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要出城,这对忘归楼众人来说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他们有火器和吃饱了灵力的虫子,就算将那些人一锅端了,死的也都是纯国人和暴君手下的走狗,不必担心伤及无辜。
阿火领着大家来到城墙下,他们原本选了几个身手好的冲在前面,打算一路杀上城楼。没想到偏门的守军十分软弱,才过了几招便纷纷认输,退到一旁给他们让道。
阿火满心都是诛杀暴君,没工夫管这些细枝末节。她带着忘归楼的男男女女占领了城墙,向下看去,果然见到一队身穿谷国军服的人冲出城去。为首的一人骑马挥剑,虽看不清模样身形,但只看那气势,她便在心中有了揣测。
她一声令下,众人扛起火器,将噬骨虫塞进炮膛,对准了外面城下混战的队伍。
充满灵力的虫子一只接一只在战场上爆炸,阿火望着浓烟下的满目疮痍,得意之情油然而生。就算不被炸死、烧死,那暴君也会被纯国人砍死!
正在兴奋忘形之际,一支箭猝不及防地由城下飞来,将她当胸射穿——
阿火立刻便倒在地上,附近几人放下火器围过来,要将她抬去医治,她胸前却渗出黑色的血。
“这是……毒箭,纯国人的毒箭!”
接着,更多的毒箭飞上城墙,奔向手持火器的人们。
……
此刻,池奕正摔上忘归楼的门,向陇州城的偏门跑去。
今天的局是他一手设下的,既然徐检和中央军不想管偏门的事,他就自己处理。纯国人有毒箭,忘归楼有火器,只要把他们撺掇到一起,让他们先打一架,谷国就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了。
至于引发战争的诱饵,便是那一群穿了谷国军服的死囚。为首那个本是陇州总兵麾下的千总,因为滥杀百姓下狱,全家人的性命都捏在官府手里,他自然愿意接受池奕为他指定的死法。
打退纯国和处理忘归楼固然都很重要,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池奕最要紧的任务是赶紧杀掉吴法。根据约定,此人会带着吴愿等在忘归楼,静候阿火他们得胜归来。
池奕早早就用迷香放倒了那几个跟着他的暗卫,他要杀吴法这事,最好连贺戎川也不知道。没有别人帮忙打架,池奕便带了些毒药,打算加在吴法的茶水中。
结果到了忘归楼,原先聚会的屋里空无一人。烧火的大婶告诉他,吴氏父子原本都在楼里,后来吴愿一个人悄悄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又见吴法四处找儿子,最后也追了出去。
“所以他俩去哪了?”
“吴小公子临走前,还抓着我问偏门的战况,我一个烧火的哪知道什么战况……”
池奕思索片刻,当即决定去偏门找人。
但他不是很明白,吴愿跑去战场做什么?他看了死人说不定都要发癫痫,打仗又不差他一个,凑什么热闹?而且就算要去,为什么不提前说?这会儿突然偷偷溜走,更像是……临时起意?
他冒雨跑到城墙下,抓了角落里假装被打倒实则躲起来探听消息的城门守卫,“上面怎么样了?”
那守卫满脸崇敬和激动,“一切如您所料,两败俱伤。城上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再过片刻我们便出去给纯国人收尸。”
“那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嗯……身材高大,看上去呆呆的。”
“刚从这里过去,”守卫往台阶上一指,“我还拦他,根本拦不住,那孩子迷迷糊糊的,疯了似的要上城墙……”
池奕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快速沿那台阶爬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池奕在小贺面前:是是是好好好都听你的~
池奕在主角光环里:暴君去死吧$#%&@
池奕在外人面前:暴君是你骂的吗?你行你上啊!
=W=
唔,能猜到这孩子是干啥的吗?让我看看我写得够不够明显ovo
第53章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池奕一个现代人见识了流血,见识了死人,对凶残场面的忍耐下限被一次次刷新。直到今天,他也见识了战场。
城墙上的战争已接近尾声,只偶尔还有箭飞上来。雨水冲刷了遍地鲜血,四处散落着用过的火器,那些尸体有的已无声息,有的却似乎刚刚中箭,还没死透,还在做最后的无用挣扎。
不少面孔都是池奕熟悉的,昨天还一起在忘归楼谈笑风生,如今对方就死在面前。阿火一身红衣趴在墙垛上,手里还攥着一把箭,像是打算将它扔回敌阵。
虽然知道死的都不是什么好人,池奕心里还是泛起酸涩。他咬咬牙,硬着头皮蹲下身,贴着墙根在尸体间穿梭。
他找到吴愿时,那少年正面向城下站着,整个人失了魂似的,身前没有一点防护。池奕大喊:“小吴,你在看什么?别看了!快过来,那里危险——”
池奕的目的是杀掉吴法,而吴愿只是偶尔去忘归楼打打酱油,又没参与他爹那些缺德事,该救还是得救。
吴愿身形未动,只微微侧过头,用余光瞟他,语调有些古怪:“下头都是黑烟,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倘若被炸的真是什么暴君,想来你也不会在这里了。”
池奕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那个位置随时都有可能被冷箭射中。他狠一狠心,冒着危险上前,打算直接上手把吴愿拽回来。
可他没来得及。
就看着一支箭正正朝吴愿飞去,那是纯国特有的毒箭,一旦被射中,不论哪个部位,哪怕只是擦破点皮,只要毒素进入血液,这个人就没救了。
他离得太远了,无法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正在他眼泪都快憋出来时,却不知从哪冒出一个身影,突然将吴愿扑倒在地。
而那根毒箭,就扎进了那人的手臂。
“爹——”
听到吴愿的哭号时,池奕总算回过神,原来是吴法也找到了这里。
吴愿试图把父亲扶起来,带着哭腔说:“这里危险,爹,我们回城里找大夫……”
然而中毒的吴法早已软在地上,走不动路了。
“你还知道这里危险?”池奕大步上前,架着吴愿要把他拉走,“你爹已经没救了,我们先离开这里!”
吴愿并不听他的,不断挣扎,硬要将吴法拉走。冷箭仍在乱飞,池奕焦躁不已,加了力气掐着吴愿的手臂,打算强行带他下去,结果把人家掐疼了,吴愿低呼一声。
这一声不知怎的触动了吴法的敏感神经,他虽已经体力不支,仍抬手攻击池奕。那攻击力道不大,无奈抓得死不好挣脱,池奕与他纠缠了好一会儿。
眼看就要把吴愿拽走,地上的吴法却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拔下扎在手臂上的毒箭,对着池奕猛然戳了下去——
池奕吓傻了,电光火石之间根本来不及躲。以往他从不担心被人攻击,那几个暗卫无时无刻不跟着他,只有今天把他们放倒了……
然而,吴法的手臂蓦然僵住,箭尖停在半空。
另一支箭直直扎在他心口,鲜血迸溅,他整个人向后倒去,人和毒箭一起砸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雨水很快将新生的血迹冲刷个干净。
池奕寻向那支箭的来处,见贺戎川正一袭玄衣立在城墙尽头,将一把长弓缓缓放下。夜色里看不清神情,只觉得在这残酷战场中,连暴君都变亲切了。
可是他不应该在正门和中央军一起守城吗?他来陇州不就是为了打仗,为什么要跑来偏门?
吴愿挣开池奕的束缚,扑到地上那人身边,去探他的鼻息。吴法肯定是活不下来的,池奕原以为会听见那孩子大哭,耳边却许久只有来自城下的打杀声。
悲恸在吴愿脸上停留了片刻,突然被隐去,他的眼眸顿时失去焦点,呈现出怪异的角度,接着开始了——发抖。
果然,就像吴法说的那样,这孩子受到刺激就会发癫痫。吴愿没有彻底失去意识,只是浑身剧烈抽搐,口吐白沫,眼神在一点点涣散,却强行用怨毒的目光盯着远处射箭那人。
“爹爹……你……杀了爹爹……”
他突然陷入癫狂的状态,猛地发力,疯了似的朝贺戎川扑过去。池奕知道这么个小疯子根本伤不到暴君,却还是下意识拦住了他。
吴愿身材高大,似乎也有几分武功,照常理池奕打不过他。但这时他已失去理智,毫无章法地在池奕的钳制下横冲直撞,却没半分用处,只那吃人的目光愈发狠厉。
被发疯的吴愿折腾半晌,池奕也渐渐支持不住,心里奇怪贺戎川怎么还不来救自己。明明再像刚才那样一箭就能解决,干吗让自己在这肉搏?
他抽空回头望了一眼,却惊呆了。贺戎川歪在墙边,整个人蜷成一团,身体在微微颤抖。他左手掐着右手手腕,目光落在手心,似乎十分痛苦。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池奕见过无数人想袭击贺戎川,却没见过他真的受伤。他偶尔也能窥得这暴君情感上的伤痛,但还是第一次见他身体上如此脆弱。
看到那姿势,池奕渐渐明白了。能把贺戎川都伤到的定然不是什么寻常刀枪棍棒,而是书中独有的灵气系统。
这时,池奕觉得自己的身体也不太妙。一股疼痛由手心出发蔓延到全身,似乎在一点点蚕食他的脏腑。但他的痛苦没有贺戎川那么厉害,并不影响他拦住面前这个疯子。
直觉告诉他,灵气的异常和这个发疯的孩子有关。他腾出一只手抓过吴愿的右臂,迫使他展开手心,那手心上的玉珠呈现出可怖的黑色,透明的肌肤下可见汹涌的灵脉,只看颜色便感到充满杀机。
所以吴愿在用自己的灵气伤害贺戎川?可看这架势,像是要同归于尽啊!
而且,他们的灵脉为什么会互相影响?池奕只在忘归楼见过,结契的人可以互相破坏对方灵脉,取人性命。可这二人以前又没见过,哪来的感应?
以前没见过……吗?
不对,吴愿是从京城来的,既然参加了忘归楼,说不定也和暴君有仇,保不齐和那些家破人亡的姑娘们是一伙的。但他怎么会和贺戎川的灵气发生关联?
一瞬间,池奕脑子里冒出许多问号。他要再仔细看看,笨拙地用单手掰开吴愿的手指,然而当他的掌心不小心与对方相对时,池奕敏锐地观察到,吴愿掌心的黑色暗淡了一下。
池奕灵光一现,想起自己很久之前在系统那里抽中了一个能力——破坏两个人的灵力连接!
不能再让这两个人再连在一起了。池奕连忙将吴愿按住,将二人的右手掌心相对。系统说只要对其中一人做出这个动作即可……
此时的城墙上只剩雨滴敲石板的声音,尸体和用过的火器铺了一地。贺戎川靠墙蜷缩着,池奕和吴愿站在甬道中间,刚好有墙垛挡着,没有挨冷箭的风险。
不过也不会有冷箭了,顺着城墙缺口向下看,那队囚犯和纯国人都挨了噬骨虫的爆炸,烧得只剩零零星星的散兵游勇,他们早已无心战争,只管四处劫掠。
时机已到,按照池奕的安排,陇州城偏门忽然敞开,仅有的几十名守卫出动大半,到残余的战场上抓捕敌国俘虏。
纯国人和忘归楼互相残杀两败俱伤,一切顺利。可不知为何,池奕却不大高兴得起来。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为民除害】!请问是否要现在提取任务奖励?宿主你吓死我了,没剩几天了,我以为你完不成任务要死了呢……
池奕从漫无目的的遐思中收神,侧头向吴愿身后望去,见倒在地上的人已经不再挣扎了。
不是自己杀的,也不是贺戎川杀的,早在吴法中了毒箭的时候,就必死无疑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关系,只要他死了系统就会判定任务成功,怎么死的不重要。
过去半个多月,为了杀这个人,池奕一直在努力结交他。当与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混熟之后,便总有那么些时候,不是很想杀他。
比如……池奕望向眼前这个仍在颤抖的少年。
池奕:系统,你不是给我特殊能力了吗?为什么我都按了半天了,连接根本没被破坏?真的是他俩相连了吗?还是我按的姿势不对?
系统:任务奖励是发放在你灵气中的,如果灵气的纯度不够,破坏连接的速度自然会慢一些哦!
池奕:纯度不够?我的灵气为什么会纯度不够?系统,你……
系统安置在池奕脑子里,如果他的精力跟不上,就无法继续与之对话。体内的疼痛起伏变化,突然给他一下,就能把他的意识打得涣散。
他无暇再找系统追根究底,只记得什么速度变慢,便将全部精力用于维持自己和那发抖的人手掌相对,拖延时间。
偶然间,他回头看了一眼贺戎川,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疼得死去活来,却见那人似乎已经学会了对付这种疼痛,扶着墙努力要起身,正对着池奕的方向。
刚好是这个角度,月光铺在他脸上,池奕看清了他的神情。就算身体疼痛,贺戎川面上仍是一如往常的淡漠,锋利而俊美的眉目自然铺展,和他愤怒的时候、杀人的时候一样。
雨水将那张脸洗得愈发好看了。
然而当目光相对时,池奕发现那人的神态忽然改变。起初是眸中闪过一抹光亮,继而黯淡下来,渐渐化作慑人的凶恶。深不见底的渊潭包容寰尘,似要凭那目光吞天噬地,烧杀掳掠,毁灭这苍凉战场上的一切。
一切,除了……他。
今日之后,池奕或许不再害怕战场,不再怕流血的尸体,不怕熟悉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但他仍然会怕贺戎川那个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