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霄当时给了唐绫两个名字,白柳和曹巍山,唐绫两个人都查了,却将心思都放在了白柳身上,他直觉地判断曹巍山或许对祁霄有用,但没有那么要紧,祁霄会让他查一个死人,与凤林山有关,必然不是临时起意,而是相当重要。
此时看祁霄的反应,就知唐绫猜对了。
白柳的死一定像表面那么简单。
而白柳死时,祁霄还是个孩子,初到雍城,不该与白柳有任何交集,但祁霄既然武功上乘,又与陆方尽相熟,认识白柳也不是不可能。
唐绫很好奇,他藏着的故事。
唐绫脸色无异,仍是笑着:“举手之劳。”
祁霄沉默了片刻,忽而释然一笑,继续吃饭,脸上再看不出情绪起伏,好像突然换了张脸、换了个人。
找到陆秀林是唐绫帮了个大忙,但是白柳的事情祁霄并不希望唐绫或者星罗卫牵涉进来,说到底,白柳涉及了大陈的军政,以唐绫的心思再查下去,不难琢磨出来其中关节,而祁霄却猜不到唐绫会用白柳做什么文章。
白柳已死,但白溪桥还活着,祁霄不容许此事有一丝纰漏和意外。
祁霄心里有矛盾和挣扎,他既想利用星罗卫,又怕唐绫太难掌控。
他需要一些别的东西,来钳制唐绫。
***
陆秀林的事仿佛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之后唐绫和祁霄还是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地吃完了一顿饭。
直到祁霄掀开门帘回到自己帐中,脸色刹那沉了下来。
宗盛和白溪桥一直在等,见祁霄回来宗盛立刻迎了上去:“爷。”
“你怎么跑唐绫哪儿去了?”
“迷路了,你们都不来找我,可不就被人拐走了。”
祁霄苦笑一声。
“你怎么了?”白溪桥敏锐地察觉祁霄有异。
祁霄深吸一口气:“找到陆秀林了。
唐绫找到的。”
“什……什么……人在哪儿?”
“就在这里。”
“他还在元京城?”
祁霄看着白溪桥:“在这里。”
宗盛先反应了过来:“百雁山?”
“他如今在五城卫。”
“我今夜就去找他!”白溪桥恨不得现在就去,但他知道现在他身份不便,陆秀林躲了他这么多年,未必肯见他,不若晚上去探。
祁霄摇头:“先不急,围猎时再找机会。”
“为什么?”
祁霄沉着脸没说话,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白溪桥想了想,还是不解问道:“我入夜行事应该不会被发现的,为何要等?”
“营中守卫森严,不易节外生枝,围猎时比较方便。”
营地里人多眼杂,不仅有禁军,还有老五和老七,祁霄不能冒险,何况唐绫特意将陆秀林的消息告诉他,就是想看看他会作何反应,说不定星罗卫现在已经盯上了陆秀林。
祁霄相信白溪桥的身手,却不相信陆秀林,若有万一,在围猎中,动起手来也无妨。
白溪桥无法反驳,只能应下。
第40章
翌日,仍是好天气,晴空万里、秋风微拂。
百雁山秋猎正式开始。
第一、二日的围猎规则很简单,一人二十支箭,两个时辰时间内,射的猎物多便算胜。
在这两日里,所有参与围猎的人,包括皇子们、周国使臣、皇室宗亲、世家子弟、军部会被拆成四组,以猎到的猎物核算分数,淘汰半数,赢的人才有资格参加之后猎“彩头”。
依照惯例,抽签决定组次。
祁霄伸手抽出一签,眉头不禁皱了皱,须臾恢复自然,转身将签递给身旁的内官,再有内官呈递到张绥安手里。
“陛下,九殿下抽到了第一组。”
皇帝看了祁霄一眼,微微颔首,并无太多表情。
第一组。
祁霄本还想着要不要藏一藏锋芒,看看老五和老七能猎到多少,他凑个数差不多就好了。
不过第一组亦无妨,见机行事就好。
祁霄正想着,忽而听见有人走上前来乱说话:“陛下,末将听闻当日九殿下凑巧救下唐公子就是在虎口峡打猎,想来九殿下骑射功夫定然上乘。
末将想请陛下恩旨,与九殿下同组。”
说话这人祁霄见过,五都府参将宋黎身边的校尉,姓何名谁祁霄倒是没记住。
五都府的校尉,论官职比不上苏勤位高,但五都府是天子脚下、又直属内阁,算是天子近臣,是以敢在这种场合站出来,跪求陛下恩旨。
但他敢在宋黎没说话之前自己行事,定是有人属意的,否则就算陛下不治他不敬之罪,宋黎也容不了他目无军长。
祁霄看向高高在上的陛下,只等皇帝说话。
“准。”
呵呵。
果然不出所料,此人所作所为就是陛下的意思,是要在围猎中试试他的身手。
“末将叩谢陛下。”
那人起身,向着祁霄走过来,抱拳拱手,“末将姚一山,参见九殿下,殿下千岁。”
“姚校尉免礼。”
祁霄含笑应下,对姚一山眼中的戾气视若无睹。
祁霄心里明白自己是躲不过去的,回京路上的事情陛下早已尽知,想试探他的功夫一点不奇怪。
姚一山他还应付的来。
抽签继续,老五和老七这俩老冤家没抽到同组,不禁让众人松口气,而周国使臣和苏勤抽到了第二组,下午比试。
分组之后,有一炷香的时间,各自从马厩中挑选马匹。
所有人都很积极,而祁霄却是不紧不慢地往马厩走,似乎不大在乎能不能选到一匹良驹。
皇帝微微偏头,吩咐张绥安:“去,把九殿下叫回来。”
“是。”
张绥安小跑着去追祁霄,幸亏祁霄走得慢,不至于太折腾张绥安这把老骨头。
“九殿下请慢,陛下召见。”
祁霄回头给了白溪桥一个眼神,让他替自己去选。
然后跟着张绥安折了回去。
“张公公,父皇是有何吩咐?”
“这个老奴不知,殿下一会儿见了陛下便可知晓。”
众目睽睽之下,祁霄去而复返,被皇帝召到了驾前:“近些。”
祁霄只得走上高台。
皇帝又抬手招了招:“上前来。”
祁霄这才挪步到了皇帝身边。
他能感受到诸多目光投在他身上,那恨不得能将他戳几个窟窿一般死死盯着的大约是老五和老七,那些带着怀疑、不解和窥探的应是属于军部和宗亲公子们。
祁霄心里冷笑,倘若过去,在他年幼时,他的父亲能多看他两眼,能有这样一刻片刻的亲近,他和他母亲都不会是今日的境况。
他的父亲从来都未将他看作儿子,过去不是,如今亦不是。
他只是一枚棋子,用来搅动朝局。
皇帝是有意想打破秦氏和公孙氏两大派系之间的平衡了。
“第一次参加围猎,可有把握胜?”
“姚校尉是大陈一员猛将,儿臣不敢托大。”
“哈哈,好,若胜,朕就满足你一个要求。”
皇帝脸上带着难得一见和蔼可亲的笑,不仅祁霄没见过,连五皇子、七皇子这样常年在皇帝身边的儿子们都极少见到,更为诧异难安。
祁霄就在近前,他所见的笑非但不可亲,更是眼神中带着寒光犹如利刃一般,他低垂着头,轻轻皱起眉头。
皇帝又招了招手,让祁霄再凑近些,低声道:“林中有玄机营暗伏,你若耍小聪明,便是欺君之罪。”
祁霄一瞬抬眼又即刻收敛,微微点头:“儿臣不敢。”
“去吧。”
祁霄步下高台,脸色如常,脚步却似乎沉重起来,再无方才的一丝悠闲。
唐绫瞧他这般,分明能从他脸上看出沉郁之色,心下已有些揣测,对于祁霄而言,这不失为一个机会,但他为何却不见一丝喜色?他真的不在乎?那至高无上的权利。
祁霄没想到皇帝不仅要试探他,还威逼利诱他,不仅没有余地,还相当直白。
有必要吗?
祁霄要输要赢都不是很难,他叹了一声,但别无选择令他很是难受。
而令祁霄更为在意的是,如果玄机营藏在林中,之后白溪桥去找陆秀林就得加倍小心,他今日得先探一探。
幸好,陆秀林抽到了第四组,以他的本事通过这轮比试应该不难,之后总有机会。
金锣敲响,围猎正式开始,众人扬鞭策马冲入林中,声势之浩大似先锋冲阵,勇悍不可挡。
林中鸟兽惊起,于它们而言事关生死,本能地躲藏、奔逃好不混乱。
***
祁霄身边连同宗盛和白溪桥在内一共十人,入林后祁霄立刻勒马将人都聚在自己身边,交代道:“你们跟着我时日不短,无需我多说,必须赢,我只给你们一个时辰,带着猎物回到这里。”
“遵命。”
祁霄一摆手,一队人迅速散去,策马奔驰的速度比入林之前快了许多。
宗盛和白溪桥却都没动。
“你们两个也去。”
“我们跟着你。”
白溪桥一口回绝,他可从来没把自己当成祁霄的侍卫,必须对祁霄唯命是从。
不待祁霄说什么,宗盛也摇头:“爷,姚一山不好对付。”
宗盛自小入五都府,最清楚五都府的力量,能坐到校尉的位置上,姚一山的武功绝不在自己和白溪桥之下。
“我是皇子,他姚一山还敢杀了我不成?”
“不行。”
祁霄噗嗤一笑:“行吧,既然如此,那一起走吧。”
白溪桥这才露出笑脸,挽了弓:“走。”
“哎,且慢,暂时用不着弓。”
白溪桥一脸疑惑,却也懒得再问,收了弓箭,跟着祁霄走就是了。
“宗盛,能追的上姚一山吗?”
宗盛在五都府数年,追踪术是必学的,除了鹰和猎犬,在这林子中最好用的就属宗盛。
“爷?”
“问你话呢。”
“能。”
“那走吧。”
白溪桥还是忍不住,问道:“躲姚一山还来不及,追他做什么?”
“打架啊。”
祁霄一勾嘴角,满脸坏笑,“走吧,他肯定在哪儿伏着,就等我们呢。”
白溪桥和宗盛对了一眼,不由也笑起来,自从离开了雍城,似乎就一直有些憋屈,不自在和谨小慎微。
当祁霄突然恢复了往日的嚣张模样,说起打架就来劲。
三人将马留在原地,徒步深入林中,要追姚一山非但不难而且异常容易。
因为姚一山一直都派人盯着祁霄,自己也离得不远。
祁霄三人就是奔着姚一山去的,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打猎上,而是一心搜寻藏在密林中的人。
祁霄就像一只野狼,嗅觉敏锐,绝不会错过任何猎物。
那五都府的哨探根本没想到祁霄竟弃了马,无声无息地就到了他跟前,还冲着他笑了笑。
那人惊炸而起,一瞬就被宗盛勒住了脖子。
白溪桥看着那哨探不住摇头。
祁霄笑了笑,摆手道:“宗盛,放了他。”
宗盛松开了手,哨探却不敢挪一步,又惊又吓地看着祁霄。
“去,找你家校尉去。
我就在这里等他。”
那哨探呆了半刻,才猛然掉头逃跑。
祁霄给白溪桥和宗盛使了个眼色,三人默契十足,施展轻功,追着那哨探奔姚一山而去。
哨探心中犹豫不定,祁霄放了他是什么意思?约战姚校尉?会不会追他而来?以他作饵?一番思量,哨探还是往姚一山所在的方向全力狂奔。
姚一山的吩咐就是探得祁霄所在,随时报来,既然姚一山也在等祁霄,那就引他过去,恰是诱敌之计。
可哨探想不到、姚一山想不到的是,祁霄能有胆量将计就计,就有本事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方才大队人马入林将鸟兽惊起,现在其他人都忙着狩猎,兽吼鸟鸣此起彼伏,而哨探走的方向却寂静无声,正是危险的警告。
祁霄三人纵身跃上树,居高而瞰,跟着哨探若猿猴一般在密林间穿梭,速度极快,甚至越过了哨探到了他的前面,不多会儿就从林间树杈上发觉了另外两个人。
那二人发觉了林中的动静,看见了在草丛中奔行的哨探不禁皱眉,也警惕了架起了弓箭。
“敌袭!”哨探突然扯开嗓子大喊一声。
祁霄不惊反笑,打了个手势,宗盛和白溪桥竟还能更快,以迅雷不及之势分别扑向树上那二人。
箭矢射出,人却已到面前,五都府的两人根本连动手反抗的机会的都没有就被宗盛和白溪桥从树上踹了下去。
变故陡生,姚一山怎么藏地住,立刻下令迎敌。
他既然敢冒头,就不能怪祁霄不客气了。
祁霄藏在林间,就等五都府的人分拆两边去拿白溪桥和宗盛,他就直扑姚一山而去。
祁霄的轻功、武功和打架的本事都是在凤林山里练出来的,凤林山地势崎岖凶险、树林又密、蛇兽还多,更有白溪桥这么一位能打能扛的对手。
姚一山或许能排兵布阵,身手也不错,但论起在深山老林里打架,他怎么也不是祁霄的对手。
百雁山围猎,所有人只能弓箭随身。
姚一山手里一件兵刃都无,赤手空拳与祁霄对上了才发觉,这位皇子出手根本不是寻常路数,既刁钻又凶狠,出拳又疾又猛,根本打得他闪避不及只能硬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