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一炷香后,唐绫的小院里终于有了动静,还是大动静,一大批人入了小院,领头的是祁霄,还有苏勤。
唐绫出来一看,不由皱了眉头,不过好在青岚就跟在祁霄身后也回来了。
“公子……”青岚一见唐绫就匆匆跑过来,焦急地想与唐绫说什么,却被唐绫按住。
唐绫走向祁霄和苏勤:“王爷、苏将军,这么晚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今夜有人闯入王府,我等深夜入府只为确认唐公子安全。”
苏勤板了张脸,全然看不出有什么表情,仿佛只是例行公事。
祁霄在一旁,耸肩而笑:“苏将军谨慎,打扰了子绎休息,我替苏将军赔声不是。
今夜确实有贼人妄图潜入府中,不过只入了一道院门就被发觉,立刻就逃了。
苏将军不放心,非得将整个王府都搜查一遍,这才闹得这般大动静,连我都没觉睡。”
唐绫眼中划过一丝错愕,很快就压了下去,说:“是之前那些?冲着我的吗?”
祁霄道:“人还没抓到,暂时还不清楚。”
唐绫颔首:“我是听见外面嘈杂才出来看看的,并没有受袭。
应该没人进过这个小院。
苏将军若不放心,尽管搜一搜。
劳烦了。”
苏勤不说话,一挥手就有一队虎威军冲入各个房间搜查。
这个小院不大,统共就五间房,很快就搜完了。
“将军,没有发现可疑。”
苏勤点头,转向祁霄一拱手:“末将会加派人手戍卫王府,请王爷放心。”
“有劳。”
苏勤识相地带着虎威军撤了出去,小院一下空旷了不少,唐绫却不能松一口气,青岚正悄悄从背后拽着他的衣袖。
“哎,这一夜乱的……”祁霄伸了个懒腰,扭脸冲着唐绫笑说,“折腾了一番,我倒是睡不着了,你累吗?不累的话,我们把下午那盘棋下完吧?”
青岚又拉了拉唐绫的宽袖,像是要示意他什么。
今夜闯入之人恐怕真是叶淮,否则青岚不会这般焦急。
唐绫知道青岚有话要说,他需尽快赶走祁霄,于是说道:“刺客之事多烦王爷劳心,唐某再次谢过王爷。
原本是该陪王爷下完那局棋的,只是我现在夜里尤其畏寒,想早些睡了。”
“这样啊……”祁霄拖了个长长的尾音,斜眼瞄着唐绫,目光实则落在了青岚焦躁难掩的脸上,扬着嘴角又说,“那我也不勉强了。
原本还与你说说今夜那刺客呢。”
话说到这里祁霄就不说了,就瞧着唐绫眉头皱起,也露出了一些紧张的神色。
第8章
“既然王爷有兴致,我也不好扫兴了,请王爷屋里坐吧。”
青岚急的满头汗,小声唤唐绫:“公子!”
唐绫轻轻摇了摇头:“青岚,去煮茶。”
青岚心里急的要命,却不敢逆唐绫的意思,只得闭紧了嘴去煮茶。
“此等小事,阿玉来吧。”
阿玉刚想接过茶壶就听祁霄说:“阿玉这里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是。”
阿玉退出房间,贴心地合上了房门。
唐绫抬眼看向祁霄,他让阿玉退下看来是真的有要紧话要说。
“今天夜里可真是乱糟糟得一塌糊涂,不过来了一个人,王府内外就都炸了锅了,又是虎威军、又是衙门差役、又是王府里的侍卫,这么多人看护这豆腐干大的小院子都能闹成这样,惊扰了子绎的好梦,着实该打。”
“刺客抓到了吗?”
祁霄看着唐绫,目光中满是些意味不轻的戏谑和狡黠,好像唐绫问了一个蠢问题。
“你希望刺客被抓住吗?”
唐绫迎上祁霄的目光丝毫不惧,也笑起来:“方才苏将军如此大动干戈地搜查王府,想来是让那刺客逃跑了吧。”
青岚正煮着茶,听了唐绫一语猛然回头看过来,恰好落在祁霄眼里。
祁霄低声笑起来,仿佛唐绫说了什么好玩的事情,片刻后才说:“若不是为了子绎你的安全,楚王府岂能是他苏勤想搜便能搜的?”
“如此,还得多谢王爷照拂。”
祁霄单手支着下巴,十分好奇地看着唐绫:“你可知道仅是今日你已对我说了多少声谢了吗?是真心还是敷衍?”
唐绫微微愕然,继而淡笑道:“唐某自然是真心感激王爷。”
祁霄挑了挑眉,点了点头,他不过是随口一问,唐绫对他感恩戴德也好、怀疑戒备也罢,他都无所谓,只是唐绫身上有一层美丽的伪装,让祁霄好奇,很像扒下来看看里面藏着的是什么。
他帮唐绫是为了回京,目的马上就要达到了,就没必要再做好人做人情了。
“夜深了,我就不打扰了。
晚安。”
祁霄起身走到门口,突然转回身来,勾起一侧的嘴角,露出坏笑,“哦对了,那刺客受了伤,岳大人已经连夜搜城,有苏将军和虎威军从旁协助,那刺客应该很快就会被抓住。
子绎不用担心,今夜当有好梦,待一觉醒来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唐绫脸色一凝,咬了咬牙,重新换上浅笑,恭敬地送祁霄离开。
房门再次关合,唐绫着急问青岚:“是叶淮?他受伤了?”
“我没亲眼看到,人是从王府西侧进来的,很快就被王府侍卫发现了,我去看的时候满地箭矢,还有新鲜的血迹。”
“伤得重吗?”
青岚揪着眉,点了点头:“依出血量看,必是重伤。
却不知是否伤到了要害。
公子,若是叶淮……公子,我们要想法救他啊!”
唐绫颓坐着,眉头紧紧皱着,许久才说:“先别急,是不是叶淮还说不准。
你我身上都带着镣铐,靠我们是救不了他的。”
人是单独行动,与虎口峡那些刺客显然不是一路,唐绫几乎可以确定就是叶淮,但他自己也是被层层包围着的,救人根本是痴心妄想。
叶淮的身手绝对在一流高手之上,轻功亦好,但他毕竟是一个人,想要在重重防范之下独闯王府还是太过勉强了。
此时此刻唐绫只能相信既然叶淮能脱身,就能有办法藏住。
唐绫担心的是叶淮的伤势,他相信青岚的判断,叶淮伤的不轻,若不及时救治,恐怕他还是会被抓,或者……死。
他现在身边只有青岚和叶淮,叶淮不能出事。
“公子,我想办法出去探探情况吧?”
唐绫摇头:“你就算能出的去,谁又会透露给你消息呢?我们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信不得任何人。”
“可……那就不管叶淮了?”
“不一定是叶淮。
不一定是他。”
唐绫一脸焦虑,他说的话连青岚都不信了。
“若万一是叶淮呢?公子,叶淮可是自小伴着你长大的呀!”
唐绫瞪了青岚一眼,突然失了平素的温雅之色,厉声道:“不需要你来提醒我。”
“……公子……”
“出去。”
唐绫将青岚赶走,独自在灯下呆坐。
叶淮不是青岚,不会那么冲动,不过是几日没有唐绫的消息就夜闯王府,他就算不清楚唐绫的情况,最大可能是想办法混入王府,现在楚王府内外有虎威军、王府侍卫还有府衙差役,人多眼杂反而容易混入。
虎威军治军严明不容易,王府侍卫相互熟悉也不容易,最好的方法是假扮府衙差役,就算混不进来,探些消息总也不难,为何要闯?
唐绫沉下心来一想便觉得十分蹊跷。
或许不是叶淮?倘若是他呢?真的就不理他死活了?唐绫攥紧了拳头,用尽全身力气压着心中焦躁与不安。
他不能自乱阵脚。
而更让他困惑的,是祁霄的态度和话,那一句“你希望刺客被抓住吗?”是试探?还是其他什么意思?
祁霄分明只是个小鬼,怎会如此难捉摸?他方才说话的语态,更像是在挑衅。
难道他知道什么?他抓到了刺客?是叶淮?已经知道叶淮是他的人了?
唐绫想不通,混乱、忧虑和烦躁层层叠叠像浪涛一般不断地翻滚着扑在他身上。
他自入陈以来几乎是个瞎子、聋子还是瘸子,听不见、看不见也动不得,他现在被祁霄牵着鼻子走更不可能有所作为,但坐以待毙不是唐绫的作风。
灯火如豆,在昏暗的夜里显得飘摇无力却始终自顾自地照亮了唐绫眼前的方寸,令他渐渐沉定下来。
唐绫此刻的“可用之人”只有祁霄。
既然祁霄肯三番五次地救他必有原因,这个原因凭空猜想没有意义,但唐绫几乎可以肯定祁霄需要时间,他在等什么,这便能是唐绫可以利用的。
夜深露重,不知不觉中屋外腾起白雾层层,让静谧的夜透出刺骨的寒凉,明明还是夏末却似深秋。
唐绫在屋内一直坐着,身上已感觉到冷,却毫无睡意,便裹着外氅倚在塌上静待天明。
青岚着急的一夜未睡,天还没亮就在唐绫屋外探头探脑。
“青岚,你进来吧。”
青岚推门入内,见唐绫是合衣睡在塌上的,忍不住要唠叨:“公子,你现在病还未愈,夜里凉,如何吃得消。”
“你给我把把脉。”
“嗯嗯,我看看。”
青岚以为他主子终于开始在乎自己的病了,愁了一晚上终于有了些高兴的事,给唐绫诊了诊脉说道,“公子恢复的不错,继续再喝两贴药,休息三五天便能大好。”
唐绫点头,道:“你去告诉楚王,说我身体好了,希望尽快启程前往元京。”
“什么?!不行,公子你的身体需要休养,不宜长途跋涉。”
身为医者,最头痛就是唐绫这样不听话的病患,求医求医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反而是医者倒过来求着病人。
“青岚听话,你快去。”
“不去!不行!公子不能走!叶淮还生死未卜,我们不能走!”
“你还要不要救叶淮了?”
“叶淮?”青岚绕不过这个弯子,“这跟救叶淮有什么关系?”
“我还是不是你主子了?去就是。”
青岚眉头皱得都快成了个小老头了,充满疑惑地看着唐绫,半晌才应下:“哦……我这就去。”
***
唐绫等了快一炷香,祁霄才慢吞吞地来,一入门便见唐绫正在摆棋,仔细一看竟是昨日那未尽之局。
祁霄棋风锐利却不鲁莽,像一柄尖刀利刃直刺敌人心脏,唐绫则沉稳许多、谋划深远,确实棋逢敌手、难定胜负,唐绫重新摆局的时候想了许久,昨日之局他每一步都无错,祁霄亦然,越到后来越是胶着,下到最后恐怕是和局,就算有胜负,恐怕也只是一目半目罢了。
“子绎好记性啊,竟能凭着记忆将昨日之局原封不动的摆出来。”
祁霄在唐绫对面坐下,自然而然地伸手取了一枚棋子攥在手里,像是特意过来陪唐绫下棋的。
唐绫笑了笑:“王爷才是好记性,只瞧一眼,便知这局就是昨日之局。”
祁霄哈哈笑起来:“那我们就彼此彼此吧。”
“这么早请王爷来,是想与王爷商量,让唐某尽快启程。”
“启程?”
“近日来多谢王爷悉心照顾和周大夫的妙手回春,我身体已经大好,即日便可启程上元京。”
“周大夫说你的病需静养十天半个月,如今亦然都好全了吗?这么着急走?”祁霄饶有兴致地瞧着唐绫,就想看看他大清老早的是要玩什么花样。
“我在王府已住了数日,多有叨扰,昨夜还引来宵小之辈闯入,实在给王爷添了不少麻烦,现在我的病已经养好了,之前耽误了行程,是时候启程,也免得苏将军不好交代。”
“是这样啊……”祁霄一歪头,顿了顿才说,“说的也是,确实不好再耽误了。
不过方才来之前刚刚得了消息,苏将军已经捕到了昨夜的刺客,正在审讯,我想苏将军很快就能查出幕后黑手,一旦将那些狂妄凶恶之徒扫清,你上京便不会再有危险了。”
唐绫一惊:“人已经抓到了?”
“嗯。”
祁霄一笑,“不过子绎看上去并不太惊喜啊。”
是有惊无喜。
唐绫暗自咬牙,他无从验证祁霄的话是否属实,若只是试探呢?苏勤一直怀疑虎口峡的刺客是大周的细作,是来救唐绫的。
祁霄难道没有相同的揣测吗?如果昨夜闯入的真是叶淮,不正是应证了他们猜测?他一旦透露出一丝一毫想救叶淮的意思,便是不打自招了。
眼下最好的选择是,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牺牲叶淮,撇清干系,等到了元京联系上自己人再做谋划。
唐绫见祁霄面上带着得意的笑,气得胸口疼,目光愈发冷愈发锐利,像是随时会暴起刺祁霄几个血窟窿。
“骗你的。”
祁霄弯眉轻笑起来,“人不在苏勤手里。”
“……王爷何意?”
“你不想救他?”
“……”唐绫没有接话,祁霄的话他不信。
祁霄不停地给他挖坑,就想让他自己跳进去,像一个经验老到的猎人,有耐心,也狠辣。
他本想尽快离开雍城打乱祁霄的计划,不管祁霄是在等什么,唐绫都不准备让他等到,逼一逼祁霄说不定就能探得他的目的。
现在看来,祁霄确实不想让他走,而且还知道叶淮是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