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共情能力太强,听人哀号就好像疼在自己身上一样,只得向贺戎川恳求:“我能到外头等吗?”
“这就怕了?”贺戎川用黑子吃掉白的,淡淡扫他一眼,“罢了,你去吧。”
池奕飞速逃离现场。
他在大牢门口扶着墙顺气,一旁的看守主动过来递上茶水。他便问:“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人?犯了什么罪?”
那看守笑话他:“池公子怎么吓成这样,他这罪名,‘蚂蚁上树’还算轻的呢。后头血肉模糊的刑罚多得是,有他受的。”
“正好,证物还在这。”另一个看守递过来一个本子,“那人在征怀宫院子里扫地,这是从他屋中搜出来的。”
池奕看了几页,这是一本日记,其中言语对狗皇帝持轻蔑态度,而且还……记了一些贺戎川同众大臣的谈话,想来是此人偷听到的。
那看守热情地给他讲:“这小奸细不禁打,还没怎么他呢,就什么都招了,说他是前朝余孽派来的探子。不敬陛下,私递宫中消息,这都是杀头的罪名。可是不解气啊,不能让他轻易就死了,如此罪大恶极之事,自然要狠狠折磨一番。”
看守口中的“不解气”没有主语,但池奕用脚想都知道是谁。他觉得奸细杀掉就好了,故意虐待没必要吧?这本子上写的也不过就是……
池奕一哆嗦,突然害怕。对照此人,要是自己每天调戏贺戎川的事情被发现了,岂不死得更惨?
不过……大概是在瞎担心吧。要是哪天主角光环失效了,自己说一句话就会被怼回来,根本没有调戏他的机会。
更需要担心的是,池奕原身到底是什么来历?出身丞相府,就得拼命向贺戎川证明和姚翰不是一伙的。但原身很明显和淮王也有关系,哪天贺溪要是把这层关系告诉贺戎川……
池奕隐约感到,腿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有被蚂蚁爬过的感觉。
……
空地上的笼子旁,惨叫声仍在持续。可那人离开后,贺戎川似乎失去了兴趣,起身向外走去。而王禄落在后头,望了一眼那浑身爬满蚂蚁的人,吩咐一旁行刑的太监:“戏做完了,不必再折腾他,直接杀了便是。”
贺戎川经过牢房门口时,带上脸色发白的池奕,一同回到议事大殿。
等候多时的徐检上前禀报:“陛下下令让营中士官自己掌管粮饷,这本是好事。可今日臣得报,营中有兵士风闻言事,曲解陛下用意,妄言此举是为了克扣更多粮饷,然后送入宫中……”
“此事原本不大,无知小人败坏陛下名声,不成气候。但前些日子得了池公子的话,臣不敢擅专,特来上奏。”
贺戎川一边听徐检说话,一边从王禄手里接过一个小本子翻看,忽然抬头:“池奕,你以为如何?”
池奕还没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在试探自己呢。
他以客观公允的角度给出回答:“徐将军麾下势力错综复杂,将军还是不要自己查了。建议陛下从宫里派个人,到营中查实原委,再做处置。”
“那便你去。”贺戎川合上手里的本子,“从宫里派人,总不能派个太监。”
池奕这才想起,这个朝代太监地位低下,出了皇宫几乎没有任何权力,更不可能派去查军营的事。所以自己说从宫里派人,根本就是自荐。
徐检颇为为难,“此事查起来定然十分棘手……”
“他本事大得很。”贺戎川端起茶杯,身子后仰。
池奕扯扯嘴角,是不是还得谢谢他夸自己。
等徐检离开,他便主动上前。他知道,贺戎川看的是自己和姚丞相的对话记录。房梁上的暗卫能听到他们说话,却看不到他给姚丞相写的字,于是池奕就把写在纸上那几个名字交待了一遍。
贺戎川沉默片刻,深如渊潭的眸光落在他身上,沉声道:“朕派你去查证军营之事,并非试探。”
“那……”
“朕的确信不过你。但满朝文武,又有何人真正可信。”
池奕一愣。在小说里,作者给贺戎川安排了太多的敌人,忠心于他的人却屈指可数,所谓满朝文武,也不过只当他是获取利益的工具。最后他被万箭穿心,陪在身边的也只有王禄一人而已。
既然所有人都信不过,事情又要人去做,那让谁去做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池奕很想告诉他,自己对他怀有绝对的忠诚。自己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和这人绑定在一起,只有让他好好活着,自己才能好好活着。就算结局很可能和大牢里那个太监一样,在此之前,他也必须勇往直前。
可这些,贺戎川又无从得知。
池奕莫名有些难过,为对方也为自己。他半低着头,勉强一笑道:“我知道了,不会让您失望的。”
听着他似有深意的话,贺戎川转过目光,“营中之事耗费心神,伤没好全便去折腾,委屈了你似的。朕赏你东西你也不喜欢,你自己说,想要什么?”
见贺戎川要给自己送东西,池奕有些讶异。他也不知怎么想的,张口就来:“我想要陛下答应不杀我。”
第21章
话音刚落,池奕便看到贺戎川手里的茶水洒了几滴,眉头下压,眸光中翻涌着令人胆寒的波澜。
池奕被他的表情弄得害怕,讷讷道:“那个,不行就算了,我就随便问问……”
翻涌的眸光归于平静,贺戎川起身,背对他负手而立,一字一句道:“朕无法答应。”
池奕一僵,他也知道问这个问题不会得到期望的答案。尽管知道对方是冷酷无情的杀人机器,但自己想方设法帮他,他却还打算杀了自己,确实挺让人寒心的。
“哦。”池奕应了一声,垂着脑袋,把自己缩起来。
自顾自惆怅了半晌,又听见一句:“你父母在相府的别院?”
池奕迷茫点头,却见那人侧颜的轮廓稍显柔和,“那朕便派人看着,不会让姚翰欺负他们。”
池奕闻言一愣,这算什么,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吗?可是一点也不甜啊……原身的父母自己又不认得。
但他还是得装出感恩戴德的样子,恭恭敬敬地谢恩,并承诺以后好好给贺戎川干活。
毕竟,能让一个一毛不拔的暴君为自己做一件事,已经谢天谢地了。
……
下午,池奕躲去了御花园深处。天牢那太监的惨叫给他留下了心理阴影,他需要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散散心。
这整件事,他都觉得有些奇怪,尤其是那个日记本,这么重要的证据怎么会随随便便让两个看大门的保管,好像故意拿给自己看一样。
他在树林的凉亭里睡了一觉,醒来时是被冻得。估计现在贺戎川还在前殿会见大臣,征怀宫应该没人,他便打算回屋继续睡。
刚走到宫殿门口,却听见屋里有猫叫声。池奕止住杨顺的通报,轻手轻脚溜进屋里,从屏风后钻出脑袋看去——
贺戎川一身常服坐在榻上,雪雪就趴在他腿上,探着毛茸茸的脑袋咬他手指头,爪子挠他的掌心。
当它一口咬下去时,贺戎川唇角流露出笑意,用那只被咬的手摸它的脑袋。雪雪“喵”了一声,松开嘴,身子一歪,软在他怀里。
贺戎川面上笑意更深,惯常冰冷深邃的眉眼此刻微微弯着,出神地望着腿上的小东西。
池奕赶紧缩回屏风后面,摸着胸脯顺了顺气。暴君撸猫……他感到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冲击。
高冷冰山偷着做这么卖萌的事,应该不想被看到吧?池奕悄悄离开屋子,打算重新进来一次。这次他在门口大声和杨顺说了两句话,进屋时脚步也很重。
里面的人有所察觉,等池奕绕过屏风时,贺戎川正若无其事地翻书,而雪雪已经跑到池奕脚边了。
雪雪靠在他腿上蹭,池奕对可爱的小东西毫无抵抗力,顺手就把它抱起来,问:“怎么之前没见过,是征怀宫养的吗?”
“不是。”贺戎川面色微变,“不知哪来的野猫。”
池奕也没揭穿他睁眼说瞎话,抱着雪雪往屋内走两步。它却忽然一脚蹬开池奕,跃到贺戎川怀里,舒舒服服趴在他腿上,扭过头撒娇似的叫了一声,然后开始打呼噜。
见对方神色僵住,池奕想笑又不敢。还野猫呢,明明这么喜欢它的主人。
为了打破这尴尬的气氛,他干脆直接走进一米之内,在那人身边坐下。
贺戎川继续翻书,却身体紧绷,看上去极为别扭。池奕拍拍他肩膀,“放松,别紧张,我可什么都没看见。我们家阿川养猫了么?没有啊。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暴君,怎么可能这么有爱心?”
他说着,肆无忌惮地在雪雪身上摸了两把,它却没有一点反应。看来进入主角光环之后,不仅会被所有人忽略,猫也一样……
池奕拿起贺戎川一只手,将带茧子的手指插进雪雪软软的毛里,然后握上他手腕,给猫顺毛。
“上午刚虐待完犯人,现在又做这么温柔的事,这也太违和了吧。但你不能光对猫温柔啊,你应该对别人也温柔一点,比如……比如你的老婆们,就算你阳痿吧,那你也可以跟她们做点别的……”
“喵——”雪雪凄惨地叫了一声。
“你轻点!”这人不知为何突然用力过猛,池奕生气地把他的手扔到一边。
他自己抱过雪雪,挠它脖子玩,“你主人太坏了,他自己阳痿,没法展现男人雄风,就到外面乱杀人。你说这病又不是不能治,我把壮阳药都给他了,他居然不喝,还逼我喝……”
贺戎川手里的书啪的一声拍在桌上。
池奕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拿着雪雪的爪子抓他的后背,碎碎念:“我跟你说,我为他鞠躬尽瘁掏心掏肺,他却一天到晚都想着杀我。你摊上这么个主人也够惨的,迟早被他做成猫肉火锅。”
越说心情越复杂,他定定望着那个背影。玄色常服上用银灰线绣着暗纹,这样看去,似乎那人只是个身材高挺气度雍容的官家子弟,没有任何暴戾和杀意。
他忽然生出一股冲动,放下猫,按着肩膀把贺戎川扭过来,对上他眼中未来得及掩去的愠怒。
池奕用力握住他一只手,抬头直视过去,眼里满是诚恳,“虽然你看不见听不见,但我相信你能感受到我的诚意。你听着,我池奕从没利用过你,更没害过你,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帮你。我可以把我之于你的全部价值都给你,其它我都不要,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好好活着,这也不行么?”
说完,他愣怔片刻,又自嘲地一笑。
即便是这样,可能也不行吧。
他把雪雪放回贺戎川腿上,自己爬上榻,倒下睡了。他本是回来睡觉的,看到暴君撸猫,居然自言自语了这么半天。
榻上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雪雪温温柔柔喵了一声,在主人怀里伸个懒腰。
贺戎川低下头轻声道:“雪雪别怕,他吓唬你呢,你不会被做成火锅的。”
说着,他将远处一个火盆挪到池奕边上。榻上没有被子,池奕本就觉得凉,梦里感受到火盆的温度,朝外翻了个身。
贺戎川怕他掉下去,伸手去挡,但他又确实没有要掉下去。那只手便滞在半空,似乎打算触碰他,又似乎有许多顾虑,犹豫良久,最终还是缓缓收回。
冷峻帝王侧头盯着那人,眸中漾着晦涩难辨的情绪,下意识将怀里毛茸茸的小东西紧贴身前。
……
池奕醒来时,不仅窗外天色是黑的,屋里也是一片漆黑,只有榻边一个燃着的火盆发出隐约光亮。
门口等候的杨顺听见动静,进屋点了盏灯,同时手里捧着一碗汤药。
池奕睡得脑子迷迷糊糊,还以为是自己每天喝的药,端起来往嘴里灌了一口,差点没吐出来。
“怎么这么苦……”他的五官拧成一团。
杨顺无奈道:“陛下特意吩咐,您今日的药里加了足量的黄连。”
池奕愣了半天,脑子没转过弯来。贺戎川一天不折磨人就难受是吗?还是自己又怎么惹到他了?
既然是“特意吩咐”,那就不能拒绝。池奕只好捏着鼻子灌下整碗汤药,狠狠将碗摔在桌上。好在手边的架子上放着那什么糖渍梅子,他赶紧往嘴里扔了一个。
杨顺接着道:“公子可要出门走走?”
“这也是非去不可么?”
“公子若不想去,那便改日。”
池奕扯扯嘴角,反正就是得去呗,那还不如现在就去。
深秋夜里风大,池奕被杨顺用斗篷裹起来,又被塞了个手炉。他还没完全睡醒,出门也不带脑子,一路上就跟着杨顺走。
渐渐发现,杨顺在刻意把自己往一个方向带。
大内牢房的方向。
第22章
“为什么要来这里?我不想去……”池奕对之前听见的惨叫声充满心理阴影。
“公子别怕,”杨顺搀着他的手臂,“陛下就是担心您吓着了,才让您再过来的。”
池奕没听懂他的话,硬是被拽进牢房,然而这次没有围观行刑,而是被塞了一摞文件。
“这是牢房里所有犯人的名册,上头都写了所犯何罪。前几页是预备杀掉的,后头是长期□□的。拿给池公子瞧瞧。”
给自己看这个做什么?池奕也没追问,随手翻开。这名单还真不短,前几页都是传递消息、下毒杀人之类的罪名,而后面□□的是偷盗打架这种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