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方尽愣住了,这一点他反驳不了。
白柳在世时,凤林山几乎没有太平日子,白柳离世前的那个秋天,大陈和齐还恶战了一场,定远军杀敌二万七千人,将齐国军队逼出凤林山百里远,而定远军也死伤惨遭。
可自那之后,凤林山归于平静,再无大战,齐国的袭扰也少了许多。
大家都以为是那一场战争让齐国国力大损,不敢再进犯。
“我不信。
我不信白柳会勾结齐国、会谎报军情、虚报战况,只为自己屯兵、意在谋反!你若信这些,那就算我瞎了眼,看错你了!”陆方尽站起来就要走。
“等等。
你坐下。”
祁霄喊住陆方尽。
“没什么好说的。”
“你带兵打仗时可不会这么冲动。”
陆方尽回头看着祁霄,瞪了他一眼,还是扭头坐了回来。
祁霄的手指轻轻点在折子上,说:“苏勤将唐绫遇刺的事情告诉你了吧。”
“说了。
这有什么关系?”陆方尽话刚问出口,自己就震住了,是了,白柳死了,定远军裁撤,凤林山里空了,齐国的细作才进的来!
陆方尽吞了口唾沫,一时说不出话来,他不敢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朝中若有人能向陛下进谗言,让陛下对白柳生出疑心和嫌隙,左右陛下的决定裁撤定远军,那是何等位高权重才做得到?这样的人勾结齐国,才是真的要犯上作乱,毁掉大陈百年基业!
可这样的猜测才能解释之前的所有,包括剿灭寒辰宗和最近袁州府知府聂广立突然暴毙……
“所以,你信哪一个?”
祁霄还在追问,陆方尽却垂了头,半晌复抬眼看向祁霄:“你想让我做什么?”
“查证。”
祁霄又点了点折子。
陆方尽将折子收入怀中,不在多话,这就是答应了祁霄的要求。
自一年多前,凤林山剿匪,陆方尽与祁霄相识之后,似乎祁霄说什么他都照做了,有时候他自己都奇怪,他陆方尽为将为帅,听祁霄一个少年的话做什么?
“我出来已经很久了,就先走了,秋猎之前可能没办法再见你,自己保重。”
陆方尽摆摆手:“知道了。
你才是,别惹事。”
祁霄笑了一声:“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少更一点也是要更的!
第34章
皇城有宴。
唐绫到元京许多天,陛下好像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命礼部筹办国宴,要在秋围之前见一见这位周国质子。
既然是国宴,那一同回京的九皇子、楚王祁霄请不请呢?陛下没说,礼部的大人们不敢私自做主,又不敢不问,这可让礼部的大人们无端又生出了几根白头发。
唐绫和祁霄是礼部侍郎季明堂亲自接回元京的,对祁霄尚算有些了解,他初见祁霄时便觉得他与元京城中的三位大不相同,身上似乎少了些矜娇的贵气,似乎也没有世家子弟的傲气,他年纪尚小却毫无少年稚气,脸上时时带着些许浅笑,眼中却又无几分柔和,与人并不亲近,祁霄给季明堂的感觉似曾相识,后来几番琢磨才隐约觉得,祁霄是像陛下,六年不在京中,他居然比另三位更似陛下。
季明堂对礼部尚书褚游道:“此事,不妨请皇后的懿旨。”
“皇后……”褚游恍然悟道,“是是,九殿下回京是为了探琳贵人的病,后宫之事本就该问过皇后的意思。
倘若陛下问起,我们也可回禀。
就这么办。”
礼部的帖子由内府呈递到皇后秦晚手中,秦晚一笑,低声念叨了一句:“老狐狸。”
秦晚将帖子递给身旁的婢女,思虑了片刻才道:“让他提前一个时辰入宫,陪陪琳贵人。”
“那……夜宴?”
“哈,他是陛下的儿子,我大陈的楚王,自然要列席。”
“是。”
如此这般,不算太过曲折,又不算太过顺遂的,祁霄终于入宫见到了母亲琳贵人。
琳贵人这些年身子一直不好,重病卧榻已有数月,知道祁霄得了陛下准允能回元京,琳贵人当即便高兴哭了,祁霄一走六年,她真的以为此生再无相见之日,没想到祁霄能回来,琳贵人左等右等,终于等到了祁霄入京,琳贵人又是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了祁霄入宫。
巍巍宫城仿佛与祁霄离开的那一日并无不同,连头上那片被宫墙隔断的天、那朵钩在飞檐翼角上的云都似乎是一模一样。
祁霄瞧在眼中,恍如隔世。
琳贵人所居的绮雲宫并不是祁霄自小长大的宫苑,琳贵人体弱,一点风寒都要比旁人病得更久,一年到头似乎有一半时间需得喝药,久而久之便更不得陛下的喜欢,皇后便说让琳贵人静养,又怕病气有碍陛下龙体,就挪到了离承明殿更远更远的绮雲宫来。
绮雲宫位处偏僻、久无访客,清净归清净,却也清净的若冷宫一般了。
祁霄站在绮雲宫门口,心里似是挨了一记重锤,又疼又闷。
知道祁霄要入宫,琳贵人特意选了身颜色鲜亮喜庆的衣裙,又吩咐婢女好一番梳妆打扮,将病容遮盖去了七七八八。
祁霄沉了口气,一脚迈入绮雲宫的门槛,一入内院便见琳贵人由婢女搀扶着立在门口,等着祁霄。
琳贵人年轻时姿容绝美,选秀时是陛下一眼就瞧中的,如今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祁霄记忆中的美丽容颜尚在,却已憔悴不堪。
祁霄疾步走到琳贵人面前伸手扶住她,六年来的千言万语都突然被堵在了喉咙口,他张口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琳贵人眼中噙泪笑着看祁霄,抬手轻轻抚过祁霄的脸颊,就好像他还是那个孩子。
“霄儿。”
琳贵人轻声一唤,祁霄的眼泪就突然止不住掉下来,他一低头,俯身给琳贵人跪下磕头:“娘!儿子不孝。”
琳贵人在深宫中万事隐忍,忍了二十年,却在祁霄跪下的那一刻再也忍不住,扑住祁霄,抱着她数年不见的儿子哭了起来。
“娘娘,王爷,太医嘱咐过,娘娘切忌忧思、激动。”
一旁的婢女一边抹泪,一边劝。
祁霄点头,将琳贵人搀扶入屋内。
母子团聚,宫中服侍的宫婢都退了出去,屋内院中都不留人,琳贵人想跟自己儿子好好说说话。
可真见到了人,两个人相顾却又无言,只想看着对方。
祁霄已经长大的,不再是儿时的模样,做娘的虽一眼就能将他认出来,可还是忍不住一看再看、一直一直细细瞧着,好像多瞧两眼便能将六年来未瞧见的都看回来。
“瞧我,都忘了,给你备了些茶点,都是你以前喜欢吃的。”
祁霄一早就看见了桌上摆着的几盘点心,一闻香气就是记忆里的味道,知道是琳贵人亲手做的,幼时琳贵人教他不露喜恶,无论心里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都要克制,唯独是琳贵人亲手做的点心,他可以偷偷多吃两口,是琳贵人对他唯独一点点的宠溺。
祁霄点头,吃了口点心,细嚼慢咽,嘴里有多甜,心里就是多苦,他忍着忍着,不敢再哭,就怕他一哭琳贵人也收不住。
琳贵人看着祁霄,嘴角一直扬着,她的儿子已经长大了,俊朗挺拔、玉树临风,一点不比陛下养在身边的那几位差,甚至比他们都好,好许多许多。
祁霄本有许多话说,琳贵人也是一样,见了面却又什么都不需要说出口,尽在不言中,两个人安安静静地对坐,喝茶吃点心,大半个时辰就这么匆匆而过,日头斜了、天色暗了,祁霄敏锐的察觉到时光的流逝,像他追不回来的六年,他心里有些难过,忍不住无声叹息。
琳贵人知道他心里的感觉,因为她能感受得到,她冲着祁霄一笑,轻轻握了握他手,她庆幸着自己还不算病得太重太重,还能再看一看自己的儿子,她一生无所求,只是看一看便好,便足够了。
“娘,你随我回雍城吧。”
琳贵人愣了愣,祁霄不是在提问,而是早已决定。
“我去向陛下求旨。”
琳贵人还怔愣着,祁霄还是称自己的父亲做“陛下”,好像他自幼便如此,与那人格外疏远。
“不用了,我挺好的,你回来陪陪我就够了。”
“娘,跟我回去。
本朝有先例,陛下会允准的。”
琳贵人蹙眉,劝说道:“不要为了我……”闯祸。
祁霄的身份在元京处境不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祁霄目光坚定,琳贵人瞧着他想说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许久,微微点了点头。
她知道自己的病恐怕好不了,她不想祁霄忧心,他自小就乖,这一次,琳贵人想顺着自己儿子一回,即便只是敷衍。
一个时辰眨眼便过,祁霄不得不离开绮雲宫,琳贵人久坐已有些不支,还是由婢女搀扶着送了送祁霄,望着他走出绮雲宫。
祁霄顺着来时的路离开后宫,由宫人引路前往庆祥殿赴夜宴,这一路从掌灯走到了入夜。
祁霄一路沉默不语,脸色也不好,倘若宗盛和白溪桥在场,必然看得出来他的不悦。
绮雲宫中太过冷清,陈设也旧,一眼便知是久不得人用心照料了,琳贵人的日子比他幼时更难过,她会病得这样重,必是有疏于照顾的原因。
祁霄生气,气自己,他若得宠,他的母亲也能母凭子贵,过一过好日子的,也气自己这么多年连一点看顾的机会都没有,一年只得几封请安的书信……
庆祥殿灯火通明,远远便能瞧见,祁霄眼前的暮色灯火驱散,丝竹之声隐约透光而来,喧闹更让祁霄生气,令他不由捏紧了拳头。
***
唐绫、黄泽献和周国使节由季明堂亲自陪同入宫入席,唐绫坐到左首。
而右侧则是几位皇子按资排辈入座,为首的是大皇子,继而五皇子、七皇子,还有九皇子祁霄的位置。
祁霄入席不早不晚,大皇子前脚刚到,五皇子和七皇子尚未来,祁霄与大皇子见礼,客气的说了两句闲话便各自坐开,都被唐绫看在眼中。
大皇子早过而立之年,颇显老成,与祁霄长得一点都不像,大皇子虽然长的也算周正,却不显眼,与他一比祁霄实在英俊太多,眉如山岳、目若星瀚,能叫人一眼便忘不了。
唐绫心想,祁霄样貌该是随母亲吧。
不多久,五皇子和七皇子一同到了,四兄弟终于坐同席,差别就更明显了,即便七皇子祁霆与祁霄年纪相近,也是生的唇红齿白的俊俏,但远不及祁霄夺目。
唐绫以茶盏掩口遮去笑容,祁霄大概也没被人夸过漂亮吧。
作者有话说:
妈呀差点又赶不上更新!原谅我短了字数!明天补
第35章
比起另外三位皇子之间的“其乐融融”,祁霄沉默阴郁的很,脸上一直没几分颜色,反正也没人搭理他,偶尔有人从他面前走过,来向另三位皇子请安,顺便给他作揖,祁霄也只不过淡淡应下,显得格格不入。
唐绫一边应付着陆陆续续来赴宴的陈国大臣,一边目光时不时扫看祁霄,唐绫敏锐地察觉祁霄的异常,莫非是没能见到琳贵人?
入宫前,唐绫瞧见了祁霄的马车在宫城门口,白溪桥和宗盛都在,祁霄必然是先一步入宫了的,既然入了宫,怎么会没见到琳贵人?那便是见到了,反而令祁霄恼怒不已?究竟发生了什么?
“陛下驾到。”
唐绫的思绪被打断。
席开。
舞乐稍停。
陈国的皇帝象征性地问候了一下唐绫,客套的寒暄一二言,算是给足了周国的面子,可在他眼里,周国一战败,就没了跟大陈叫阵的底气,不值得他费心,唐绫更不值得他高看一眼。
所以即便元京城中流言四起,京畿都护府的折子递了好几封,他都按下不表,全当不知道。
唐绫自然明白这些,所以才有恃无恐,大陈皇帝怎会与他一个身无功名的“闲散人”较劲?
既然是夜宴,若没有什么有趣的话题岂非无聊?唐绫刚饮下第一杯酒,便有好事者以七月姑娘的画像做文章。
“陛下,如今元京城中疯传,唐公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一幅美人图惊艳四座,叫价近千金,就连宋晓宋先生都夸赞不已。”
“嗯?久闻荀安侯世子才名,看来传闻不虚,荀安侯有子如此,好福气。”
“唐公子大才,不若请唐公子为陛下作画,可修两国之好,将来亦是传世的佳话。”
“嗯……”陛下沉吟一声,不置可否。
唐绫起身,向着高高在上的皇帝抬手一揖:“陛下谬赞,唐绫不敢当。
这绘像一事虽寓意极佳,唐绫却不敢答应。”
“唐公子过谦了。
宋先生乃我朝大画家,他对世子既然赞赏有加,那必然是不会错的。”
说话的这位是太学博士陆扬微,前些日子在唐绫手里输了棋局的都是他的学生。
陆扬微对太学生素来严苛,太学生都很惧他,可偏他又极为护短,见不得自己的学生丢人,恐怕他们因唐绫毁了仕途,不用旁人多挑唆,他心里便有要教训唐绫的意思。
为皇帝绘像并不是轻松的差事,一个不好就会人头落地。
而对于唐绫而已,陛下肯定不会为了一副画就要杀他,显得太过小气,只不过唐绫自负有才,元京城周知,若陛下的绘像不好,那唐绫便是徒有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