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紧要,画师素来地位低下,正好借机折辱唐绫,一举两得。
唐绫不理会,只道:“陛下,唐绫虽有薄名却还不敢再陛下面前献丑,何况那美人图不过是一时兴起,七月姑娘美名在外,自有许多追捧之人,那千金一画之说全在七月姑娘本人。”
陆扬微不肯放过,又道:“唐公子这话可就是妄自菲薄了,七月姑娘即便美名在外,若无公子妙笔生活将美人神韵纳入画中,又如何能得许多人追捧。”
“既然周大人如此说,唐绫若在推脱倒像是有意敷衍陛下了。
不过唐绫恳请陛下,容我一些时日。”
“世子这是何故?”
“唐绫之前手臂受了伤,眼下尚未大好,握笔时间稍长便抖得厉害,为陛下绘像不可怠慢,一笔都错不得,便想请陛下多容几日。”
陆扬微的目的似乎是达到了,却又似乎不是他所期望的那般。
唐绫向陛下讨要些时日,也没说究竟多久,反倒成了陛下要候着唐绫的时间来,天下哪里有人敢让陛下等?!简直岂有此理。
可唐绫身上的伤又不假,陆扬微一时找不出理由驳斥,竟像是吃了哑药一般,恨得心急。
而那刺客之事……朝上无人敢说及,大理寺明面上派了人彻查,可大家心里都知道,这活儿是玄机、天策二营的,究竟查到什么、查成什么样子,其实都是陛下一人说了算。
现在倒像是陆扬微给唐绫送了个理由,让他借题发挥,追究刺杀一事了。
“世子身上有伤,那需得请太医瞧一瞧,才能放心。
刺客之事,世子放心,在我大陈疆域里刺杀我大陈贵客,无论是谁都不能轻纵,此案大理寺不日必会对世子、荀安侯和周国一个交代。”
唐绫入元京这一路凶险极了,还是一路带着镣铐,若要追究起来,整个大陈朝廷才是脸上无光。
陛下或许是笃定唐绫为了周陈议和而忍下所有,也或许是即便唐绫和周国追究,处置一个苏勤就罢了,左右无碍。
唐绫又是一拜:“多谢陛下。”
他本就不打算多言,且看最后大理寺和陈国能给他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祁霄看了一场不算精彩的闹剧落幕,心里无甚起伏,唐绫是个有心思的,原就不那么容易被人套住,何况陆扬微做学问不错,做局就差了许多,现在陛下对周的态度晦暗不明,谁都不敢胡乱揣测圣意,更不敢做出头鸟,唐绫自是没什么危险的。
祁霄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酒盏一直端在手中却不见真的喝多少,舞乐再起,唐绫的目光穿过舞女飘飘衣袂落在祁霄脸上,他竟一点没察觉,似是老僧入了定。
一场宴席祁霄只觉似在梦中,直到宴中席散,直到走出庆祥殿,他才缓缓长出一口气。
祁霄随着宫人引路,与一众朝臣一同离宫,走没多远忽然被唤住:“九殿下留步。”
祁霄驻足回头,身后匆匆赶上来的是皇帝身边的近侍。
“九殿下留步。
陛下召九殿下叙话。”
祁霄不明所以只能跟着折返了回去,路上与老五、老七先后擦肩而过,引来侧目。
庆祥殿往承明殿去的路上,皇帝站在转角廊下,望着孤单的月挂在清冷的夜空中。
跟在皇帝身边的总管张绥安细声说:“陛下,夜风凉,不若入内吧?”
皇帝摆摆手:“无妨。”
张绥安不敢再言,默默守在一旁。
“张绥安,你瞧着老九如何?”
张绥安想了想才说:“楚王殿下俊逸不凡,肖似陛下。”
皇帝睨了张绥安一眼:“你今日一早就在庆祥殿里了,见老九跟何人说话?都做了什么?”
张绥安又思虑了许久:“禀陛下,九殿下今日与诸位大人都打了招呼,似乎都没说几句。”
“跟老五他们三个呢?”
“似乎,也没什么。”
“是吗……我瞧着也是十分安静。
这样的场合,他倒是不常入席。”
这话张绥安就没法接了,他是宫中老人,跟在皇帝身边数十年,岂会不知皇帝喜恶,祁霄是诸多皇子中不起眼的一个,他听皇帝提及九皇子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
可这又如何呢?不得宠的皇子又不止他祁霄一人。
皇帝不指望张绥安能说什么,他不敢的。
不多久,祁霄被领了来,恭敬给皇帝行了大礼:“父皇万岁。”
“起来吧。”
祁霄垂首站起来,等着皇帝发话。
“靠近些,让父皇好好看看。”
祁霄轻抬眼又迅速垂下,乖巧地挪近了些。
皇帝轻轻笑了笑:“是长大了。
今日去见过琳贵人了?”
“是,儿臣见过母亲了。”
祁霄的声音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只是暗自咬了咬牙。
“你母亲身子一直不大好,你既然回京了就多来陪陪她。”
祁霄一怔,猛然抬头,这是准他随时入宫?不仅祁霄震惊,连张绥安都吓了一跳,毕竟是后宫,祁霄毕竟已经封了王,即便是太子入住东宫,也不能随意进出后宫。
“陛下……”张绥安轻轻出声。
皇帝止住张绥安,对祁霄说:“过几日便是秋围,你也随驾。”
“……儿臣领旨,儿臣叩谢父皇。”
“不早了,回去吧。”
祁霄再次从庆祥殿走出来,眉头不禁皱着,他方才不是做梦吧?怎么忽然就能轻易得了恩旨?他甚至都没有开口求。
他竟想不明白了。
张绥安也不懂陛下的深意,可他不敢问。
祁霄神思恍惚地走出宫门,外面只剩一驾马车还在等候,宗盛驾车,白溪桥等他等的脖子都长了,一见祁霄出来就忙凑了上来。
“你怎么了?”白溪桥一见祁霄就发觉他脸色有异。
祁霄摇头:“先回去吧。”
祁霄上了马车,一掀帘子才发觉里面还坐着个人。
“你?”
唐绫笑了笑:“九殿下。”
“找我有事?”
唐绫摇头:“顺路,想让九殿下捎带我一程。”
“礼部给周国使节专门备了马车。”
宗盛和白溪桥怎么让他上的车?
唐绫没答,扬声向着驾车的宗盛道:“走吧。”
宗盛和白溪桥对了一眼,驾车往同会馆走。
“有事?”
“席上见你脸色不佳,有些放心不下。”
“担心我?”这个理由听着有些可笑,但唐绫神色诚挚,倒像是真的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什么,同一章发出来两遍,请忽略下面锁掉的那一章
第36章 (更新)
担心?是放心不下。
其实唐绫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初时祁霄时,这个少年嚣张跋扈又傲慢戏谑,后来才发觉他骨子里有骄傲和不羁,全然不是表面上看起来的样子,祁霄活得很假,却又并不是个极善伪装的人,他似乎不屑虚伪。
有些时候,唐绫甚至都能从他脸上看出毫不遮掩的喜恶,会让唐绫无由来的,忍不住想叹。
而方才在宴上,唐绫发觉祁霄的神色里是压抑的愤怒,是克制的厌恶,还有很深的疲惫,让唐绫忍不住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从庆祥殿一路走出来,唐绫想了许久,最终仍是找不到理由,在瞧见宗盛、白溪桥和祁霄的马车的时候忍不住就打发了黄泽献回去,自己走了过来,骗他们说是祁霄让他等着,自顾自就上了马车。
“朋友之间,问一句,不算过分吧?是不能对我说吗?”
祁霄被唐绫一声“朋友”给说懵了,这个词似乎不是很合适,但他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到更合适的词了。
若是个不相干的,祁霄不会一而再地救他帮他;若说只是利用,那他究竟得到了些什么?难道是为了一枚簪?一把折扇?
倘若唐绫换个身份,即便只是贩夫走卒,他们也早该是朋友了。
现在,却稀里糊涂的可笑。
唐绫见祁霄垂头沉默,猜不到祁霄究竟在想什么,更以为是宴会之前祁霄是遇上了什么事,不由追问:“怎么了?”
祁霄微微摇头:“无事,多谢你关心。”
祁霄不愿说,唐绫无法勉强,轻轻叹了一声,柔声道:“没事便好。”
宗盛稳稳驾着车,白溪桥伸长了耳朵想听听唐绫和祁霄说什么,却只能听见车轮滚滚,里面两人像谁都没开口,弄得他紧张兮兮的。
不知过了多久,祁霄忽然开口问说:“你特意等我,难道不为了问一问陛下留我都说了什么?”
唐绫有些错愕,他知道祁霄不得宠,却没想到他和陈国皇帝竟如此生疏,他被陈国皇帝私下召见不该是有机会多亲近?只要他能讨皇帝喜欢,想要得到什么都只是时间问题,以祁霄的心思,应该不难,可为何他一点不见喜色?是陈国皇帝为难他了?
“我从未见过你这样闷闷不乐。
不想说的话,我不问。”
祁霄长声叹息,苦笑着说道:“我该高兴的,他准我随时入宫探望母亲。”
随时?唐绫几乎不可察觉的皱了一下眉头,又迅速恢复如常,静静等祁霄说下去。
“我离开元京已经六年多了,也曾想过此生都回不来,可我始终不敢想,若永远都见不到我娘了该怎么办……那时走出宫门,我都不记得是怎么忍住没哭的,可今日却好像有些忍不住了。”
“琳贵人有御医照顾,当无碍,何况你不是已经回来了?还得了陛下的恩旨能入宫侍疾,琳贵人见了你定然高兴,身体也能好的快些。”
祁霄暗暗握了握拳,唐绫的安慰并不能安抚祁霄,更无法消解他心头的恨怒:“你不明白……”那个皇城,是某些人的云巅,也是更多人的死牢。
“是啊,我从未见过自己的母亲,怎么能明白。”
唐绫轻轻一笑,他方才的话确实听着像是敷衍之词。
“我不是这个意思。”
祁霄脱口而出,不想唐绫误会,话出口了才疑惑自己着急什么?沉了口气,才继续说道:“我娘的出身不高,我不在京中多年,她更是无依无靠,过得并不好。
而我即便回来的,也未必能让她过得好些……”
祁霄要查白柳的案子,说不定还会给琳贵人惹祸。
“我想,琳贵人见到你便会高兴的。
至于其他,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祁霄看着唐绫,心里忍不住起疑,唐绫这话是想怂恿他争宠夺嫡?今夜皇帝许他出入宫门,那是莫大的恩宠,是逼着他做个靶子,让老大、老五和老七别光顾着互相斗法,就忘记了他们有众多兄弟,最终谁能坐上太子之位,全凭陛下喜恶。
唐绫想搅元京的浑水,这也会是个好机会。
唐绫微微一笑:“我所认识的祁霄并非优柔寡断之人。”
祁霄忽然轻笑出声,唐绫的直白倒显得他不太磊落了。
“你真的不太会安慰人。”
唐绫不以为然:“你这不是笑了吗?”
祁霄松了松肩膀,斜靠马车侧壁,忍不住笑起来,唐绫说的一点没错,他这几年又不是想不到琳贵人的日子会有多难,回来就是为了带走母亲的,既然早就决定了,现在又什么好惆怅的、自艾自怜的?
唐绫默默松了口气,学着祁霄的样子也靠到了侧壁,慢慢说道:“我原以为你回元京探琳贵人的病只是借口。
是我小人之心了。”
祁霄偏头看着唐绫:“为什么告诉我这个?”
“朋友之间不是该开诚布公吗?”唐绫笑起来,微微摇头,“其实我也不知道。
没什么原因吧。
或许是有些羡慕你,还有机会侍候双亲。”
唐绫的笑容显得苦涩落寞,让祁霄也不禁想关心地问一句:“你愿意与我说说吗?”
唐绫却摇头:“没什么可说的。
我从未见过她,只知道她在生下我之后不久便走了。
我爹从不与我说她,而我对她唯一的了解,就只有她的画像而已。”
祁霄想起那支玉簪,心里突然生出愧疚来:“那支玉簪回到同会馆我就还给你。”
唐绫笑说:“一支簪子而已,又不是她的遗物,不足挂怀。
难得你也喜欢,送给你是我的心意。
再说,我不还从你那儿换了支更好的?怎么都不亏啊。”
“你这是在埋怨我吧?”祁霄也笑起来,之前的阴郁散去大半,突如其来的是困倦和饥饿。
“咕咕。”
祁霄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引得两人又是一阵发笑。
唐绫道:“我饿得很,不知道这个时辰还有哪里可以吃些东西?”
“元京城的宵禁只在各坊之间,从子时到寅时,现在尚有些时间,绕去东市赶得及回同会馆。”
唐绫点头,祁霄立刻探出头去吩咐宗盛绕道。
白溪桥瞪了祁霄一眼,小声道:“你搞什么?”
“饿了,要吃啊。”
白溪桥斜眼望了望马车内:“搞什么?”
祁霄听得懂白溪桥在问什么,只是不想答罢了,笑了笑就缩回车厢内。
白溪桥怨念丛生,瞪了宗盛一眼:“你怎么也不劝着些?”
宗盛看了白溪桥一眼:“爷说饿了。
要劝什么?”劝祁霄不要觉得肚子饿?若是要劝的是关于唐绫,那白溪桥都劝不住,他劝有什么用?而且方才祁霄脸色很差,此刻却是笑了的,还说饿了,他不该松口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