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盛看着池越,知道他又糊弄自己,过去的十年池越只字不提,宗盛问过,却总没有答案,或许是能说,或许是不想说,这样的讳莫如深就好像池越毫无瑕疵的身体一样,都是假象,那些不复存在的,必然是最疼最深的伤。
宗盛紧紧攥着池越的手,微微垂首,他嘴笨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他不在乎?可他是在乎的,他想知道当年池越为何打断了他的腿,想知道十年里他是如何度过的,他想池越再在他怀里哭一次,他才能拥抱他、替他擦干眼泪,好像只有看见了池越身上的伤疤,他才能确认那些伤都已经好了一样,他害怕池越什么都不让他知道。
可宗盛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宗盛,”池越轻声叹了叹,说,“不要放开我。”
宗盛抬眼看向池越,握着他的手好像更用力了些。
“……像在凤林山时那样,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凶险,一定要回来见我。
一定。”
“好。”
宗盛点头答应,“那你不可能再甩开我了。”
池越笑了,歪头靠在宗盛肩头,轻声笑说:“不会了。”
***
祁霄端着一盘烤肉站在唐绫身边,时不时喂他吃一口。
唐绫自小家学极严,坐立起行都是规矩,除了行军时,他还不曾这么没吃相过,刚开始还推拒,可祁霄就喜欢追着他喂,转念一想,现在也算是在行军吧,便索性从善如流了。
“许证一介武将,怎么还有这么一堆书卷?我多找些人来帮你一起找吧?”祁霄又喂了唐绫一口肉,看着堆在书案上的书册书卷叹了口气。
白溪桥和陆方尽去了陈河的书房和卧房找军防图。
祁霄和唐绫本想先吃些东西的,肉都烤好了,就差一把辣椒面了。
可唐绫突然想到,许证在封侯之前常年驻守刑天关,这里应该有许证的一间房,起身便找来了。
果不其然,许证不仅有房间,还有一间书房,还是落了锁的。
祁霄端着一盘烤肉追在唐绫身后,瞧了一眼锁头,抬脚便将书房门给踹了,十分坦荡地进了许证的书房。
许证书房里堆满了书,一时还真叫人无从下手。
房门既然有锁,或许房内还有暗格,书册又多,只能慢慢翻找了。
“嗯……”唐绫咀嚼着少了些味道的烤肉,将书架上的书都堆到了桌上,然后伸手越过书格敲着书架背后的墙,一格一格地敲。
祁霄本来张口说什么,却在听到又一声敲击后顿住了,又听唐绫敲了一声。
唐绫回过头来,笑着看向祁霄:“找到了。”
墙上果然有暗格!
第134章 (小修)
墙上有暗格,可唐绫摸了半天,指甲都要抠进墙缝里去了,却找不到打开暗格的法子,不禁皱了皱眉头。
“我来吧。”
祁霄将烤肉递给唐绫,要腾出手来。
“你连机关之术都懂?去叫池越吧,这个应该难不倒他。”
祁霄将一盘烤肉塞进唐绫怀里,笑说:“机关之术是不懂,破机关之术却懂一技。”
祁霄话刚说完,唐绫正是疑惑之时,便见祁霄伸手出去一掌按在墙上,然后嘭一声,墙面上如蛛网一般裂开百十条缝隙,祁霄手掌一挪开,墙面便碎开了大口。
“呶,这不就行了。”
祁霄拂去手掌上的墙灰尘土,一派轻松随意。
唐绫瞧着那碎得稀烂的暗格墙壁,被祁霄的笑容噎住了。
原来着破机关之术的技法就是用内力暴力拆除,果真是容易的很。
所谓一力降十会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万一里面还有什么机括,你这般动粗直接毁了里面的东西呢?”
“你敲墙面的时候可听见里头有机括的声响了?”
“……”唐绫一愣,旋即忍不住扑哧笑出声,“就你精明。”
祁霄也笑:“哪里哪里,我倒是不懂,你怎知道一定在这面墙后?而且不是密道暗室,只是暗格而已?”
唐绫将烤肉还到祁霄手里,再将暗格中的东西尽数取出,走到房间另一头的坐塌上,一边说道:“我们方才来时我稍微看了一下,这间房与左右两边房间之间并没有可以做暗室的余地,所以只能是暗格。”
“嗯。
然后呢?”祁霄点头,这个他也想到了,但是做暗格的方法和位置有很多,墙上、地下、甚至梁上,可唐绫偏只寻这一面墙。
“屋子很大,书也很多,但全部都堆在那一头,而坐塌这半边则很空旷。”
唐绫指了指书架那边,“若真是书卷极多放不下,该是多做两个书柜,而不是全塞一起。
何况,那些书卷摆放毫无章法,除了书案上的几本兵法,书架上九成是连翻都没翻开过的新,说明许证根本不是一个爱读书的人,障眼法罢了。”
“此地无银三百两。”
祁霄大笑起来,“这许证也真够笨的了。”
许证并不是笨,方才那些都是唐绫的合理猜测而已,只是刑天关重兵驻守,许证的书房既然落了锁就不该只是为了那么几卷书册罢了。
同为一军主帅,他爹荀安侯的书房里就有暗格,只不过他爹同时还手掌军部和星罗卫,暗格要比许证的这个精巧太多,连唐绫都不知道怎么开,若是暴力拆除便会引动硝石雷管,玉石俱焚。
唐绫笑而不语,把暗格中的东西一样一样摆开,几封信,一卷羊皮图纸,一个梨花木小盒,三本书册。
祁霄终于搁下了吃了一半的烤肉,伸手先展开了羊皮图纸来看。
“嘿,还真是布防图。
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费工夫吗?
他们一路从袁州入凤林山,冰天雪地里藏了三个月,鼻子都要冻掉了,饥肠辘辘才到了齐境,杀入嘉林关、穿行瘴林、夺下刑天关,这近百日的工夫,如何算得“轻易”二字。
“可有那条通入霸山的密道?”
祁霄将布防图转向唐绫,在上面点了一下:“有。
那条溪渠,里外都有兵驻防,必不会有错。”
唐绫打开了梨花木小盒,里面是半块调兵虎符。
唐绫将小盒推给祁霄:“你收着,日后或许有用。”
祁霄扫了一眼:“另外半块应该在许证手里,杀了他方能有另外半块。
若能杀得了许证,齐国就算黄土埋到脖子了,要不要这虎符也没什么意思。”
唐绫一笑:“那我收着。”
说着话唐绫已翻开了那三卷书册,只看了一眼便专注了进去。
祁霄发觉唐绫的眼色变了,立刻问道:“是什么?”
“这两卷是近两年边关纪要,这本是去年的账册。”
“哈!”祁霄看不懂账册,便去翻了翻第二本边关纪要,上面录有换防的精确时间、人数,哪一处的哨岗由哪一处的兵将负责都有详载。
“唔……东西是好东西,可惜刑天关已经破了,要这个已经没有用了。”
唐绫闻言将自己手中那一卷递给祁霄:“这一卷有用。
霸山的。”
祁霄一看甚是欣喜,嘴角都快裂到耳根了,有军防图,有军防纪要,他们偷袭霸山至少能多三成胜算。
而唐绫已翻开了账册,看得十分仔细,神情中竟没有太多喜色。
“怎么了?这账册有问题?”
唐绫摇头:“账册没问题,我只是在想霸山的粮草够我们撑多久的。”
祁霄脸上的欣喜随着唐绫一句话就散尽了,转而凝重起来,他忍不住轻轻叹息:“唐绫……”
他们只有六千人,不可能凭借六千人的兵力一路打下硕粱,用不了多久齐国朝廷就会知晓他们入侵,很快便会有大军来援,六千人困于齐国犹若困兽,若无据守之所,便是多一个月都活不下去。
所以他们要夺下霸山,还要守住霸山。
但他们又不能仅仅只是守霸山,他们还得继续南下。
唐绫和祁霄一早便定下了伐齐之策,攻下霸山之后,由唐绫守霸山,拖住齐国大军,而祁霄需率一队人乘乱局继续南下,杀入硕粱。
唐绫要做一只笼中的兔子,引诱狼群来围着他,攻击他,要么祁霄能杀死头狼解他的围,要么笼子被破开,他被咬碎撕烂。
“齐国朝廷本就不富裕,给许证的军费粮饷并不多,按照账册上的记录推测,霸山的屯粮应该不多,照例三月初琴州将会运粮草入霸山,所以霸山的屯粮最多撑到四月。
不过我们人少,能比霸山守军节约许多粮,我争取撑到五月,等你回来。”
唐绫前头说了这么多,说得祁霄心慌意乱,最后乍听得他说,等他回来,心头便是一阵酸涩又是一阵甜腻,唐绫轻轻的一句话便是托付了生死于他,比起任何山盟海誓都重。
五月,五月二十便是芒种了。
唐绫看向祁霄,心里默默想着,至少要等他回来,一定要在芒种前回来啊。
那时候祁霄还懂唐绫眼神在的希冀究竟藏的是怎样的心思,他以为之后数月别离,各自有各自的凶险,担心、牵挂、惴惴不安、尚未到分离时诸般苦楚已是灼心烧肺,祁霄根本一刻都不愿离开唐绫身边。
“我一定赶在五月前回来。”
祁霄伸手握住唐绫,又道,“我已传信回袁州府,陛下一定会下令出兵攻齐,派定远军来解霸山之围。”
唐绫点点头。
慢慢沉了口气。
谋局已定,他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
午后,所有人又一次聚到了议事厅。
唐绫将他们在许证书房里的东西都放到了桌案上,草草说了一下情况,除了那几封许证的书信被唐绫“私藏”了。
那几封信是许证与齐国端王、佔事处的密函,对攻下霸山没什么用处,但对于之后搅和齐国朝局却是大有用处。
不过现在议事厅里有星罗卫也有玄机营,两边都能拿这些信做文章,但方法和目的却未必是一样的,唐绫和祁霄的想法不谋而合,暂时瞒下来,从长计议。
另一边白溪桥和陆秀林在陈河的书房里也找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陈河的书房里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刑天关的布防图倒是有,但他们已经不需要了,霸山的布防图陈河尚没资格,不过书房里还有些军备布防的书信,有陈河与韩潮生之间的,也有陈河与其他几位北境将领的。
其中有一封信格外重要,是韩潮生给陈河的,前面整整两页纸都是年节的问候,他们二人跟在许证身边小二十年了,跟自家亲兄弟似得,大过年见不着总少不了问候。
陆秀林看了一眼就放下了,还是白溪桥又草草翻了一下后面的内容,才发觉他们还聊了其他的。
韩潮生与陈河商议联名写奏疏递送回硕粱呈齐国皇帝,想趁着许证在硕粱为北境多要些军饷。
韩潮生非常需要钱。
霸山虽看着牢不可破,实则缺水,数百年前霸山城关刚建时,霸山下是有地下暗河的,凿几口井便行了,可历经数百年,那些井枯了七七八八,于是齐国建国后便又凿开了封起来那条攻破霸山的暗道,引了溪水入霸山解决关内数万人的饮水问题。
不过近几年多旱少雨,那条溪水也不再丰沛,入冬后还给冻上了,这个冬天霸山过得尤其苦,缺水缺的厉害,关内只有两处井还能打出点水来。
开春后韩潮生一定要令人下地再寻地下河床,再挖井修渠,这些工事都是极为费时费力费钱的。
霸山缺水,而且那条溪渠被冻住了。
这是两个好消息。
当他们知道溪渠能让他们悄悄进入霸山时,所有人都很兴奋,因为这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但这不代表这条路就不危险了。
现在刚过年关,齐国北境虽不如凤林山里那般冰天雪地,却还是滴水成冰得冷。
祁霄他们想蹚溪水入霸山,又不知溪水深浅,淹死或者冻死都有可能。
再者溪渠有兵将值守,他们身上若是湿的一定会留下痕迹,也很影响行动的速度,在寒冬天气里湿衣服贴在身上,就算是祁霄、池越这样功夫一流的高手也会撑不住。
如果溪渠冻住了,那便是老天爷都在帮他们。
第135章
正月初四,惊蛰。
韩潮生这一整日都觉得心慌,眼皮直跳,夜里怎么都睡不安稳。
韩潮生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额角。
“老爷?”
“没事,你继续睡。”
“我老爷煮碗安神茶吧?”
“不用,我出去走走。”
韩潮生穿好衣服裹上大氅走出了房门。
院内伺候的仆人夜里冻得受不了,悄悄躲在耳房里温了壶黄酒,此刻喝了个半醉,主家走出了院子他都不知道。
韩潮生在自家后院里溜达了一圈,朝天望了一眼黑漆漆阴沉沉的天际,心头不宁的感觉逾甚。
韩潮生大步走出后院,带上两个亲随,牵了匹马就往城关去。
“将军来了。”
“将军!”
韩潮生从城关上北望,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而那夜幕之中仿佛是藏着什么,好像韩潮生的梦魇,蒙在他的眼前,也蒙在他的心上。
“今日换岗可有异常?”
“回将军,并无异常。”
“……刑天关可有信来?”
“尚未有信来。”
韩潮生暗道一声奇怪,他给陈河的信是年前就送去刑天关的,正月十五就会复印开朝,原意是赶在十五之前将奏疏送入硕粱向陛下请饷,陈河怎的还未有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