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还是不明白,你到底想干什么?离间我和六哥?”
祁霄笑了笑,没回答。
倒是七皇子自己摇了摇头,接着说:“这也不用你操心,我跟六哥虽然是亲兄弟,却一点不亲近。”
不亲近都是委婉的说法,他们两兄弟是相看两厌,坐在一张桌上吃饭都浑身难受。
祁霄不正是知道,才会把老六的事情告诉他嘛?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就算让我死个瞑目吧。”
祁霄沉默了片刻,问道:“如果晋宜郡主告诉你,只要你放弃所有的一切,才可以跟她长相厮守,你会怎么办?”
“啊?”七皇子眉头皱起,“放弃一切?”
“是,放弃一切,放弃你的皇子身份,放弃你的权利地位,放弃你的名字,离开元京城,从此天涯海角颠沛流离,为生计发愁,过清苦的日子。”
“你到底在说什么?我说了,不要把晋宜牵扯进来。”
七皇子并没有回答祁霄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不提晋宜郡主,七哥应该不会这么迅速地查清所有事情吧。”
“……你,从来没想过要交给晋宜什么证据,只是为了引我入局?”
祁霄笑起来,轻轻耸了耸肩。
“你!”七皇子心头一股无名火蹭蹭烧起来,忍不住厉声问,“你到底在盘算什么?!”
马车突然停了,车厢外传来宗盛的声音:“爷,到了。”
祁霄掀开车帘准备下车,最后对七皇子说了一句:“我只是希望在离京前将此事处理了,以一种尽可能平宁的方式。”
宗盛将马车停在太和观的后门,跟着祁霄一起入内,再没理七皇子祁霆。
祁霆在马车里坐了一会儿,确认小巷内没人才悄悄离开。
祁霄在太和观祭拜完了琳妃,从香案底下取了陆方尽黏在下面的两封路引,然后离开。
翌日祁霄的马队离开元京,七皇子在城门口远远望着他们出城,心里乱糟糟一片,他像站在着火的房间里,四处火舌乱窜,而祁霄给他开了扇窗,就站在窗外候着。
他跳窗出去能从火海逃生,可出去之后,又会是何种境地呢?祁霄是不是已经在窗口挖了个大坑,只等着将他活埋呢?
但若是想他死,让他闷在屋里活活烧死不是更快更省事?
还有祁霄在马车上的话又是什么意思?为了晋宜放弃一切?
祁霆叹了一声,转身回去了。
***
周国都城,韶阳。
唐绫半躺半坐在暖阁里,手里握着一卷书,可他的目光并不在书上,而是呆呆望着窗外。
距离暖阁不远有一片池塘,池塘里养了莲花,池塘边有一丛丛香蒲草,再靠近暖阁一点栽了一片昙花。
唐绫从暖阁里望出去,这些都在他眼前。
可人却不在。
青岚轻手轻脚地走进屋,不想打扰,却又不能不打扰,他是来给唐绫送药的:“公子,药得趁热喝。”
唐绫伸手接过药碗,仰头两口就喝干净了,再将药碗还给青岚。
“公子,吃两颗甜枣去去苦味。”
青岚递上一小盘甜枣,唐绫却连看都没看一眼,转头又望着窗外,轻声说:“不必了。”
“公子……”
“算算日子,羲和公主应该已经渡过太华江到了陈境了吧?”
“……是,今早刚到的消息,说三日前已经到了。”
“最迟一个半月就能入元京城了,还能赶上中秋。”
唐绫想起了元京城的中秋节,他是想笑的,那时候他很快乐很幸福,像拥有了世上所有的美好……可只是一瞬,他心口的疼催着滚烫的泪掉落。
唐绫飞快地擦掉泪痕,说:“你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公子……”青岚不知道能怎么劝唐绫,他都想替他心头。
祁霄这个祸害!怎么能让他这般伤?!当初祁霄就不该来招惹公子的!
“出去。”
“……”青岚默默端着药碗离开,留下了那一小盘甜枣。
夜里突然刮起了大风紧接着一场暴雨,唐绫睡得本就浅,风雨一来他就从梦中惊醒过来。
唐绫推开窗,强劲的夜风嘭得就替他又把窗合上了,只是片刻而已洒进来的雨水已经浇了他半身,唐绫没再去开窗,只是静静坐在了窗边,听着外头风雨狂做。
他的昙花会被淋坏的。
他的昙花从来没开过,从三年前他栽下花苗,直到到现在,每年花期他都在窗前等,却始终等不到。
第一年昙花的长势很好,不到一年长成了小树,还结了几个花苞,让唐绫开心了许久,但那仅仅只是花骨朵,没能长开。
第二年如是。
第三年如是。
今年似乎还是一样。
今夜这场大风雨或许会毁了他的悉心照顾了三年的花。
从前若遇上这样糟糕的天气,唐绫都会立刻喊人架个雨棚,护着这些花的。
可这一次,他连喊人的力气都没有了。
祁霄迎娶羲和公主的日子早就定下了,就在九月。
他心爱的那个人,许下的一生一世,其实不过是短短半年而已。
他们都没能停在那里。
他真的可以无怨无悔地一直等下去吗?即便祁霄成了别人的丈夫,日后还会有三宫六院,他还能继续期待着等下去吗?
唐绫曾经以为他最害怕的会是陈周战乱再起,他会在战场上与祁霄相对,兵戎相见。
而现在他才知道,他最怕是舍不得、放不下,又得不到、求不来,他陷在那场大雾里,只愿自欺欺人。
他怕的是清楚这一切都是他的虚妄、他的贪嗔痴,他该当做个了断,他害怕自己真的舍了、放了、不再等。
他最怕的是,大梦一场,他会醒来,心里的痛会消失,这段情他会忘记,他害怕自己守不住对祁霄的承诺,只是等着,他都做不到。
作者有话说:
这个时间更新……我疯了……
第180章 (小修)
唐绫在窗前坐了一夜,黎明时风雨终于渐渐停歇,他开了窗,空气中残留着风雨的寒凉,即便仍是夏末,依然冻得唐绫微微打颤。
一场风雨将窗前花圃摧残得狼藉满地。
他的昙花……
唐绫心口一下揪紧了,他前一刻还在想毁了就毁了吧,他一个人即便是等到了花开又如何,还不如毁了……
唐绫急匆匆跑出屋子,冲进花圃里,小心翼翼地将歪歪斜斜的花株扶起来,用手去整泥土重新埋花根。
花株被残暴的风雨折磨了一整夜,大半根系都露了出来,唐绫想将它们埋回去。
被风雨浸透的泥土像冰一样的冷、像稠浆一样黏糊,压不实泥土,根也埋不回去,唐绫焦躁慌乱,不停刨土埋土。
“快帮忙!”
叶淮听见唐绫跑出屋子的动静就跟了出来,见他径直扑进了花圃里,叶淮赶紧去喊了人来。
“公子,公子,这里交给花匠们吧。”
叶淮将一身泥污的唐绫拉起来。
青岚说了唐绫不能再受凉了。
羲和公主离开韶阳前往陈国之前有祭祀大典,唐绫也得跟着去。
那日不知是从何处刮来的妖风,一整日都下着小雨,唐绫就在雨里淋了一日,回来就病了,高烧数日,太后把大半个太医院都塞进了荀安侯府,唐绫的病反反复复,时而清醒时而昏沉,折腾了小一个月才见转好。
要让青岚瞧见唐绫扑在泥地里,定要骂死叶淮了。
唐绫愣愣地看着几位花匠带着工具来整理花圃,他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一双手,他在发抖,他好像突然感觉到了冷。
“公子,失礼了。”
叶淮顾不上别的,将唐绫一把抱起来,疾步回屋,一边喊人去唤青岚来。
叶淮替唐绫脱去占满泥污的外袍,又替他净手,将他塞进被里捂好。
“怎么回事啊?!”青岚一路跑进屋,扑到唐绫身边给他把脉,唐绫身上发烫,显然又起烧了,青岚一边使唤仆人们,“快烧水,给公子沐浴更衣,快点。”
“怎么样?”
“怎么样?!公子的病还痊愈呢!他昨夜是不是没睡,又在窗边坐了一夜?”
“……”叶淮答不上来,昨夜风雨太大,唐绫在屋里是坐是躺,是醒着还是睡着,他听不出来。
不过就算他知道,也拿唐绫没办法。
青岚没空对叶淮多加指责,飞快地开了一副药方:“快点抓药去,三碗水熬成一碗,快点。”
唐绫觉得很冷,冷得他直打颤,而他额角却密密布满了细汗。
“公子,来,先把这个吃了。”
青岚身边有做好的药丸,先喂了唐绫一颗,用温热的茶水送服,又替唐绫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公子,你别这样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青岚的声音里带着哭腔,他看着唐绫失魂落魄的模样是真的心疼。
自从回来大周,青岚就没见唐绫笑过,他就像花圃里昙花被糟蹋得不成样子,虽是未死却眼看着养不活了。
唐绫抬手轻轻摸了摸青岚的脑袋,低声说:“我会好起来的。
别担心。”
青岚看着唐绫就快忍不住要哭出来了:“公子……我们回侯府吧。
你说你要来这里养病,可你……怎么越养越病!”
这座小院子在韶阳城郊竹林里,僻静的很,花了好些力气把院子弄得有模有样了,池塘里养了莲,又栽上了昙花,都是唐绫说喜欢的,每年从入秋开始唐绫一定要住在这里,说想看花开。
可就连迟钝的青岚都瞧出来了,唐绫在这里一点都不开心,他总在暖阁里坐着看着窗外,一坐就是整日整夜,脸上的神情总是悲戚哀伤。
青岚死死咬着唇忍着哭,他不懂怎么医唐绫的相思病,是他没用!
“青岚,我没事。”
唐绫轻轻用衣袖给青岚擦眼泪,一边说,“我会好起来的。”
“呜呜……公子,是青岚没用,反而要公子安慰我……”
“傻青岚,别哭了,我答应你,会乖乖喝药,好生养着。”
青岚一个劲点头:“公子会好的。”
会好的。
唐绫微微笑了笑,他该学会怎样跟这份心痛和遗憾好好相处了。
他管不了刮风下雨,但他能守好自己的一片花圃。
他无法将祁霄占为己有,只愿他平安喜乐,他会默默守着他的花圃度余生。
***
祁霄一行从元京城出发,顺着秦江南下,往顺安府太华江畔接周国的羲和公主。
全天下都知道祁霄是去迎亲的。
太子殿下千里迎亲可谓是给足了周国面子。
从前八国战乱时联姻非常频繁,到了陈周齐的时代反而再没有过了。
祁霄不再是名不见经传的皇子,而是大陈的太子殿下,出行的排场只能用浩浩荡荡来形容。
这次陈周联姻真真是百年一见,许多百姓都在沿途看热闹,就连在秦江上的船只都恨不得停船来看太子殿下的御船驶过。
祁霄的船队有大船三只,前后另有五只小一点的官船护卫。
就连这小一点的官船都比一般的官船大。
祁霄在启淮上船时觉得这简直是搬了座宫殿来。
祁霄轻笑一声,当了三年太子,什么骄奢淫逸都不在话下了。
众所周知,祁霄晕船。
一上船他就站都站不稳,一直在房间里躺着,吃不下东西,喝酒倒是不少,船上侍卫见过几次祁霄趴在船尾呕吐,为了太子殿下的颜面,侍卫们都被驱赶开了。
船行十多日,离顺安府越来越近。
这几日天气不太好,总有风雨,一阵雷暴一阵晴的,江面不平静,船晃得厉害,祁霄又吐了好几回。
夜里雨停了。
祁霄由宗盛扶着坐到船尾吹吹风。
“我们离顺安府还有多远?”
“再有五日就该到了。
不过天不好,可能会慢一两日。”
“嗯。”
祁霄靠在船尾,目光涣散,用极轻的声音对宗盛说,“我估摸着昭妃该动手了。”
“爷不是警告了七皇子?昭妃难道还不知收敛?”
“收敛?他们这么费心一定要让我出来迎亲,不就是为了要我的命?她当年害死我母亲,谁知道这么多年她都害死了多少人,这样的人岂会收敛?”
“爷,我还是不大放心七皇子。
是否让池越知道?”
“不能牵连池越。”
祁霄摇头,“老七要拦着老六带兵回元京,谈是肯定谈不拢的,只有一个法子,就是揭出军饷贪墨的案子。
这招先手逼老六应对,公孙氏应该会推几个替罪羊出来保全老六。
而他绝不敢在这种节骨眼上起兵造反。
到了这份上,他们更不能让我活着了。”
宗盛微微点头,祁霄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从没有异议。
“让你瞒着池越,心里不舒服了吗?”
宗盛看着祁霄没说话。
他是怕池越担心。
“等无事牌到了陛下手里,他就会知道的。”
宗盛皱起眉头,呼吸变得沉重,池越曾说过,如果祁霄不是继承大位之人,他们或许永远都不能再见。
祁霄轻轻拍了拍宗盛的手臂:“等我到了韶阳,你就回来找他吧。”
“爷……”
祁霄打断宗盛,笑着继续说:“你我是兄弟,不是主仆,我要去找我喜欢的人,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