得不错,但这不是他烦心的,他此时最烦心的是手中的这封信,其中自述自不必多说,他心中有些怨气,怨这丫头打小聪敏,却在这事上栽了跟头,但殷式已死,清儿也好好活着,其中诸多纠葛......他再如何插手,怕是理还乱,解不了他们二人心结。
宁维梁长叹一口气,想着告诉婉儿清儿还活着这件事,但仔细想了想,还是暂且将此事压下,转而想着信末尾提到的迟蓟要造反?
这......他不知真假,但京城怕是要乱了。
宁维梁立刻提笔派人给宫中太后带去一封信,心神不安,他怕和十几年前一样,他在边境对京城大小事鞭长莫及,回来时又是晚了一步。
不过由不得他多想,皇帝想着南边的烂摊子变着法催着他赶快上路。
翌日清晨,宁维梁已带着数十亲卫出了城门准备出发。
“慢着。”沈文宣喊道,从马车内出来:“宁国公就要远征,怎么也不跟沈家打声招呼?”
皇上的视线正盯在他这边,他敢打吗他?!宁维梁拧眉,望向他出来的那辆马车,即将远行,他还是盼着清儿能来送送他。
“别看了,易容师还未找到,他不方便露面。”沈文宣走至马前道,抬手扔给他一个护身符,“阿焦亲手做的,小心点儿,别给弄坏了。”
“我双儿给我做的东西,你插什么嘴?”宁维梁骂道,但话虽如此,身体却很诚实,小心地将护身符放进衣襟内袋贴着胸口,完事还拍了拍。
沈文宣看着不禁嗤笑一声,道:“走了。”
“等等,”宁维梁叫住他,心中犹豫半晌还是下马贴在他耳边将迟蓟可能造反的事告诉了他,本以为会看到他又惊又怕,却只见他眉头一挑,仍是神采奕奕。
宁维梁拧眉:“你没听懂我的意思?京城要乱了。”
“乱?乱了才好啊,”沈文宣笑道,眼中精光更盛,夹杂丝血气,“乱了才好下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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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宁府。
“公公,公公请进,”进义躬身请进德进来,还有他身后跟着的两位小太监,“我家公爷前些日子早已出发去了南边,不知太后有何吩咐?”
“我知道,咱哥俩不用如此客气,”进德扶着他的胳膊让他直起身,脸上笑眯眯的,“你未出宫前,杂家和你还是同一门的师兄弟呢。”
进义客气地笑了一声,问道:“公公此次来是?”
“自然是传达太后的意思,”进德暗暗瞥了几眼周围,见无闲杂人等便贴近他耳边道,“有的地方杂家不方便去,毕竟咱们太后向来严谨,咱要是贸然去了,恐惹了视线。”
进义点点头:“我懂得我懂得。”
进德笑了,拍了拍他的胳膊道:“杂家来这一次只是太后她老人家见公爷去了南边打仗,心里甚是担忧害怕,已经好几天了都不能好好用膳,所以想请府里的一位子侄进宫陪陪她,好宽慰宽慰太后的孤寂之情,杂家初来府中也不知道哪位小公子好,所以这事就交给老哥你了。”
说着便将袖中的凌云玉壁借着袖子遮掩偷偷递到他手上,进义顺手藏进袖袋里,侧身让到一旁:“公公请在堂中休息片刻,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进德满意地点点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去了正堂,进义想着他说的话,府里只剩下二小姐还在,却要小公子进宫,这小公子怕是小少爷了。
挥挥手叫来账房里一个长相不起眼的小厮,五大三粗的,仔细一看就能发现他衣服下鼓鼓的腱子肉,此人是公爷留下的人手,在军营中单打独斗属他最在行。
“义爷,你叫我啊?”德六一边吃梨子一边走过来,嘴里咔嚓作响,壮壮地往那儿一站,怎么看怎么都有点儿憨。
进义打量了他一眼,有些不太放心,转头刚想叫何心过来,但想到何心还得看着二小姐,二小姐撒泼打滑怎么混怎么来可不是他能管的住的,只能无奈打消了这个念头,回身吩咐道:
“六子啊,交给你一个事,你一定给我办好了。”
德六:“义爷你还不放心我吗,就咱这身子板,干什么干不好啊?”
进义仔细想想也是,这人没有在京城中露过面,认识的人少之又少,又武功高强,轻易吃不了亏,这玉壁交到他手上也不怕有人半路劫了道,便贴身向他吩咐了几句。
宁兰芝趴在半月门边,耳朵紧紧贴在墙上,怎么听都听不到他们在嘀咕什么,刚想探出半月门看上一眼,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拍了几下。
宁兰芝吓了一跳,一回身见是何心,脸色板着像是个只知道读书的死板夫子,宁兰芝偏过视线,有些不自然,撇嘴道:“你干什么?吓死本小姐了。”
何心看了一眼进义和德六,问道:“小姐想干什么?”
“本小姐做什么要你管!”宁兰芝翻个白眼,越过他走了。
何心看着她的背影深吸一口气忍了又忍,无奈跟了上去,谁叫他家公爷想不开非要他管着二小姐呢。
等进了兰馨院。
“本小姐要睡觉了,你不准进来。”宁兰芝道,瞪着他关上了房门。
求之不得,何心翻过一个白眼,靠在门边冷着一张脸当门神。
过了几息,宁兰芝贴在门边听见门外没了动静,悄悄打开房间里的窗户,轻手轻脚地翻了出去。
此时沈府门口一改往日的冷清,今日甚是热闹。
“惟修你这个忘恩负义、抛妻弃子的老东西给老娘我出来!”
孟家姑奶奶一阵狮吼,嚷得一旁的邻居褚赫偷偷探出头来,见孟柒身后竟还带着十来个手拿家伙式的家丁,啧啧称奇,不禁感叹悍妻还是别人家的悍,他家的一比简直就是乖乖鸟。
沈府门大敞,孟柒夺过下人手里的木棍狠狠敲了敲沈家大门,骂道:“不要脸的老东西我告诉你,你今日若不出来,老娘我就砸了这沈府大门!”
“好家伙,当初走的时候你想走就走,今日回来竟然也是想回就回,你惟修把我这发妻当什么?当个摆设吗?!”
惟修躲在廊里的柱子后面,见门口的妻子心里发虚,驳斥道:“没拿你当摆设,这这就是忘、忘了——”
“放你娘的狗屁!惟修你快给我出来!”
“我不,你把棍子放下我们好话好说。”
“我跟你没什么好话——”
沈文宣在堂内喝茶看得开心,宁维梁说到做到,还真把孟家的姑奶奶找来了,这孟奶奶虽是凶狠了些,但十分懂礼,守在门口一个时辰了都没擅闯进来胡闹,可敬,只是骂人的话太难听了,什么该断子绝孙的老阉人了,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的老畜牲了
再来点再来点,摩多摩多。
沈文宣难得看到惟修这般狼狈,关键他还不敢还嘴。
“要不让那位老姐姐进来吧?”焦诗寒道,他已经换了副模样,没了原先的五分像,眉目淡了些,气质微冷,身着一袭白衣坐在那儿无端一朵雪莲,就连瞥过来的一丝视线都仿佛带着冷气。
他骨相好,无论易容师怎么改容貌还是美的,除此之外还戴了半扇银丝面具,只薄唇透着一丝红,眼珠浅褐,若盯久了好像能尝到他冰皮下藏起来的甜味儿。
沈文宣看着他无意识地滚动了几下喉结,一时回不过神。
“不行!不能让她进来,不能!”惟修高声反驳道,惊醒了沈文宣,不由瞪了他一眼:“怕什么?这都是你该受的,让你夫人用棍子抽上你一顿,消消气不就好了。”
惟修:“你说的倒是轻巧,你那么勇,有本事让阿焦抽你一顿!”
沈文宣瞥向阿焦,正好焦诗寒看过来,视线相触,沈文宣挺直腰背,道:“老家伙你不懂得享福,就是让夫郎敲我一顿,那也是美的。”
焦诗寒忍不住掩唇笑了一声,清清冷冷中,骨子里是温柔的。
“要不我帮帮你?”沈文宣提议道,“你是世家大儒,何不写首情诗哄哄夫人开心?”
“滚!”惟修老脸一红,有些难为情,“我学得满腹文章不是为了写那些上不得台面的酸腐玩意儿。”
迂腐,沈文宣嘲讽一笑,难怪当初对女子称帝那么反对,老了老了,还是这般模样。
虽知道长公主的事错不在他,但也有他们这些文人墨客一部分原因参杂在里面,沈文宣凭良心说毫无芥蒂那不可能,他气量小,做不到。
但与孟家的关系怎么也不能搞僵,以后或许还用得着,沈文宣只能提起心思提笔在纸上写了几笔,焦诗寒偏斜着身子看了几眼,瞬间惊艳。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他轻声念道。
惟修耳朵一动,看了过来。
“谁说情诗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写得上不了台面只是因为你水平不行。”沈文宣道,吹了吹纸上的墨迹,得意地看了他一眼。
惟修可不管他怎么说,坐过来拿起他手上的诗仔细研读,心中啧啧称奇,这人说过红三水西不是出自他手,他想着这四本风格迥然不同,确实不像一个人写的,但现在又看这人写的情诗不禁有所怀疑。
“老嫂子,进来吧,惟修老头有东西送你。”沈文宣喊道。
惟修一惊,刚想阻止他但为时晚矣,孟柒就等着这句话,听他说完三步并两步,风风火火地跨了进来,一把拧住惟修耳朵拉他起身:“老东西,你躲啊!我看你怎么躲,老娘我今日不打断你的腿就不姓孟!”
“别别别,你先看这首诗,你看完这首诗再打我也不迟。”惟修终究还是败了,客客气气地捧着纸张给她看,若是再给他施加点儿压力,让他念出来也不是不可。
孟柒本来毫无兴趣,以为他只是在跟她耍花招,但猛得看一眼竟是动容:“这、这是你写给我的?”
“嗯,”沈文宣点点头,脸不红心不跳,“这确实是惟老先生写给你的,就为了想写一首诗讨你欢心,所以才客居我府,这才迟迟没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