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论他不肯杀人这一点,确实无法钉死罪名。可在这之前,他刚刚在一本奏折上写了字。
上疏人是个姚翰一手提拔的将官,池奕写的是“朕看好你哦”。
但若他心向姚翰,方才便不该认真审案,不该执意查问到底,将那几个旧主的门生送上绝路。这便是派他去审问的目的。
贺戎川透过雾气审视那个貌似恭敬的人。
马车颠簸,池奕摆好了姿势跪着,却很久也没听见让他起来的命令。于是他就明白了,贺戎川这是生他的气,让他罚跪呢。
行吧,罚跪就罚跪,只要不要他小命,让他跪一天都行。
然而大约一小时后,池奕就怂了。在现代根本用不到跪这个动作,长时间保持这个姿势,他膝盖硌得慌。本来大腿上被捅了一刀的伤口就还在疼,再加上膝盖,他觉得自己两条腿要废了。
就在这时,马车驶过阴沟,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池奕借着这次晃动,故意没跪稳,身子一歪,朝那边的座位扑过去。
池奕倒在地上,伸长手臂抓住贺戎川的衣角,整个人借力蹭了过来。他仰起头,面前的人微蹙着眉头,容色清冷。
他恶狠狠地瞪着那人,吼道:“贺戎川,你个狗皇帝!死暴君!王八蛋!”
第12章
池奕挺直身子站在贺戎川面前,指着他骂:“你随便找个路人让他拿剑把人捅死,正常人都会拒绝的好吗?凭什么我拒绝就是帮姚丞相?要不是因为你,我从小到大就没见过死人!”
他一条腿跪到椅子上,双手各捏住对方的一边脸颊,用力往两侧拉扯,“还有,我为了配合你表演,你知道你那些大臣都是怎么说我的吗?我忍着没怼回去,还不是为了你的面子。结果呢?我一回来你就让我罚跪,你对得起我吗?”
劈头盖脸把人骂了一顿,池奕自己也觉得没什么意思。面前的人眼波平静,脸颊却开始泛红,呼吸也变得粗重,似乎被自己的愤怒感染了。
池奕坐到他身边去,埋着头,懊恼道:“我算是明白了,我池奕就是你们所有人的工具人,你们全都没把我当人看……”
旁边的人身子一颤。
池奕俯身卷起裤管,露出肿胀发红的双膝和大腿上尚未痊愈的刀伤。感到贺戎川在看自己,就瞪回去,“看什么看,我是因为你才浑身是伤的。”
他在主角光环里,也不可能去叫大夫,只能自己忍着。在马车上颠了一会儿,池奕困了,早上走得太早,一路没休息,再加上刚才折腾半天,现在他只想睡觉。
他怕自己睡觉不老实,出了一米范围会被发现,就干脆脑袋一歪,靠在贺戎川肩上就睡。睡得迷迷糊糊的,又觉得这姿势不舒服,索性整个人往下倒,最后瘫在那人腿上。
嗯,这下无论怎么翻,也不会离开主角光环了。反正对方也不知道。池奕美滋滋进入梦乡。
……
贺戎川看着强行粘在自己怀里的人,冷峻的面容上,唇角不由自主微微勾起,又迅速平复。他一手按着人的后背,将他固定在自己身上,另一只手到桌子下的抽屉里翻找。
他翻出两个小瓷瓶,从一瓶里沾一点药膏,涂在池奕红肿的膝盖上,按揉片刻。然后又打开另一个,将药粉撒在他大腿的伤口处。
池奕在梦中翻了个身,顺理成章就抱住他的腰,脑袋拱进他怀里。贺戎川神色渐冷,深沉目光落在那绝美面容上。
原以为姚翰送来了个会讨巧卖乖的美人,可方才听过池奕的审问,才知道此人本事不小。姚翰很可能不知晓他的能耐,不然不会舍得当成玩物送进宫中。
汲汲碌碌,无可选择无可退避,一生只能为他人奔波,没有人把他当人看……当真可怜可叹。
可来这里又有何用处?难道指望腐朽枯木,生出一抹春意送他么?
荒唐可笑。
……
池奕美美地睡了一觉,因为睡得太沉,醒来时人都是蒙的,也不记得自己睡在哪,爬起来揉着眼睛就往外走。
都快走到门口了,忽然反应过来已经出了主角光环,而这个时候自己本该在罚跪。
他连忙放下裤管,回到原位跪着。接着便听见贺戎川淡淡道:“过来坐吧。”
池奕脑子转不过弯,便依言坐过去。等了好一会儿,快睡着的时候,才听见一句低低的:“那些人欺负你了?”
提起这事,池奕可是非常十分特别尤其委屈,可他不敢在这人面前诉苦,只扯扯嘴角道:“就是说了几句闲话,没什么,以后大概是常有的事。”
贺戎川手上茶水洒出来几滴,“朕事先未曾与你商量,你若不愿,朕不勉强。”
“我愿意的。”池奕朝他粲然一笑,“我是来帮你的,以什么身份都没关系。反正那些人也只是说我坏话而已,又不能真伤到我什么。”
半晌没听见回应,池奕抬眼,见那人正微微仰头,闭着眼,蹙起的双眉之下仿佛在压抑什么,按在座位上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蜷起。
良久,他的神色平复下来,斟一杯茶放在池奕面前。
池奕有点蒙,暴君亲手给他倒茶?
他乖乖喝下,发现自己是渴了,眨了眨眼舔舔嘴唇,小心地问:“我能再要一杯吗?”
“上好的白毫银针,不是让你当水喝的。”贺戎川说着,将整个茶壶放在他面前。
池奕开心了,一杯杯倒着喝。水流声中,旁边那人道:“为朕做事之人,朕自不会薄待,便是嘴上议论也不行。”
池奕没往心里去,“哦”了一声,喝完一壶茶,觉得心情好多了。他见贺戎川捧着个奏折发呆,就蹭到他身边,一把把奏折抽出来扔掉,顺便拽过他的手,一根根地玩他手指头,“暴君今天怎么这么善良?刚才还一副要弄死我的样子……”
他一根手指抬起贺戎川的下巴,得意道:“不过话说回来,你对我好是应该的。既然我是你的男宠,你本来不就该宠着我么?那样姚丞相才相信我的消息可靠,你说对不对?”
“咱俩孤男寡男在这个车厢里,外面的人肯定觉得我们在做羞羞的事情吧?但是一会儿你这么衣冠楚楚地出去,他们会不会觉得你不行啊?不行不行,我得维护一下你男人的尊严。”
池奕试探着抚上贺戎川的衣领,发现对方没反应,就突然向两边拉扯,露出他身上紧实的肌肉,还顺便摸了一把,叹道:“我从来没在现实中见过这么好的身材……”
偶一抬头,他发现这人双唇紧抿,额头上挂着汗水,似在承受什么痛苦一般。池奕没在意,继续伸手掐他脖子,“再给你种几颗草莓……”
看着贺戎川衣襟散乱、满脖子都是红痕的模样,池奕简直想给自己鼓掌。把暴君弄成这个样子……有点可爱啊!
正欣赏着自己的杰作,他却发现此人眼神阴沉,喉结动了一下,然后倏然起身前行,掀帘出了车厢。
门口的王禄见他这个样子,顿时大惊,连忙帮他整理衣裳,又拿帕子不住地给他擦脖子。
车厢里,池奕在座位上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第13章
傍晚时分,马车从中门进入皇宫,池奕对巍峨的皇室建筑没兴趣,满心想的都是睡觉。一下车,他就让杨顺带他去了一间偏殿休息。
池奕一头扎到床上,躺下就着。也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脑袋也昏昏沉沉的。
门口的杨顺见他起来,轻声道:“陛下吩咐,若池公子醒了,就去玉泉池吧。”
池奕“哦”了一声,也没听说过这地方,脑子转不过弯来,任由自己被他拉走。
穿过重重宫阙,杨顺带他到御花园深处。此地幽深静谧,远远便听见流水声,鼻子里都是水蒸气的味道。
所谓的玉泉池,就是个山间的大澡堂子。杨顺把他送到门口便不动了,池奕只得自己往里走。
转过屏风,眼前闪过一道高大的人影,他定睛看去,贺戎川恰好这时出浴。
那暴君并未着人服侍,一手将如瀑发丝挽起,水珠沿鬓边滑落,盘桓在喉结的跳动上。昏黄灯影模糊了轮廓,淡漠的眸中蒙着一层水雾,目光相接时,池奕感觉那水波荡漾了一下,又很快归于平静。
他一阵愣怔,又反应过来给那人行礼,贺戎川并不理他,径自离开。
周围并无一人,池奕看着有半个游泳池大的玉泉池,决定先进去泡一泡。自从来到这里,就天天游离在生死边缘,他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
雾气蒸腾中,池奕坐在岸边,避开腿上伤处和膝上红肿,往全身扑了泉水。
偷得片刻放松后,他穿好衣裳往外走,却被一个小太监堵在门口。小太监恭敬道:“池公子,陛下说了,方才在玉泉池临幸了您,让您出来时身上务必带着痕迹,莫要引人生疑。”
池奕:???
贺戎川是用眼神临幸了他吗??
他一边在心里把暴君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一遍,一边找来一面铜镜,开始对着它掐自己的脖子和脸,一直掐出红痕。然后他把衣带系得松一点,露出一部分的肩膀和前胸,来到门口苦着脸问:“这样行了吧?”
小太监藏好窃笑,引他回去。
池奕被带去的地方叫征怀宫,小太监说是皇帝的寝宫,池奕想想也是,一个暴君的寝宫,自然连名字都和打仗有关。
宫殿里布置得十分简洁,连个多余的花瓶瓷罐都没有。贺戎川原本正在办公,见池奕进来,看到他那红扑扑的脸颊和遍身的痕迹,唇角几不可察地微微勾起。
池奕一愣,暴君这是对自己笑了吗?
嘲笑也是笑啊!
再看时他已恢复了冷漠脸,扔下一句:“车厢里只有你我二人,定是你趁朕不注意做的。”
池奕明白了,这是以牙还牙秋后算账存心报复。
既然贺戎川看他不爽,他认怂比谁都快,埋着头说:“我那样做,也是怕人看穿我们是装的……”
不料这句话说歪了,阴沉的目光落下来,那人话音冰冷:“是么?在朕身上弄这些,是朕幸你,还是你幸朕?”
老处男池小奕这才发现,自己忽略了一个基本常识,皇帝睡他的男宠,男宠是不太可能照着皇帝脖子上咬的……
他只得红着脸认错:“对不起我错了。当然是陛下幸我,我以后只掐自己好不好?”
阴沉的目光移开,贺戎川翻着桌上的公文,话音不带语气:“去睡吧。”
池奕松了口气,这就是没事了。他站起来,却发现白天睡多了,现在一点也不困,便悄悄蹭到贺戎川身边去,从背后环住他的脖子,探出个脑袋和他一起看公文。
一眼看过去全是套话,池奕觉得无聊,就开始揉贺戎川的脸,扭头朝他笑,“因为我掐你脖子,就让我也自己掐自己?好幼稚啊,暴君你几岁了?”
面前这人神色微变,池奕毫不在乎。揉脸的手滑下来,继续摸他的锁骨和肩窝,“你还想幸我,你又看不见我,这怎么操作?难道我自己动?你还是乖乖在下面吧,咱们可说好了,以后我要包养你……”
池奕声音低了下去,因为他看到面前的奏折上,出现了一件他在原书里读到过的事。
系统:叮!主线任务【拉拢将军】已开启,任务目标:在两个月内,获得将军徐检的忠心。
池奕:拉拢?这种任务失败了不会死的吧?
系统:只要主线任务失败,或者原书主角死亡,宿主是都会死掉的哦。
池奕:……哦。
他的好心情顿时被死亡威胁弄没了,快速阅读一遍面前的奏折,打算去床上躺着想办法。然而要走时,环着那人脖子的双臂却被死死夹住,动弹不得。
这也太凑巧了吧,他把手放那干啥啊。
“尊贵的皇帝陛下,”池奕用力把自己的胳膊往外抽,“您是不是忘了,您刚刚在澡堂子里临幸了我一次?抓着不放是什么意思,你就不怕精尽人亡?那你的老婆们得合起来掐死我吧?”
夹住的手臂的力气更紧。
“……好好好,你最厉害,你一夜七次,你雄风不倒,我明天早上就表演一个被你搞得起不来床行不行?你先放……”
话还没说完,贺戎川伸开双臂去倒茶。
“什么毛病啊这人,说你一夜七次就开心了啊。”池奕揉了揉被夹疼的胳膊,顺手就端起他刚倒的茶喝掉。
“呸!”池奕喝了一口就把茶杯扔到一边去,“你们暴君喝茶都爱喝辣的?!天天在卧室里喝这个,所以脾气变得这么暴?”
池奕吸溜着凉气,给舌头扇着风。隐隐感到被杀气围绕,他赶紧逃回给自己准备的小床上。
这里原本是个坐榻,临时改成了床,放着一床被子两个枕头,池奕枕一个抱一个,倒也舒服得很。但这时屋里有灯光,他就毫无睡意,只能瞪着天花板思考。
刚才那封奏折是徐检写的,他向皇帝诉苦,说他手下官兵的饷银经常被朝廷有关部门克扣。而贺戎川写的批复也和原书一样,把发饷银的权力交给徐检手下的将官。
按说这个办法本来挺聪明的,但原书中两个月之后,徐检和他手下的兵都觉得,皇帝这么做是为了从他们身上捞钱。
这位一路跟随贺戎川造反的将军,本来就怀疑自己会被兔死狗烹,再搞这么一出,原本老实本分的徐检开始消极怠工,直接导致后来和纯国打仗输得很惨。
书上说暴君贺戎川横征暴敛,苛政虐民,但池奕这几天跟他接触下来,却感觉他清心寡欲。捞那么多钱都花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