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夫叹了一声,点了点头:“岳大人莫着急,虽然麻烦了些,但只要仔细调养,十天半个月便可见好。”
“十天半个月?!”岳芝林转头看了一眼苏勤,那一脸黑半分颜色不变,眉头却也是直皱。
祁霄道:“有劳周大夫。”
“不敢当,医者本分而已。
我这便去开药。”
祁霄背着双手向岳芝林道:“方才周大夫的话岳大人苏将军都听见了,若不信……”
“信信,此番多劳王爷费心,下臣感怀铭记,下臣会安排府衙的差役在王府外戒备,请王爷放心。”
岳芝林态度大变,苏勤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刚想说话却被岳芝林拉住。
祁霄笑着点头:“时候不早了,岳大人、苏将军一块用饭吧?”
“不不,不敢叨扰王爷,下臣还需与苏将军一道安顿虎威军的将士、安排王府的守卫,这就告辞了。”
岳芝林使了个大劲才将苏勤拉出了楚王府。
“我说岳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这就白来一趟?人就这样留在楚王府?”
“苏将军眼下的情形我们不可大意,这唐绫若真有事咱们谁都不得好,你也不好向陆大将军交差。
这里是雍城,城内外皆有不妨,楚王府有府兵两百,加上府衙差役和虎威军,再大胆的山匪也不敢来送死。
我会上书陛下禀明此事,相信延误些时日也不要紧。”
岳芝林算盘打得噼啪响,他把唐绫留给祁霄,自己拉着苏勤把腿就跑,怕的是唐绫死在自己手里,这种烫手山芋还不快快丢了去?!
苏勤眉头皱着、脸板着、满脸不悦:“我奉大将军令送他入京,军令如山,不得延误。”
岳芝林拍了拍苏勤的肩头:“苏将军宽心,我会顺便发信与陆大将军解释清楚的。
陆大将军吩咐苏将军护送唐绫入京,可是要一个活的唐绫吧?”
“……好。
可这楚王,是什么意思?”苏勤回眼望着楚王府的匾额。
岳芝林说服了苏勤,松了口气,说道:“苏将军你听我,这位楚王别看年纪小,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主儿,一天一个折磨人的法子,难伺候的很。”
苏勤给了岳芝林一个不可置信的眼神。
“苏将军可别不信。
上一任抚州知府就是栽在这位爷手里的……”上一任知府横行霸道惯了,欺负祁霄年少,被祁霄拿住了七寸纯是活该,不过这事岳芝林也有份,他闭了嘴按下这陈年旧事不提,又说,“这位爷混名在外众所周知,蹴鞠跑马打猎、赌钱喝酒打架那是无一不精,雍城连地痞流氓都活不下去。”
“哼。”
苏勤冷哼一声,对楚王的传说全部在意,跨马而上,只留了一小队人留守楚王府,自己领着大部队同岳芝林回驿站安置。
***
唐绫说累了要睡一会儿,青岚就去给唐绫找药,但整个楚王府里一个敢跟青岚说话的人都没有,更不会随便给他药,青岚绕了一圈回来却发觉唐绫已经陷入了昏沉,脉搏和气息都很弱,将青岚吓得不轻,可没等青岚慌乱,侍从已经将周大夫引进了小院子。
周大夫的方子青岚瞥了一眼,没什么问题,但唐绫方才分明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昏迷了,青岚不放心,等周大夫一出门他就坐到了床边亲自诊脉。
唐绫的脉象虚浮确实就是周大夫的诊断,但青岚一直留意着他的身体,就在刚才他才替唐绫诊脉,确实是退了烧的。
唐绫是虚弱却还不止如此,唐绫突然昏迷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毒?不可能,如果是毒青岚不可能诊不出来。
药?是什么?糕点?茶?
青岚立刻检查了唐绫吃过喝过的,糕点青岚自己也吃了,并没有问题,青岚将茶水倒掉,留下茶沫茶渣细细分辨。
祁霄背着手走进屋,微微偏了偏头看着青岚:“你叫青岚是吧?这茶渣里有什么?毒吗?”
祁霄来得悄无声息,把青岚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盏摔在桌面上,砸了一个角。
第4章
“怎么?心虚?还是怕我?”
青岚咽了口口水,不知为何祁霄看似与他一般年纪,却让他隐隐畏惧。
祁霄冲着青岚一笑,青岚浑身一颤。
“不必怕我。
我不是才救了你家公子吗?”祁霄走到青岚身边,桌上的茶已经被他倒了,祁霄伸手取了块糕点咬在嘴里,“这个叫豆酥糕,楚地的特色小食,绿豆、黄豆、糯米、芝麻晒干碾碎,艾叶煮汁拌进粉末里、辅以红糖做成糍,用荷叶包着蒸熟,驱寒清润好吃的很。”
青岚愣在边上不知祁霄说这么许多是什么意思。
只为了告诉他点心里无毒?
“你这样傻,你家公子怎么挑了你带出门来?”
青岚一横眉,被祁霄一句话说得脸都青了,瞪着祁霄气鼓鼓说道:“青岚是无用!公子昏睡竟都查不出缘由!”
祁霄被青岚逗乐了,哈哈大笑,弄得青岚更是完全摸不着头脑。
他这是笑什么?!笑自己吗?
祁霄笑够了,站起身来:“药下在唐绫沐浴前喝的茶水里了。
放心,不是毒。
他积病久了更伤身体,这会儿发出来才好留在王府内修养,免去囚车之苦。
我的这番恩情等你家公子醒了,让他自己来谢我。
你这傻小子好生伺候着吧。”
青岚想不明白祁霄有何用意,或许祁霄说得不错,他就是笨,只能独自懊恼,唯有将唐绫照顾好了,他心里或许才能好过一点。
待祁霄远远走出了院子,青岚才松了口气,又缓了片刻才动手清理茶渣茶沫和破损的茶盏。
宗盛在院门口等着祁霄:“爷,苏勤已经到驿站了。”
“岳芝林也去了?”
“是。
府外有衙役,虎威军也留了一批人守着。”
“随他们去。”
祁霄笑了笑,“你说得不错,那个青岚确实懂医,而且似乎医术尚可。
唐绫只带一个人来,还是个一点武功都不会的,自己还是个病秧子,胆子可真大。
传言果然不可尽信。
不过这一路应该不会太无聊了。
你把人看好,他要什么尽管给。”
“是。”
宗盛思索片刻,忍不住问:“爷,我们这样帮他怕不怕引人非议?反而难返元京?”
祁霄瞬间敛去笑意,脸色阴沉起来,微微摇头:“眼下朝中乱得很,老五和秦氏势力庞大,朝堂上多是马首是瞻的奉迎之徒,连老六都被贬去戍边,前一阵又因军饷一事狠狠参了老大一本,渎职懈怠、延误战机、意图迫害良将,一字一句都要将老大往死里逼,弄得户部从上到下撤职的撤职、下狱的下狱,人心惶惶。
老五如今在朝中更是声势浩大,上书请父皇册立老五为太子的大有人在,以父皇的脾气恐怕已是极为不悦。
我突然请召回京的折子肯定让会秦家和老五不舒服。
不仅是老五,还有老七和公孙氏,好不容易将众多兄弟一个一个都赶跑了,他们谁都不想我回去的。
若没人反父皇说不定将我那折子一扔,从此不见天日,我反而没把握了……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赌一把。”
***
唐绫深夜醒来,睁眼还是幽暗一片,恍惚还在梦中,他觉得很累、很倦,身体四肢很重,像是陷在了泥沼里,想自救却无力,渐渐地整个人被掩埋进去,连呼吸都成了挣扎。
“呵……”
唐绫的挣扎终于惊醒了在床榻便守夜的青岚:“公子?公子!你终于醒了!”
青岚一惊一乍,倒像一盆冷水浇在唐绫脸上,令他清醒不少。
青岚手忙脚乱地去诊唐绫的脉息:“还好还好,虽然公子的脉象还是虚浮无力,却是好过先前不少,再养几日,养几日便能好了。”
“我睡了多久?”
青岚望了眼窗外,道:“约莫七八个时辰。
公子你下午忽然昏睡过去,可吓死青岚了!都是那个、那个、那个什么王爷,给你胡乱喂了药、激你病发!才令公子如此虚弱!”
“楚王?他告诉你的?”
“嗯!他亲口承认的!”
青岚恨得牙痒却听唐绫问道:“你可有替我谢过?”
“啊?谢?公子你要谢他做什么?是,他是从苏勤手里救下了公子,让我们有吃有睡的。
但他说下药就下药,公子你的身子弱,万一禁不住药性大损内腑,药也可以是催命的毒!公子你若有何闪失,我定要他偿命!”
唐绫叹了一声,不与青岚解释太多,青岚一心为了自己,并无过错,祁霄半路杀出,于他们二人而言似敌非友,青岚不可能信任祁霄,何况他尚年少还不能完全懂得祁霄兵行险着的用意。
就连唐绫都还不清楚祁霄的真实目的,更不能因此责备了青岚。
唐绫撑坐起来:“青岚,我渴了。”
“水水,这儿,我给公子备着呢。”
青岚忙起身点灯,提起床头的茶壶摸了摸,触手还有余温,赶紧给唐绫倒了杯水,“公子先喝着,我再去煮些水。”
“不用了。”
唐绫叫住青岚,道,“青岚,这几日你也辛苦,去睡会儿吧。”
“公子,我没事,我一会儿就在塌上睡一下,你若难受定要喊我。”
唐绫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对了青岚,这王府中守备如何?”
青岚皱眉摇头:“守备甚严。
今日我听见他们说话,抚州府衙和虎威军都在王府外戒备着,日夜不离。”
“他们?是谁说的。”
“就那个小王爷、苏勤,还有抚州知府叫岳什么林。
公子,我看那个小王爷就不是好人,跟苏勤是一路货色。”
唐绫仔细看着青岚,他虽年少率直,喜恶都写在脸上,但青岚心思单纯善良,不会轻易讨厌一个初相识的人,莫非祁霄还做了什么?说了什么?
“他们怎么说的?”
“苏勤要带你走,说不能延误入元京的时候,可公子你都昏迷不醒了,大夫说要好生休养十天半个月,现在想走也走不了。”
“那个小王爷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哦对了,他说那点心叫豆酥糕,是楚地的特色。”
青岚才不会将祁霄的话原封不动都说与唐绫听,还要唐绫亲自去谢他。
“青岚为何讨厌他?”
青岚一愣,垂头闷声说道:“他……我不知为何有些惧他。
他邪气的很,一看就不是好人。”
邪气?好像确是如此。
年轻轻,诸多心机,唐绫却还不敢妄下判断。
“没事的,我们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危险。
楚王就算心怀不轨也不会在自己王府里动手,给自己惹祸。
先前那些山匪更不敢大摇大摆跑来雍城、闯进王府闹事。”
“可这样一来,叶淮也进不来。
上次路上遭遇山匪凶险非常,幸好有叶淮暗中护公子周全。
我们与叶淮失了联络,青岚无用,不会武功,若有万一,青岚怕护不住公子!”
唐绫五日前在临江府与抚州府的交界处遇到匪徒劫道,苏勤一直说是山匪,而唐绫却并不这么认为,那些人身手极好、速度极快,行动、撤退皆有章法,虎威军是正规军,苏勤也是久经沙场,居然让区区二三十人打了个措手不及,将唐绫打晕劫了去。
唐绫失踪了整整一夜,到次日巳时才被寻到带回虎威军,那期间唐绫清醒的时候不多,脑海里只有零零星星、模模糊糊的片段拼凑不全,而叶淮说,除了虎威军和绑他的人,还有另外一拨人马。
这件事情唐绫百思不得其解,想多了便有些头疼。
他初到陈国已是“意外”频发,将来只会更难,他只能已不变应万变了。
“叶淮会有办法的。”
唐绫疲累不堪,合了眼,与青岚道,“青岚去休息吧,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好好,我扶公子躺下。”
***
“苏将军,前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何至于要锁着那唐绫?”岳芝林夜里安排了席面给苏勤洗尘,酒过三巡,屏退左右,岳芝林才问到了重点。
苏勤喝口酒,没回答。
岳芝林殷勤地给苏勤斟酒,又道:“苏将军,我明日便要呈书回禀唐绫一事,你若不与我说明白,可让我怎么回禀陛下呀?”
“山匪。”
苏勤手握着酒盏,却没再喝了,他对唐绫有护卫之责,就算在雍城他也不能松懈,岳芝林现在对他奉迎不过是因为陆方尽和虎威军打了胜仗,但正如祁霄所说陆方尽因功高而得势,也因功高而危险,任何人都可能从阿谀奉承变成落井下石。
“山匪?不能啊!”岳芝林显得有些急躁,“一年前凤林山剿匪还是陆大将军亲自率兵前来,那寒辰宗余孽的尸身我也是亲眼所见,这一年来也未曾有流寇逃窜,怎么突然又冒出来了呢?还敢与虎威军正面交手?这群人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岳芝林看着苏勤,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山匪,哪有山匪不劫钱银而去劫人的?劫还是劫的周国送来的质子。
此间事关重大,他若是按苏勤之言,将山匪二字写在奏本上,他这个抚州知府的乌沙肯定不保。
岳芝林一杯酒下肚,叹气说:“苏将军,你我同为朝廷效力、为陛下办差,你若不肯告知实情,我也没法帮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