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景终于松了手,他愣了一下,眼里渐渐清明,身上的黑气渐渐散去。这才后知后觉想起,的确有谁对着他喊过这个名字。
是……天道。
第一次见到天道时,它喊他,‘晚山尊’。
陈云景身上冷意渐渐褪去,他搓了下指腹,指腹上尤残存着对方的温度,他呆愣了好久。
听见咳嗽声在旁边响起,他侧头,看到郁青捂着喉咙咳的死去活来,方才想起刚刚到底都做了什么。不由脸色一白,连忙膝行过去帮人顺气:“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真的对不起,我以为、我只是……”
他一时间语无伦次,竟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
郁青一手指着他,面色是充血的红,他张开想说什么,却因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而迟迟没法说出口。只能在那本能性地咳嗽。
陈云景整颗心都乱了。他就势抓住郁青指着他的手指,低头亲了亲示好,满脸愧疚地看着郁青。
郁青被他这一吻惊得缩回手指,“你!”既想骂他泄愤,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示弱打消了怒气。
陈云景摸摸他脖子上夺目的手印,满目歉意,低头安抚性的亲了一下对方的喉结。
郁青不仅没因为这亲近生出半点旖旎,还被吓得往后爬了两下。
这一反应,说不让人受伤是假的。陈云景怔住了,也知道是自己变脸太快,吓着人了。“我、我平时不这样的。”陈云景低下头,他刚刚着了魔一般,现在想起来,他自己都后怕。“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郁青,那并非我本意,我没想过伤你。”
这还是第一次,他会失控,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次你情我愿的事,差点成了一桩凶案。
除了道歉,陈云景感受到了沉沉的无力感,他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的斥责和愧疚,看着自己颤抖的手,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干出这种事来。甚至连刚刚的想法和记忆,都有些模糊。
还是说,其实他本来就是这么个坏到极点的家伙,不然为什么会、会做出这种事来……
一只手搭上他腕间,松松与他手掌交握。陈云景一怔,抬头看去。郁青抱了过来,紧紧地抱着他,安抚道:“没事没事,瞧你那模样,怎么反倒还要我这个受害人来安慰你。”
“我……”
郁青脑袋搭在他肩上,额发碎碎痒痒落在陈云景脖颈上。
他听见郁青在他耳边打了个哈欠,“好了好了,折腾那么一遭,我都困了。今晚王爷不介意我蹭一蹭床吧?”
刺目的痕迹还在对方脖子上。陈云景垂下眼侧开头不忍再看,想要回抱对方,又缺了勇气,稍稍蜷起手指,闷声道,“不介意。”
郁青大概真的困了,一只手臂横在他胸膛上,兀自趴着睡的正熟,还是那豪放不羁到能把被子踹下去的睡姿。
陈云景却睡不着,他十指隔了一层薄被搭在腹上,睁眼看着天花板许久,侧脸去看郁青。郁青呼吸绵长,脖子上一处被掐出的红痕正慢慢变的青紫,睡着时无忧无虑的模样和他截然不同。他心里有很多事,都是导致他睡不着的罪魁祸首,可是那些事他都不想问。
比如,我到底是谁?花晚山又是谁?我的记忆哪去了?
又比如,你又是谁?你是我的发小燕飞吗?为什么你不承认,为什么你懂那么多?
还有,天道到底要我来做什么?我一个人根本不可能镇得住那些妖魔鬼怪。
以及,你是不是更喜欢那个花晚山?
他不想问,也不敢问。
毕竟他本来把武力并不低的郁青留下,就是为了镇住自己初来异世那慌乱的心,才能在表面游刃有余。只要看到郁青有些熟悉稚嫩的面孔,他就能回想起以前的生活,不至于感到孤立无援。
所以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问过郁青的来历,他也不在乎。
只要把这个人留下就好,像安心丸一样。这种完全说得上是利用的法子,更让他没有立场去问郁青的情之所起。不管是因为什么,问了,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要真说起来,郁青屡次遭难,完全说得上是被他拖累的。陈云景不再看旁边的人,回过头定定看着房顶。
他又不欠我的,作为灾祸起源的我,是不是应该,稍微离他远些?
可我好像,不太舍得。
次日回程,依旧是来时那一队模样,陈云景这次没说要去骑马,安安静静在马车里休息。他听见马车外的谈话声,似乎是来自花千鲤。
“你这脖颈怎么回事?青紫的吓人。”
“哦,是吗?”郁青哈哈道,“这不是晚上闲得发慌,找根绳子把自己吊起来荡着玩。”
花千鲤:“……这还活着,您命可真大。”
郁青挑了下眉,不怀好意:“你该庆幸自己没起夜,我昨晚就在你窗前荡来着。你要起来,我还能给你表演一个用脑袋荡秋千。”
想起那场景就瘆得慌,花千鲤个中滋味难以言喻:“你简直是个魔头。”说罢骑马离远了些,唯恐染了疯病。
“哈哈哈……我是不是个魔头,用你说?陈……王爷你来说说看,王爷?”郁青挑开马车帘子往里一看,男人安安静静缩在角落里坐着,头挨在一侧木板上,长长的睫毛在白净的面上落下阴影,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睡着的时候,倒是不同睁眼的模样。安静,脆弱,又好像带着几分茫然。
郁青捂了一下自己的心脏,像被什么击中了。
“车里这么晃还能睡得着。”郁青小声嘟囔着,不自在地放下马车帘子,“真是个怪人。”
没几天,郁青就发现陈云景在躲他了。
哪怕不小心遇上,陈云景言语也少了很多,视线飘忽,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让人看着牙根痒痒,又无可奈何。他一个贴身小厮,反倒去做些种花淋草养鱼的活,连‘身’都贴不得。一问,夏总管严肃着脸说,“都是王爷亲口交待的,不许偷懒!好好干!”
这么过了一段日子,郁青忍不可忍,把水壶塞到下人手中,撸了两把袖子,气冲冲离去,“去他娘的淋花!我今天非逮着他不可。”
书房门口正撞上两人出来。郁青绕过他们往前跑去,跑了没几步拐了个弯又回来,拦在花千锦花千鲤二人面前,“他和你们说了什么?”
“与你何干。”花千锦见他,回想起了些许不愉快的记忆,显然不太待见他,说罢径自离去。郁青也没管。
可花千鲤低头抬脚刚想跟上,却被郁青一手拦住。郁青道,“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感情就盯着他一个人,说好的一视同仁呢?
花千鲤看了眼走远了的胞姐,又看了眼郁青。顿了下,好声好气,“是这样的,王爷说要出去散心一段日子,让我等准备一下行李。小公子也去准备吧。”
“哪日出发?”
“……明日辰时。”
这么快?郁青得了准信,麻溜放人,蹿去书房却扑了个空,扭头寻去了王爷屋里,却被夏总管拦住,因为偷懒斥了一顿。
郁青左耳进右耳出,摆弄着腰带,“这不是小人寻王爷有急事吗?禀完就去干活。”
夏总管不许,“王爷体虚,休息着呢,你勿要打扰。”
“知道了知道了,那下人我回去干活啦。”郁青说罢跑的贼快,风一样没了影。夏总管一嘴的训话还没说完,只能干巴巴噎下。
偌大的院子里,此时因为主人休息,屏退了众人,显得安静无比。郁青十分熟练地翻过院墙,扒在木窗上往里一看,眨了眨眼,忽然露出坏笑。
陈云景这几日并非光躲着郁青,他在悄悄练习使用那‘洗铅灵瓶’。可惜练了几日收获甚少,完全没办法像郁青一样把里面的灵水唤出来。每当他想向前一步,身后便如同捆上千百锁链,把他一同往后拽去。
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往前一步。
法宝不能运用自如,他便开始研究其这幅肉身来。
天道既然让他去做收妖这种事,哪怕不赏他一副‘天赋过人’的肉身,至少也是能跑能跳的普通人吧?也许这幅身体并非那么不堪,也许还能修仙,运用本领,哪日就能掌握毁天灭地的力量。
可当他内视其间经脉、丹田,发现当真就是一副天赋本就不如旁人的身躯,甚至因为养尊处优多年患病,还要更差些,手脚冰冷,气虚体弱,活动久了眼前就会阵阵发黑。若是强行活动,就会直接晕倒,运气差些惹来一阵低烧,连灵魂都被排斥出去。
他左思右想,实在无法琢磨出这层意思。这到底是要请他收妖呢?还是让他给妖怪上门送餐呢?又或许,天道是在忌惮他?毕竟,他至今不知‘花晚山’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意外之喜是,他埋头研究了几日,发现自己竟可以自如‘出窍’了。这意味着哪日若真到了生死存亡关头,他完全可以金蝉脱壳逃命!
陈云景好奇地摸摸椅子,又摸摸花瓶。开始时一碰,手便穿了过去,但练习了几次,他慢慢掌握了一些技巧。当注意力集中在地面、集中在想要触碰的东西上时,他可以做到短暂的凝实。
他正拿着毛笔蘸少许墨汁,聚精会神,无比谨慎地在白纸上落下一点。
身后忽然撞上了一股巨大的气力抱着他,一下子把他压弯了腰。
“嗷!”
落笔在白纸上留下歪歪扭扭一道痕迹,难看的很。
陈云景扭头,见着是郁青也毫不意外——除了这家伙,这王府内还有谁这般咋咋呼呼的——这一遇到郁青,他顿时把自己之前什么要远离人的想法全忘光了,气的直接提笔在捣乱的人鼻子上一点,“你怎么来了,小声点!”夏总管在房外不远守着。
郁青顶着鼻头一点黑,不满地避开了他的鼻尖,“对对,是要小声点。”说完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用气声道,“惊醒王爷就不好了。”
陈云景随他眼神看去,便看到床上躺着的肉身,一时间脸上神色变了变。是了,郁青还不知道他和王爷是一个人,毕竟他们模样长得完全不一样。
郁青搂着他腰,下巴抵在他胸膛上,圆润的脸颊弧度显得柔软无害,弯起的眸子里却装满了机灵,“那我们就小点声好了。”
☆、美救英雄
陈云景没来由感觉到一丝不自在,带着几分心虚,“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没事不能找你?”郁青说话时,眼睛总是亮亮的,“小花花,你可让你主人我好找啊,上次一别,你藏哪去了?翻遍整个王府都没找到你。”
小、小花花?
“这、我当然是……我去哪,要和你交待吗?”陈云景慌乱了一瞬便冷静下来,他从郁青的语言陷阱里跳出来,反客为主。
既然郁青抱着他不放,他便直接把人抱起放到书桌上,笔墨纸砚都被推到一边,垒成一堆。
郁青手掌暖烘烘的,圈在陈云景脖上。他这样坐着,倒是比陈云景高了一个头,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对方,伸手捏了捏对方耳垂。
那视线到哪,哪里便着了火星一样不自在。陈云景头一回觉得被人打量是那么难熬的事情,侧过脸,郁青偏要探头去看他,两人你来我往一会儿。陈云景情不自禁被他逗笑,仿若清泉淙淙流过山石,夺人眼球,“有这么好看?能看出朵花来?”
“唔……”郁青兀自沉吟一会儿,笑了。他也不说话,只是头往前伸,越靠越近,两人间的气氛逐渐暧昧。郁青慢慢闭上了眼,睫毛在饱满圆润的脸颊落下阴影,勾的人心痒痒。那抹柔软嫩红越靠越近。
陈云景眼神微动,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颤动,听到自己的心跳,砰!砰!砰!一声连着一声在心房回荡,声若雷鸣,顺着血液冲入脑海,哗啦一下沸腾了。他放缓了呼吸,微阖上眼,便要迎上去……
等等!一时间心荡神摇的陈云景睁眼,意识到不对劲了。
对郁青来说,他和王爷不是同一个人。那么,郁青前两天才和王爷‘亲近’过,现在就能对一个陌生人这么主动的吗?
说起来,郁青总共见过他真面目三次。
第一次见面,郁青直接亲了他的叶子,吓得他不知为何化作人形。
第二次见面,郁青抱着他说了奇奇怪怪的话,哭了一顿就跑了。
第三次见面,郁青鬼鬼祟祟摸到王爷的卧室,看到他不仅不怀疑他是刺客,还非常熟练地让他小声点不吵醒卧室主人,主动献吻,妥妥惯犯。
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
陈云景脸色一下子黑了,他抬手捏住郁青的下颌,虎口抵在下巴尖,指腹陷进脸颊肉中,把人掐出鱼唇来。
这动作一下子把意乱情迷的某人惊醒了,亲亲没了。郁青睁大眼,扒拉着他手掌,闷声闷气,“你干嘛啊?”他都那么主动了,亲一下都不行?
陈云景恼道,“小小年纪就这般花心浪荡,长大了岂不是要成采花大盗?”
郁青:“???”
陈云景:“说!你这张嘴,还骗过多少无知男人?”
郁青:“!!!”
天地良心,就你一个!
最终,郁青还是被从屋子里提溜起扔出了窗,一脸茫然地回去继续淋花。
屋里,陈云景站在紧闭的窗前,挺拔如松,眼看人走后,才长长舒了口气。他垂眼,松开掌心,又缓缓握上,不停告诫自己:就这样就好,别再靠近郁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