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意的……又是祁霄布的局。
祁霄!祁霄!机关算尽!还要在他面前装好人,还说是帮着他!见了鬼了,唐绫居然能信他,还能真心谢他!
唐绫压住自己三丈高的怒火,又问:“叶淮的伤怎么样?”
“一处箭伤、七处刀伤,万幸没有伤到要害之处,只是失血太多,需要休养一段时日,至少一个月不能动武。”
“怎么伤得这样重?”楚王府里的府兵人数不少,却不可能比虎威军这样的正规军更能打,叶淮能避开虎威军进入王府,以他的身手就算被发觉也该能全身而退的,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不该伤得如此重。
青岚愁眉苦脸地说:“叶淮说王府里有高手,让公子小心。
王府西侧的院落是废弃的,叶淮刚进来时并没有什么阻碍,可一出院落就遇上了势均力敌的高手,他心知不好,想退的时候楚王身边的那个宗盛领着府兵已经围过来了。
宗盛的身手不在叶淮之下,再加上那个高手,叶淮敌不过就被擒住了。
然后他就被关入了地牢。”
王府西侧果然是陷阱。
祁霄身边藏龙卧虎,唐绫的惊讶一闪而过,虽是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以祁霄那善于谋算的脾性怎么可能身边没有可用之人呢。
他既然敢设局,就一定有把握让闯进王府的人出不去。
“我知道了。”
唐绫按着额角,“叶淮现在被安置在何处了?你能日日去看一看吗?他的伤别人照料我不放心。”
“原本是在地牢,现在挪到了西面的废院子里了。
倒是没说不让我去。
现在我的镣铐也拆了,应该不是问题。
我会日日去看的,公子放心。”
唐绫生气归生气,但他更清楚,若换做是他,决不会比祁霄心慈手软,鱼饵抛出、渔网撒下,就算一早就认出叶淮是他的人,也会毫不留情将他射杀,这样一来,唐绫这个质子身边更无人了,越是孤独无所依仗,越能利用、轻易掌控。
这一局,是唐绫输了。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知谁才是他的对手,从头到尾都被蒙在鼓里,犹如一叶扁舟入汪洋大海,只能任由风卷浪打。
而让唐绫真正不安的是祁霄,他到底又在盘算什么了?
唐绫正出神,阿玉领着周大夫来给唐绫诊脉。
“嗯,公子的脉象平和不少,再吃两贴药。
过两日我再为公子重新拟个方子,减些药量。”
周大夫的话与青岚的如出一辙。
唐绫含笑说:“周大夫,可不可以下一贴不要那么苦啊?”
“哈哈,公子说笑,良药苦口利于病嘛。
若是公子嫌苦,不妨兑些蜂蜜水喝。”
阿玉机灵,接口便说:“是阿玉的疏忽,望公子莫怪,我会为公子备蜂蜜。”
“有劳。”
送走了周大夫,唐绫随口问了阿玉一句:“今日王爷在府里吗?”
“回公子,王爷出城了。”
“出城?”
“是。
王爷爱跑马,在城郊买了块地做跑马场,隔三差五便要去的。”
这几日祁霄似乎没有离开过王府,或许是因为唐绫,或许是因为其他,憋闷了数日要出去玩仿佛只是他的少年心性,但为何唐绫心里还是觉得奇奇怪怪的,刚擒住了叶淮,他就出去了……
“阿玉姑娘,你家王爷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想送些礼物聊表心意,不知道王爷除了跑马,还喜欢些什么?”
青岚怔怔地看着唐绫,他该不会真的要谢那个小混蛋吧?
阿玉道:“王爷平日里喜欢跑马、蹴鞠、围猎、牌九、双陆,嗯,公子若想送礼,那便送些好玩的吧。”
“好玩的?比如?”
“嗯,我想想……王爷还喜欢收集各种稀奇的兵刃。”
“兵刃……”唐绫呢喃了一声,苦笑一声,“阿玉姑娘是为难我呀,我随身的行装里确实有些珍宝,但天下神兵尽出陈国,我哪里有什么兵刃可以拿得出手的送给王爷呀。”
“这……公子莫要责怪阿玉,阿玉不是王爷身边的侍婢,不太清楚王爷的喜好,更不好胡猜。”
“是我为难阿玉姑娘了。
没事,我再想想吧。
若王爷回府了,还请阿玉姑娘告知。”
“好。
若是公子没有旁的吩咐,阿玉就去给公子煎药。”
青岚等阿玉退了出去,小心合上了房门,转身刚想问一句就见唐绫打开了他们随身带着的两个箱子,正翻找着什么。
“公子,你还真要给他送礼啊?!”
“嗯,快帮我找找,有没有什么像样的。”
“可,可公子这是为何呀?”
“无论如何他都救了我、救了叶淮,一份谢礼实属应当。”
青岚心不甘情不愿地帮着唐绫翻箱倒柜,一边小声嘀咕:“他不是已经要走了公子的簪子。
那是公子最喜欢的一支。
他根本就与土匪无异。”
唐绫瞪了青岚一眼,让他不要乱说话,又道:“我就是想将簪换回来。”
“哦。”
唐绫带在身边的都是千金难求的宝贝,哪一件青岚都舍不得给祁霄。
可自家公子发了话,青岚只能照做。
唐绫翻了翻,珠宝玉石不少,却都不适合送祁霄。
青岚打开了一个长匣子在唐绫眼前晃了晃就准备合起来,被唐绫抢到手里。
锦匣里是一把黄玉古扇,真正价值连城的东西。
“公子,这个不行!”青岚一看就想给抢回来,这古扇是先帝赏赐给侯爷的东西,这甘黄软玉本就极为稀有珍贵,单论价值,唐绫那支羊脂白玉的簪子根本比不了,光那扇坠儿便可抵千金了。
唐绫不理青岚,吩咐道:“去,找把空白的折扇来。”
“啊?”青岚心里松了口气,原来不是要送这把,还好还好。
“去啊。”
“是是,我这就去。”
祁霄吩咐过,但凡唐绫所需所要都尽量满足,空白折扇说要就给,还一次送来了十几把供唐绫挑选。
唐绫选了把扇骨木料上乘而样式质朴的,提笔在空白的扇面上绘了一副奔马图。
唐绫手上的“尘缘”极重,他抬着腕子绘图极是不易,不多会儿便要歇一歇,一副扇面竟画了两个多时辰,累得一身都是汗。
唐绫本还想在背面提字,可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他的手又酸又疼确实已无力再握笔,想了想还是作罢,免得他握笔不稳倒是毁了这两个时辰的功夫了。
“青岚,将古扇取来。”
“啊?公子不是要送这面扇吗?”
“让你去拿。”
青岚慢吞吞捧来黄玉古扇递给唐绫。
唐绫剪了黄玉扇坠挂到了自己画的折扇上头,将扇子放进了锦匣里。
“这……公子,你这与买椟还珠又何区别?况且这扇子配这扇坠……”黄玉古扇少了那扇坠瞧着就让人心疼,还被唐绫随手丢弃在桌案上,简直惨不忍睹。
“废话,公子我的画还配不上一块玉石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去问问阿玉,王爷回来了吗?”
青岚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无用,只能小心地将黄玉古扇先收起来,噘着嘴出门寻阿玉了。
唐绫画扇面时阿玉便来过两次,见唐绫专注就不敢打扰,直到青岚来问,阿玉急急去请祁霄,不多会儿就来了。
“子绎找我有事?”祁霄大步迈入唐绫的房间,随意地往太师椅上一座。
“近日来多得王爷的照拂,王爷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便只好送王爷一件小物聊表心意,不知王爷是否能瞧得上眼。”
唐绫双手捧着锦匣递到祁霄面前。
祁霄见了锦匣一点好奇都无,目光只从上面轻轻扫过反而落在了唐绫的手腕上。
祁霄伸手拉住唐绫的小臂,皱了皱眉:“腕子怎么磨破了?阿玉!”
阿玉在房门口候着,听祁霄一声喊,心头一跳,忙小跑进来:“王爷。”
“怎么回事?!让你伺候好公子,怎么伤了?!”
“王爷饶命!”阿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唐绫被祁霄吓了一跳,忙替阿玉解围:“与阿玉无关,这副镣铐太重了,磨到一些而已,没事的。”
祁霄垂眼看着阿玉,眼神的狠厉令人胆寒,房间里的温度似乎一瞬骤降,冷得刺骨。
“我没事。
抹点药一晚上就好了。”
唐绫突然有些惧怕眼前这个小鬼了,他身上的杀气甚至比久经沙场、甲胄披身的苏勤更重,唐绫即便不会武也能清楚地感知到致命的危险。
“听见公子的话了?还不去取药来?”
阿玉听得祁霄这么一句如蒙大赦,慌忙从屋内退了出去,一路小跑着去取伤药。
祁霄还握着唐绫的手,仔细看了看他手腕上的伤,说了一句:“不值得。”
唐绫一时没明白祁霄的意思,下一刻祁霄抽走了他手里的锦匣,拉着唐绫坐下,才松开了手。
祁霄打开锦匣、展开折扇、看着唐绫亲手绘的奔马图,脸色总算缓和了些,他细看了许久一直没说话,看完了扇面又拖起扇坠瞧了瞧,突然一把将扇坠扯了下来径直抛给青岚。
“你干嘛!”青岚大惊失色整个人差点跳起来扑上去接那黄玉扇坠,若扇坠给摔碎了,青岚能当场提剑要么杀了祁霄那么自刎!
“青岚!”祁霄突然扯了扇坠让唐绫吃惊,但唐绫更惊青岚脱口而出的一声,他这是找死!
幸亏青岚眼疾手快稳稳接住了扇坠,他一惊未平,又被唐绫呵斥了一声,心里又急又委屈,恨恨瞪着祁霄。
祁霄根本没看青岚,当做没他这个人,只对唐绫笑着说:“扇子我很喜欢,多谢。
不过那玉太累赘配不上奔马图的潇洒大气,不要也罢。
扇子我会随身带着,匣子也不要了。”
唐绫愣了愣,他知道黄玉扇坠和锦匣与折扇不配,却没想到祁霄说不要就不要,还差点将扇坠扔了,手里握着折扇却仿佛爱惜得很。
他想用扇子换发簪,就怕祁霄瞧不上不肯还,才将扇坠挂上,但他还是猜错了。
第11章
祁霄手里把玩着折扇展开又合上、合上又展开,瞧着奔马图爱不释手,真像是个孩子得了好玩的玩具轻易被满足。
祁霄是皇子、是王爷,他有娇生却没有惯养,十岁离开元京之前在宫里谨小慎微地活,皇宫大内什么宝贝没有,可诸多赏赐从没有落到过他的头上,在那个冰冷的四方城像一座活人的坟墓,那些宝贝便是陪葬品,再好又如何。
后来,祁霄被送到抚州,他连娘都没有了,彻头彻尾成了孤儿。
在祁霄未满十七年的人生里,真心待他好的人屈指可数,他想将一点一滴都收藏起来。
唐绫或许此时还不能信任他,但他带着镣铐、磨破了手腕、花费了几个时辰都要亲手给他绘出扇面,这份心思就算是假的,祁霄都忍不住感动。
“我很喜欢。”
祁霄低低笑着,看唐绫的眼神忽然充满惊喜和期待。
这个时候,祁霄突然抛却了谋算和诡诈,纯粹地喜欢、单纯的只是少年,唐绫反而不知所措起来。
“我很喜欢,谢谢你。”
祁霄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却说了好多次,听着唐绫耳朵里像是平地里炸了雷,不知怎么就刺耳起来,连他最初想借机要回发簪的话都咽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青岚悄悄走到唐绫身边,偷偷给唐绫递眼色,唐绫却像看不见似得,青岚忍不住开口说:“王爷,请将我家公子的发簪归还。”
唐绫皱眉瞪了青岚一眼,虽然青岚是说了他想说却未能开口的话,但青岚不懂拐弯抹角,说话口气生硬,俨然是讨债的意思,太不将祁霄这个楚王当回事,祁霄的脾气唐绫还摸不准,万一他一怒之下杀了青岚都不是没可能的。
祁霄将折扇慢慢合上握在掌中,嘴角的笑渐渐压平,淡淡抬眼瞥了青岚,又移到唐绫身上微微一顿,没发一语就霍然起身。
“王爷……”唐绫心头一跳,忙也站了起来,他知道青岚这张嘴早晚惹祸,可他不想才救了叶淮又要折了青岚。
祁霄像是没听见,又或是根本不想搭理,抬腿就走。
刚到门口差点被取药回来的阿玉撞个正着。
阿玉连忙退了两步,躬身告罪。
祁霄垂眼看见阿玉手里拿着的药膏,伸手抢走,头都不回地走了。
阿玉愣在原地一时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祁霄很不高兴,而能惹祁霄不高兴一定是屋里的人,她不过才离开一会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这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唐绫叹了一声,一巴掌拍在青岚脑门上:“以后我没让你开口,你就别说话了。”
“……公子?公子为什么啊?”
唐绫扶额:“你把他当成我爹,自己再想一遍刚刚你都干了什么、说了什么?”
“侯爷……?我……他与侯爷如何能比?!”荀安侯乃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人敢在侯爷面前造次?青岚恨不得自己是根木桩子,是荀安侯瞧不见的人,莫说开口胡言,他连吭都不敢吭一声。
唐绫直摇头:“他是陈国皇子、楚王,你见他年少就敢欺他?他若方才发怒要砍了你,我都救不了。”
“……公子……”青岚有些委屈,他并非是有心欺祁霄年少,只是初遇祁霄时,他便对唐绫出言戏弄又当街强抢,如此行径根本就是有意侮辱,着实可恨可恶,他们在王府形同软禁,叶淮又被重伤,唐绫是没亲眼看见叶淮的伤,青岚却是恨得牙都要咬碎了,心里憋着怒又替自家公子不平不忿,怎么都没法对祁霄曲意逢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