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朕那般气恼,跟你动怒,你可想过缘由?”
池奕一愣,昨日?不是因为自己跳进水里让伤口加重了么?
“罢了。”
贺戎川轻轻关上窗,转身,侧影显出些许的颓丧。
池奕呆滞地眨了眨眼,随手拈一颗梅子扔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蔓延开,他渐渐理解了贺戎川想表达什么。
他并非真想让自己搬出去,他要说的是,他允许自己选择是否住在这里,尽管他过去从不曾如此。
而自己居然说什么召幸妃嫔……池奕只想钻地缝。
还有他一直没懂,自己伤口加重,和贺戎川有什么关系?他生的哪门子气?
再加上这包梅子,此人该不是……在关心自己吧?可为何表达得如此委婉?
才说要把他当工具人,他就暗示关心自己,这也太巧了吧!难道误会他了,这位暴君还没彻底泯灭人性?
池奕看过去,桌边那抹颀长身形正执着笔,昏黄灯光柔和了他的轮廓,发丝松松垮垮系着,几绺散乱搅碎眉目间的锋利,竟隐约勾出些风流。
就因为是原书主角,就可以长得这么有味道?池奕嫉妒,自己这副皮囊再英俊帅气,人却单纯,永远生不出那种刻进骨髓里的深沉。
……
第二天,池奕坐进轮椅,让杨顺把自己推到了婉嫔住的春阳宫。
他本来担心这样不合适,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是官员,按照古代人的观念,不应该私下和妃子见面。
他跟杨顺商量,却反被劝说一通,其中心思想是:大家都是皇帝的老婆,当然要做相亲相爱的好姐妹啦!
池奕:……嗯,你说得对。
春阳宫有个宽敞的院子,轮椅一进去,池奕就听见一声软软的“喵——”
角落处原本窝着十几只各色猫咪在晒太阳,见来了新面孔,纷纷溜达到池奕面前,好奇地围着他。
池奕从小到大断断续续养过几只猫,对这种毛茸茸的小东西很有好感,他不由得伸出双手,一只花色的便跳进他怀里。
池奕在它身上撸了一把,又见旁边一个老嬷嬷提着猫食走过来。他笑着打招呼,“这些猫都是婉嫔养的吗?”
没想到对方颇为不屑地扫他一眼,冷冷道:“它们是春阳宫的猫,是我养的。”
池奕一愣,小心地问:“我昨天见了一只纯白色的,名叫雪雪,是你这里的吗?”
“雪雪……”
老嬷嬷的眼神忽然涣散,视线穿过他,落在远处,“雪雪,已经不在春阳宫了。”
池奕被勾起了好奇心,正要再问,却闻一个清脆的声音:“池公子,别玩那些野猫了,怪脏的,还是进屋去吧。”
婉嫔在门口朝池奕温和地笑,然后凶巴巴瞪了一眼那嬷嬷。
池奕进屋,悄悄问这是什么情况。婉嫔冷哼一声,“那些猫日夜吵我,让那老东西送走,她竟不听我命令。此人姓吴,还不是仗着在春阳宫久了,伺候过好几个主子,就不把我放在眼里……”
池奕稍稍安慰她两句,就说起了正事。他拿出一个细长的纸盒,去掉盖子,露出盒里的银质发簪,嵌着一块玄色宝石,虽造型朴素,却十分精致。
“我把你掉进水里、丢失发簪的事和陛下说了,他心疼你,当即就把自己头上的簪子拔下来,说送给你了。怎么样,这下你开心了吧?”
婉嫔抚上那发簪,眸中的光却渐渐暗淡,低低吐了句:“陛下不是心疼我,是看你的面子。”
池奕有点尴尬,嘿嘿笑了两声,“没事,我知道他喜欢什么,你要是想追他,以后我帮你就是了。”
她漂亮的丹凤眼勾出一丝孤傲,“池公子如此殷勤,是想管我要什么?”
池奕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就想让你帮忙传个话,给你哥。”
婉嫔的眼神立刻警惕起来。
“你帮我跟他说,如果他营中有什么异常,一定要及时上报。”
“……就这个?”
婉嫔一脸莫名其妙,看在那发簪的份上,还是答应了。
……
下午,贺戎川把几名要臣叫到议事的前殿,给他们看了自己写的一份草稿。
这份草稿里,他提议在朝中增加一些机构,例如负责监察的部门,政令审核的机制,监视京城的特务,甚至还有一套颠覆性的选官制度……
条条详细缜密。众大臣阅罢俱是惊愕,其中创想都是他们从未听闻,也根本想不到的。
贺戎川难得耐心地一句句给他们解释。虽然池奕每一条只写了几个字,却也足以让他理解这朝堂如今缺了什么、需要什么。
由于此事重要且复杂,他见王禄在一旁几次欲言又止,也没有暂停。
所以当他知道池奕去见了婉嫔,已是傍晚。听完王禄复述那二人说过的话,他将手上茶杯重重砸在桌上,沉声道:“去找一模一样的发簪,赏给他,就说……他不是说朕心疼婉嫔么,那就告诉他,朕也心疼他。”
……
征怀宫里,池奕接过那支嵌黑宝石的发簪,听王禄转述完贺戎川的话,欲哭无泪。
他自以为,在主角光环里偷发簪万无一失,不可能被发现。可谁知道自己出门是有人监视的啊!
想想也是,自己这种姚丞相送来的可疑人物,如今身份还很微妙,多疑的暴君怎么可能不派人盯着自己。
送来一根簪子,就是在怪自己,擅自动他的东西,见他的老婆,还在人家面前瞎说八道……
所幸贺戎川没有直接降罪,说明他还是想看看自己的态度。那就等他回来,拼命认错好了。
……
这夜贺戎川又单独见了几名官员,回征怀宫时已然入更。宫里灯火通明,池奕原本在榻边坐着,头身却不知何时倒在了靠枕上,睡得正香,手中还握着根发簪。
王禄上前拍他,“池公子快醒醒,陛下回来了。”
池奕浑身一激灵,一把抹去眼中迷雾,立即起身,想都不想就原地跪下,话音还带着睡意:“陛下……我给您请罪。”
贺戎川赶走王禄,淡淡望着他,“胆子不小。”
“我……”池奕用力闭眼再睁眼,迫使自己清醒,“我是没和您商量,这是我的错,但我这样做也是想帮您。”
“带给徐检的话,是何用意?”
池奕埋着脑袋认真解释:“若陛下直接问他,他难免粉饰太平。但若是我通过婉嫔去说,那他便会觉得陛下想听真话,会如实上报。”
池奕认为,原书里徐检之所以会对皇帝寒心,是因为那些士兵搞事情,他没往外说,贺戎川也不知道,最后弄得一发不可收拾。如果能早发现早解决,自不会造成那般后果。
池奕知道军营会出事,但他没法直接告诉贺戎川,只能提醒徐将军,让他自己说。
贺戎川神色渐渐缓和,自去一旁坐着,却没让池奕起身。
等了许久,池奕都跪得困了,终于听见一句:“你对婉嫔说知道朕的喜好,那你不如说说,朕喜欢什么?”
话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玩味,但池奕明白,自己这么说是犯了大忌。他连忙解释:“我哄她呢,我哪敢妄自揣度陛下的喜好。”
“不知道,亦可猜一猜。”
贺戎川靠上椅背,随手拿起一块墨,在砚台里打圈。
池奕后悔死了白天跟婉嫔说这句话,结果被人拿住质问。原书里只写了贺戎川怎么治国怎么打仗,谁知道他喜欢什么啊!
池奕硬着头皮回答:“陛下喜欢大权在握,号令三军。”
贺戎川嗤笑一声,墨块在砚台边上一磕,“还有呢?”
“……我真的不知道。”
池奕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就被抓着回答奇奇怪怪的问题,早就失去了应付的耐心。
——下意识觉得,反正贺戎川不会轻易杀掉自己。
“大权在握,号令三军?”
不知何时,贺戎川竟走到他面前,停在一米之外的地方。他俯下身,目光锐利如剑,盯着池奕时,似乎要在他身上戳出孔洞。
话音充满威胁:“还有呢?”
第18章
池奕不想和这人周旋了,他根本就不知道对方想听什么答案,再说下去很可能激怒对方。于是他整个人往前一扑,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抱住贺戎川的腿,仰起头高声道:“你喜欢什么我当然知道,你不就喜欢杀人么?!”
他打算在主角光环里躲一会儿,等贺戎川把他忘了,开始做别的事情,再偷偷溜回去睡觉。
——却感到放在地面那只手上覆了东西,压疼了骨肉。
池奕看过去,也许是无意,贺戎川没被抱住那条腿动过了,脚刚好踩在自己手上,还十分用力。
“说你喜欢杀人你就踩我,难道我说得不对么?你个暴君,明明就是……”
池奕冲他嚷嚷着,感到被踩住的手越来越疼。
他狠狠在抱住的腿上咬了一口,整个人软在地上,“你倒是挪挪窝啊……狗皇帝,臭暴君,疼死了!”
骂着这个人,他却忽然想起昨晚听到的几句话——贺戎川费劲巴拉拐弯抹角地跟他示好。
本不用这样的,他们两个只是利益合作关系,没必要联系感情。
除非,他还想要更多。
池奕于是抬头,冲那个面色冷厉的人嘻嘻一笑,“我知道你喜欢什么了,你除了喜欢杀人,喜欢大权在握号令三军,还喜欢的就是聪明可爱英俊善良的我,对不对?”
“你说这地方你一直一个人住,怎么就让我住进来了呢?看我受伤那么大反应……阿川你是不是暗恋我?哎你能不能别踩我了——”
手上的力道忽然消失,贺戎川转身就走。
池奕怕离开主角光环被发现,连忙单腿蹦着追上,跳来跳去跟在他身后。
“你说说你,后宫里那么多漂亮小姐姐,肯定有不少馋你身子的,为什么天天一个人睡啊?难道真暗恋我?那也没见你睡我啊。”
正在洗脸的贺戎川将一块肥皂重重摔在脸盆里。
池奕浑然不觉,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脑袋在他背上蹭,“我知道了,你是不是那方面有问题?怪不得你爱杀人,难道是想弥补无法实现的征服欲?原来如此……”
怀里的人身体紧绷,手一抖,肥皂掉到池奕脚边。
池奕:……?
贺戎川面色极为阴沉,突然抬手,一把拽下挂在墙上的剑,阔步向外走去。瘸腿的池奕跟不上,却见对方开门出门摔门一气呵成,根本没理会后面的自己。
池奕对着门发愣,这又是抽的什么风?
……
次日一早,杨顺端来早饭,在池奕耳边压低声音问:“公子,昨夜和陛下……生了些矛盾?”
池奕迷茫地摇头,矛盾?根本就是贺戎川单方面冲自己发火好不好。
“昨夜陛下二更天突然出门练剑,直到四更才回来,睡了没两个时辰又起来上朝。公子当真不知原委?”
“我怎么知道。”池奕开始啃馒头。他才不好奇贺戎川为什么半夜抽风,和他又没关系。
杨顺问不出来,只得退下,又听见池奕吩咐:“你帮我找个太医来吧,不要以前那些,就说……说我腿上又开始疼了。”
半个时辰后,池奕见到一位满脸褶子的老太医,捋着胡子道:“下官行医三十余年,专治伤口感染……”
“不要!”池奕连忙摆手,“你回去,给我换个……那个叫什么……你们有专治不孕不育的大夫吗?”
老太医黑着脸瞥他一眼,还是去了。
过了一会儿,进来的是个年轻太医,脸上挂着迷之微笑,语调暧昧:“公子是……哪不舒服?”
池奕咳嗽两声,“就是,那个,嗯,你懂的吧?”
“懂的,懂的。公子可是身上干燥,弄疼了弄破了?”
……他在说什么鬼东西??
池奕想想,自己一个现代人,跟大夫还要扭扭捏捏实在没必要。于是他一拍桌子,梗着脖子道:“就是阳痿,不举,懂不懂?硬不起来!”
大夫满脸惊愕,小心道:“可是公子,给您治这个,也没什么用啊……”
池奕觉得这个大夫好烦,问那么清楚干啥,自己总不能说是替贺戎川问吧?他肯定就是因为爱面子才不治的。
池奕哼了一声道:“怎么没用?我说有用就有用。反正我要治,你就说治不治吧。”
“……好好好,治。”
太医耸耸肩,好像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呢。
这天傍晚,贺戎川早早回到征怀宫,正当池奕以为他会和往常一样一头扎进公文奏折里时,却被叫过去吃饭。
平时太监们会给池奕专门准备饭食,他从来也没资格享用皇帝的御膳。他觉得贺戎川肯定是看那几个太监长得太丑了,所以让自己这个大美人过来伺候他用膳。
他正琢磨着怎么给皇帝布菜,却听见一句冷冷的:“朕刚才说的是,让你过来吃饭。”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啊?池奕腹诽,埋着头找个角落坐下。
本来他以为,书里说贺戎川爱敛财,生活肯定过得很奢侈。结果到征怀宫住了一段时间,发现这人除了工作到后半夜浪费灯油之外,穿的用的也没什么特别的。
可能这个朝代太原始,根本就没有好东西吧。池奕暗自推测。
眼前这一桌子菜分量都不大,贺戎川不仅爱喝辣茶,就连吃饭也十道菜里九道
是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