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边路过的贫苦百姓连一碗清汤面都吃不起,就祁霄和唐绫坐着吃面的功夫已有数人进门乞讨,一碗面汤也好。
有哭诉自家儿子被征了兵恐怕有去无回的,有带着孩子说实在养不活了,想求有钱人买了去的,可这战火纷飞的日子里,人牙子都不做生意了。
形形色色,各有各的苦。
一碗面祁霄吃得没滋没味的,无法比较是那些生离死别苦,还是他求而不得更苦,谁不是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谁又能救谁脱离苦海?
祁霄和唐绫相对无言,比起店里其他客人都要安静的多,不过也没人理会他们,匆匆吃完了匆匆就走。
两人走出面馆没几步,迎面就遇上了差役征兵,祁霄想拉着唐绫躲一躲,却已经是晚了。
差役上下打量了他们二人,三十多岁、好手好脚,二话不说:“带走!”
祁霄和唐绫遇上这样的变故实在始料未及,他们二人都还来不及辩解几句,便见另外几个差役从面馆里抓出来另外两人,他们正向差役们解释说自己家中已有兄弟按律入营服役,请差役们放过,一边说还不忘一边塞银子。
可那些差役可不管,银子照样收,人也照样抓,两厢不耽误。
祁霄和唐绫对了一眼,索性放弃抵抗,被差役推搡着一起带走了。
这么几个府衙差役祁霄并不放在眼里,只是他带着唐绫入季汌本来就是冒险,一旦动起手来免不了被满城缉捕,他们身边没有玄机营也没有星罗卫,仅凭池越和宗盛,府衙差役不怕,佔事处和付守光的大军却不能不顾忌,身在虎穴,祁霄不敢用唐绫的性命冒险。
二人被直接带出了城,到了付守光的新兵营,入营前有兵卒登记了他们的名字,不过仅仅是登记罢了,什么都没查,甚至什么都没多问。
待他们被分配入营后,看见一营帐老幼,最小的恐怕也就十一二岁的模样,年纪最长的头发都已灰白,他们就明白了过来,付守光已经穷途末路,但凡是个四肢健全的男人他都必须征召入伍。
新兵营中不仅有季汌城里的人,还有许多来自周围城镇的。
一营帐的人都沉默不语,各自愁苦,年纪小的几个都缩在角落里轻声抽泣。
“现在怎么办?宗盛和池越肯定着急疯了。”
唐绫细声问了祁霄一句。
祁霄轻轻摇头:“等他们来找吧。
城中征兵征这样他们肯定会知道的,说不定过不多久他们也会被带进来。”
唐绫看着祁霄,这个他想的到,但他们是来找星罗卫汇合的,他们都被抓进了付守光的新兵营了,还怎么跟星罗卫联系?如此自投罗网,简直蠢透了。
祁霄轻轻一笑,悄默默地握了握唐绫的手:“若真要冲锋陷阵,我会保护你的。”
“……”唐绫微微轻叹,“我不担心这个。
不到最后一刻,付守光不会派新兵去跟我爹对阵的,那与送死无异。”
唐绫推断付守光此番大肆征兵并不是要与他父亲荀安侯硬碰硬,而是要调兵回援硕粱,但又不能直接将大军撤出季汌,否则没了威慑的大周军队一定会渡江而来。
所以付守光只能用新兵充数,造成大军镇守季汌的假象,一边暗中调精兵回硕粱。
唐绫心中已有决断,肴山军攻打硕粱十分艰难,决不能让付守光回去。
“既来之则安之。”
“我们的易容最多撑个三五日。
就算池越能及时找到我们,怎么出去也是个问题。”
以祁霄的身手自己逃跑肯定没问题,但是带着唐绫就会困难许多。
“原本难在要怎么进来,现在不必犯愁了,只需安排好接应我们撤离即可,子绎不必忧虑。”
祁霄泰然自若地笑着,仿佛成竹在胸,唐绫几乎都要相信他了。
祁霄告诉唐绫他决定来季汌的时候,唐绫就猜到了,祁霄是想要偷袭付守光大营,烧齐军的辎重粮草,给付守光一记重拳,就算要不了他的命,也得叫他重伤。
眼下齐国乱做一锅粥,补给本就稀缺,一旦付守光的辎重和粮草出了问题,他的十万大军就算是被打折了双腿,无论是对阵周国大军,还是撤回硕粱,都是两难。
而没有了付守光的援军,硕粱城破只是时间问题。
“付守光就算再蠢也不可能将辎重粮草放在新兵营里,这里离付守光的大营虽近,要过去查探却不容易。
你千万不可妄动。”
“知道。”
祁霄看着唐绫不由地轻声叹息,他仗着自己一身武功并不把付守光的军营和重重守卫放在眼里。
而唐绫的处变不惊却是因为什么?信任他?相信池越宗盛会带着星罗卫来救他?还是无惧生死的孤勇?就像祁霄第一次见到唐绫时一样,冷静沉稳又坚韧无畏。
唐绫好像只有因为他才会失控、才会恐惧和不安。
祁霄忍不住抬手轻轻抚过唐绫的额角,惊了唐绫一下,瞪了他一眼。
当日夜里,祁霄本想着趁夜探一探军营,岂料帐中有个孩子哭了一整夜,搞得一多半的人都没睡着,他根本没法离开。
第二日,他们就被直接拉去操练,那么些人老的老、小的小、体弱的体弱、多病的多病,不足半日就累到了小半,一整日下来几乎都熬不住,一躺倒便再也起不来了。
都不用到半夜,祁霄已趁着领饭的时候将新兵营溜了一圈,撞见了人被问到只说新来的不认得路就能蒙混过去。
月上枝头的时候,池越便悄悄摸进了新兵营,很快找到了祁霄留下的记号,长长地松了口气。
这两天一夜可是急死人了!幸好是找到了!
第164章
深更半夜、月黑风高。
新兵营的守卫并不严密,池越进出没什么难度。
池越见到了祁霄和唐绫,旁的还来不及说什么,祁霄便让池越顶替唐绫,将唐绫偷换出去。
宗盛在新兵营外接应,等了一个时辰才见人来,一颗悬着的心才算稳住了。
宗盛没多问,接上唐绫就迅速离开了。
季汌城里四处征兵,青年男子全被带入了新兵营,现在城内只剩老弱妇孺,他们若再回去季汌实在太过显眼,免不了又要被征一次兵。
宗盛将唐绫带去了山中一间茅草屋,离付守光的军营并不算太远,原该是猎户的房子,不过早已人去楼空,正好被他们鸠占鹊巢。
“此处简陋,公子暂且将就一下吧。”
“我没关系。”
“我去给公子打水梳洗。”
唐绫一边用药水洗去脸上的易容,一边向宗盛说道:“这两日辛苦你和池越了。”
宗盛素来不多话,只简单应了一句:“不辛苦。”
“这两日你们可有星罗卫的线索?”如果已经找到星罗卫,宗盛肯定会告诉他的。
“我们确实在城中找到星罗卫的暗号,只是寻到他们落脚之处早已没了人影。”
“恐怕也是因为城中大肆征兵,他们藏不住才要挪地方。”
唐绫蹙眉,又说,“或者是出了其他什么事情?”
唐绫擦干净脸,浑浊的水里隐约倒映出他自己的脸,好像格外陌生。
唐绫叹了一声,祁霄和池越不知能混多久,一定要尽快找到星罗卫,否则就算他们能烧了付守光的粮草和辎重,也无法全身而退。
“……不该让池越换我出来的。”
池越的易容术绝世无双,装作女子应该难不倒他,无论是在季汌城中还是城外行动起来都会方便许多,而他恰是相反,毫无用处。
“我们在季汌城外和付守光的军营外都留了印记,星罗卫若还在附近,定会寻来的。”
“但愿如此。”
“简单的乔装改扮我也可以,公子不必担心。”
唐绫看了看宗盛,忽而一笑:“宗盛,我好像从未听你一次说过这么多话。”
宗盛微微一怔,低了低头。
宗盛跟叶淮有些像,主子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从不问缘由,更不会违逆。
但他心里真的不会怨怪吗?叶淮偶尔会露出纠结与不认同的神色,可唐绫却从未在宗盛脸上见过,他似乎一贯安静,似乎有一种令人心安的温柔。
宗盛沉默了一会儿,说:“公子饿了吧,我去弄点吃的。”
唐绫微微一笑,只问:“干粮还有多少?”
“足够十日。”
“十日……玄机营呢?硕粱和霸山的战事如何?”
“在黄亭镇的时候,确实跟玄机营联系上了,陈恒率领定远军与白溪桥、陆秀林汇合,夺下了霸山,将许证逼退死守正野关,肴山军围了硕粱,却是僵持不下。
不过爷不愿想玄机营透露行踪,离开黄亭镇之后便将他们甩开了。”
唐绫轻叹一声,他甚至不觉得惊讶,祁霄就是那样的性子,玄机营敢跟佔事处暗通款曲,莫说信任,在祁霄眼里他们都是该死的。
“想办法联系玄机营吧。
至少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祁霄的。”
宗盛看着唐绫,只犹豫了片刻,说道:“公子,恕我不能从命。
爷吩咐不可透露行踪。”
“他此刻身在付守光的新兵营里,你可知道万一被人察觉他和池越易了容混在营中,他们必死无疑。
如此境况,你就不担心?他要做什么我拦不住,但至少该尽力护他周全,不是吗?”
“……爷和池越不会有事的。”
宗盛当然担心,但他相信祁霄也信任池越。
何况祁霄的交代他不可能违逆,连想一想都不可能。
唐绫轻声一叹,他说服不了宗盛。
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
这一等就等了三日,期间宗盛扮作个跛脚的老汉日日都会去通往季汌城的官道旁查看是否有新的联络暗号,或者季汌城有没有什么动静,可惜并没有收获。
唐绫躲在山间小屋内,仿佛回到了凤林山里,也是那么一间简陋的屋子,祁霄遇到大风雪的那几天,他也是那么一直等着,眼前风雪遮天蔽日,却不知祁霄是否平安无恙,也是那么担惊受怕着。
“咚咚……”敲门声让唐绫立刻警惕起来,他没有应声,而是躺倒了床上,屏息听着外头的动静。
“有人吗?”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咿——呀。”
小屋的门被推开,有人缓慢地走进来。
“有人吗?”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走了进来,环视了一下屋内,立刻将目光投向了躺在床上的唐绫。
宗盛出门之前在唐绫的脸上、脖子上、手上都抹了药粉,虽不能改变他的样貌,却能令他戴上一副病容。
若有人来,他只管躺着,装作病入膏肓即可。
付守光再怎么急于征兵也还不至于拉一个“将死之人”去充数。
“喂……你,还活着吗?”女子凑近了,仔细打量了一番唐绫。
唐绫近日里瘦得厉害,再配上这副蜡黄的脸,怎么看都是救不活的样子。
唐绫慢慢睁开了眼,好像好些吃力地看向床前的女子,微微启唇,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女子看着他这出气多进气少的样子,眉头皱了皱,说:“我……饿了许多天了,就想讨口吃的。”
唐绫看着她,女子年纪不大,容貌十分普通,身上破衣烂衫,身形有些佝偻,脚上一双草鞋破烂不堪、满是泥污,整个人都乌糟糟的。
女子被唐绫这么打量了一阵,便见唐绫轻轻合上了眼。
“喂?喂!”
唐绫不应,女子便也不理会他了,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最后走了。
唐绫躺在床上没立刻起来,他想等一等。
那女子有些古怪,一个女子,往山林里找吃食?她若真是饿了多日,怎么不在屋里翻一翻,抢了干粮再走?莫不是良心太好了,想可怜可怜他这个行将就木的人?
反正唐绫左右都是等,坐着等和躺着等并没有什么区别。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唐绫小屋外又传来了些动静。
“……就是这里了。”
门口传来那个女子的声音,非常轻。
唐绫没有武功,耳力并不算好,他听不出来外面到底有多少人。
若是来抢粮的,唐绫打也打不过,只能由着他抢,想来他们不至于费力杀一个病秧子。
“咿——呀。”
豆腐干大的小屋一眼就望尽了。
唐绫正侧着头看着门口,来人身形高大,头戴斗笠,看不清楚样貌。
门口的人也瞧见了他。
“……公子?!”
那人一出声,唐绫就惊坐了起来:“沈律?!”
沈律摘了斗笠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到了唐绫床前,单膝跪在唐绫面前:“公子,你没事吗?”
唐绫大笑起来:“没事。”
“你的脸?”
“药粉罢了。”
唐绫下床,将沈律拉起来,“你是我爹副将,不在两军阵前,怎么跑来这里了?”
“侯爷担心公子,我便来了。”
“星罗卫来就好了。
辛苦沈将军了。”
“公子快随我回去吧。”
沈律拉着唐绫的手就要将人往外带。
“等等,我还不能走。”
“公子何意?”
“你带了多少人?”
“算上星罗卫,五十。”
“应该够了。”
“公子,此地离付守光的大营极近,无论公子要做什么,都请先随我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做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