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的黑夜发出轰隆隆的声音,一道白光倏然而至。“鲁莽了。”九冥笑意顿消,还以为经过这一遭某人性格会变得好一些。
他连忙往后一退,身形一闪,已在百米外。
却听耳边一声惨叫声,他那爱犬小宝没能逃过一劫,被白光一击,伴着哀嚎声一路穿墙破洞,飞出百里外,砰的一声砸坏了远处的建筑物,烟尘四起。
被砸坏的断裂物轰然落下,底下的魂灵四散开来。惊呼声逃亡声,一阵鸡飞狗跳,连着不远处那永恒的往生河河面都激荡不平,平日里最是嚣张凶残的水鬼们一惊,纷纷躲进河底。
九冥急忙要去寻他的宠物,地面此时却忽然窜出巨大的荆棘藤蔓,柔似韧柳,枝上长刺闪着尖锐的光,要把他串成死肉。
九冥心中大惊,没想到花晚山这么狠,丝毫不念旧情。他往后一退,那藤蔓便擦着他脚尖一根接着一根窜出来。
他接连退后数十米,身后地板寸寸皲裂,四周出现了密不透风的荆棘森林,抬头一看,只露出一片圆形天光,而他就是那只可怜的被困在井底的小蛙。
往上而去,他飞得越高,那荆棘森林就随着他变高,仿若永远逃不出的囚牢。
九冥回身,退回刚刚的亭子中,他三两下勾着石柱,反身一跃,衣片上的金线擦过刺尖,身形一闪,已然站在亭子之上。他停住不动,看向四周,果不其然,那藤蔓也不动了,看来也只是打算把他困住而已。
九冥皱眉查看四周,找寻着始作俑者的身影,扬声道,“有话好说,非要这样不成?花晚山,你困着我,不就想问天门的位置吗?”
哑然无声。
“花晚山!你不想知道吗!”
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心思压根猜不透!
然而任凭他怎么说,没有半分回响,得不到回应才是最容易让人自乱阵脚的。
‘囚笼’之外,花晚山岿然不动,那只当初把他追的狼狈不堪的三头犬,身形有如小山高,巨兽一张口分明就能把他吞下,可如今却奄奄一息地被他踩在脚下。
花晚山动了动脚尖,正踩着那丑陋无比的三头犬中间的脖子,但凡加一点力,这只猛兽,顷刻间就会殒命。
三头犬在他脚下瑟瑟发抖,没有半分当初的凶猛。
“怎么,现在怕死了?”花晚山微弯着腰,手肘撑着膝盖,无所谓道,“反正你那主人可以帮你无限复活,不是吗?本尊就不一样了,”他面上缓缓露出一分笑意,皮笑肉不笑,眼神冰冷,“被你吃了,就真的死了。”
三头犬呜呜叫着,可惜它不是人,无法为自己解释。花晚山也不想听,他一脚跺下,周遭土地承受不住沉重的力量,轰然下塌。整只三头犬被他一脚踹进了地底深处,地面徒留下一个深坑。
那凄厉的惨叫声刺耳,响彻这片天地,当真把此处映照的更像阴间地狱。
“花晚山!”一声怒喝,包裹的荆棘森林内爆发出巨大的光。
花晚山好整以暇看着,歪了下头。
然而那爆发的力量只是一瞬,夹带着此处天道之力的荆棘森林被猛然被扩大后,又慢慢收紧成一个藤球,尖锐的铁刺戳进内里,密不透风的表面藤蔓还在徐徐游走缩紧。
打外这么一看,还真令人怀疑里面的人在这种酷刑下还活不活的成。
花晚山缓缓收紧了五指,连着那密不透风的藤蔓球也越缩越小。
臣服在此处天道之下,哪怕九冥力量多么强大,在天道力量面前都用不出来。这,就是造物与世界本源的差别,也是他拼命想要吞噬天道的原因
——天道之下,无所违抗。
以前就算了,如今他吞噬了天道大半的力量,可没有那么大度要容忍敢算计他的人,他倒要看看这人还能有什么本事和他谈条件。
藤球渐渐缩成一人半高,就在花晚山都以为里面的人早放弃挣扎,被戳成一滩烂肉后,一道强劲的完全不属于鬼帝该有的力量炸开,把藤球崩成一段段碎片,落在地面。
翻飞的黑衣上金色的兽纹威武凶猛,九冥终于动了真格。
花晚山眯起眼,看着那陌生瑰丽的金色法阵从九冥身上往上缓缓升起,越变越大,一层叠加着一层。
那透明的法阵随着每一次升起叠加,法阵中间凝聚出实形。那是一只巴掌大的玄武龟壳,龟壳表面密布金色咒语。
可那龟壳无法凝聚成型,很快就咔嚓一声碎成碎块,连那震撼的法阵都化为无形,烟消云散而去。破开桎梏的九冥捂住胸口,吐出一口血。他到底动用了封存许久的法力,缓缓从胸腔里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眉间耀金的神纹也逐渐消去。
花晚山盯着那消去的神纹,忽然觉得有点眼熟,但一时半会又想不出来哪里见过。
九冥扯了扯嘴角,随意抹了一把唇角,眼神如刀,狠狠刮在对方身上,一字一字从牙缝里挤出,“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花晚山面无表情,抬了抬下颌,“现在的你,倒可以和本尊谈话了。”
“呵!”九冥嗤笑一声,若不是理智告诉他不值得,他真想把龟壳直接糊花晚山脸上。
“若你不如实说明,”花晚山满含威胁之意,“本尊觉得酆都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你现在毁的还少吗?”九冥冷着脸,扬手示意他看周围一片狼藉,塌的塌,倒的倒。若不是此处是他老巢,他何时受过这种气,是拼了命也要剥下花晚山一层皮的。
但所谓神仙打架,底下人受难,花晚山不在意毁了这里,九冥却不得不顾虑,只能自己咬牙把这恶气吞下。亏他当初还替人保管肉身,现在一想,恨不得直接毁了算了,省得这人恢复记忆在自己这嚣张。
他随手一挥,就着这块损伤无数的地面上化出一套木质桌椅,比了个‘请’的手势,却先行撩开前襟气势汹汹落座。
花晚山也不跟他废话,甚至不打算坐下,直截了当,开门见山:“天门在哪?”
九冥恶狠狠给自己倒了杯冷水,一饮而尽,消不尽怒火,杯底哐当一下砸在木桌上,侧头,嗤笑一声,“那小道士老家,你让他带你去,他现在是天门守护灵。”
花晚山转身就要走。
九冥嘴角勾起一抹满含恶意的笑,看向花晚山的背影,“诶,我还没和你说,开天门需要什么条件呢?不然,你去了也白搭。”
“什么意思?”花晚山闻言,皱眉回身。
“呵,你真莽啊,也只比郁青那不带脑子的好一些,真以为吞了天道得到更强的力量就能开天门?天道能链接仙界不假,可天门这玩意,却是仙界的人捣鼓出来的传送阵的一种。”九冥心情忽然好转,他给自己慢吞吞倒了杯水,“要么,你吞了天道,自己链接神界,但是你成了天道,就将永世困在此处,永远离不开。”
九冥笑着,抬了抬手中杯子,朝他举杯,眼里戏谑之意溢于言表,“要么,你满足天门条件,打开天门。”
花晚山当初就设想过这种可能,但他怎么可能乖乖等待希望出现,他从来都是把所有未来攥在手里的人,包括用尽一切去坑天道,让吞噬天道成为他的下下选。
哪怕终其一生找不到天门,他都从不是任由命运宰割的人。可他从不打算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此刻花晚山只微抬下巴,意简言赅:“条件。”
九冥不知想到了什么,举着杯子,低声笑了出来。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
花晚山瞬息到他面前,一掌攻下,就要卡他脖颈命门。
九冥匆匆身形一闪,出现在对面的位置,“别急,我可没打算给你卖关子。”九冥缓缓道,“你看到我刚刚身上那法阵了吧,那可不是修真界能有的东西。我本来,也不是修真界中人。”
花晚山皱眉,干脆落座在他原本的位置。
“吾乃神族中人,位列占卜神官。”九冥抬眼看他,“我知道,你也不是此界中人,对吗?花晚山。”
那又如何,花晚山只关心一件事,他面无表情,毫不意外,“条件。”
“啧!”九冥摇摇头,“关闭天门那般庞大的传送阵并不简单,需要两边阵口同时切断。而开天门就没那么麻烦了,只需要特定的人在一边打开。但是天门可不是普通人能操控的。只有仙界中人可以。这方中世界,当年便来了两个神族,确切地说,我是其中之一。只有两个神族或者仙人同时运力,才能开启天门。”
“也就是说,找到当年我的另一个同伴,原本我俩就能同时打开天门。只是啊,很可惜,那是原本。就如你说的,”九冥勾起两边嘴角,“我臣服此处天道,自愿消去神格,现在已经不是神族人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花晚山脸色一点一点黑下去。
“意味着——哪怕你找到我另一个同伴,只有他一个人,也打不开天门。而你吞噬了天道,到头来链接了仙界,你自己也没办法去到你心心念念的仙界。”九冥满怀报复地说出这件事,最后落下一句总结,讥诮道,“花晚山,你还是走到了死路上。”
“那你知道,告诉本尊这个消息,意味着什么吗?”花晚山眼里蕴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低声道。
——意味着你不仅没价值,还成功激怒了我。
——你会死的很惨,连同那死狗,还有整个酆都,都将为你这个无能之人陪葬。
九冥挑了下眉,秒懂那潜在的意思。他向来惜命,如今也很及时收回自己在作死边缘来回蹦跶的脚步。“但并不是没有转机。”
“你可还记得我们当初的那个赌约?”
——我与你赌:你能寻到另一条法子打开天门。若寻到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若寻不到,我与你一道反了这天道又如何?
花晚山仔细回忆那从不被他放心上的赌约,事实上那赌约也无甚可说。俊美的脸有如冰雕玉琢,没有半分温度,衬的那眉间红痕越发艳丽妖艳。
花晚山平波无澜说出结果,“你输了。”
与之相反,“不,我赢了。”九冥笑道。
☆、郁青现身
“在老本行上,我可从未输过。”九冥心情大好,他甚至饶有兴致地叩了两下桌面,“你找到了另一条法子而不自知。”
花晚山冷若冰霜。
“吞噬天道是下选,天门却不是没希望打开。”九冥快速道,“虽然我自去了神格,这方世界的人也不能成仙。可是,如果有神族的血脉流传了下来,那天生的神格……也算一位神祗。”
说到此处,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方才意味深长看了一眼花晚山被桌子挡住的腹部,“现在,你知道郁青的身份了吗?”
花晚山那么聪明,九冥那一眼那么明显,他怎么还会猜不到。
桌下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握紧成拳,掐进掌心肉中,猛然掀桌而起。
酆都又迎来了一次暴击,地动山摇,河水激荡,万鬼同哭。
狠狠发泄了一番的罪魁祸首却早早离去。
等他走后,刚才眼明手快躲起来的九冥才敢现身,扶着柱子大笑不止,痛痛快快把糟糕情绪都扔给了对方,难得看这破损的周遭也不算刺眼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花晚山离开酆都后没有继续前行,反倒停住了脚步。他身后拔地而起几根手腕粗的柔软藤蔓,飞快交织成一尊王座。
花晚山往后一倒,坐在了上面。手臂一挥,面前的空气一阵波动,映出他走后九冥那边的场景。
虽然九冥帮过他不假,他也没有取对方性命的打算,但花晚山压根不信九冥,也就不会偏信九冥一面之词,还要看看这人到底会背着他干什么。
却没想到,他那无处可寻的不听话的器灵,在他走后却敢在九冥面前现身了。
还是一副成人姿态。
在他面前装疯卖傻,端着个少年面貌,一跑不见人。如今在别人面前反而放得开,敢出现了。花晚山刚压下去的怒气又忍不住沸腾,他压抑住自己返回去捉人的冲动,就这么冷眼看着他们,心里已经想好了上百种千种抹杀郁青的法子。
“笑够了吗?”冷冽的声线从头顶传来,同时一方黑沉沉的东西被扔到怀里。
正是那被某人‘借’走多时的鬼玺,如今终于物归原主。
九冥一抬眼,恰好看到郁青从天而降,衣袂翻飞,翩翩落座在花晚山刚坐着的那个位置上,抱臂看向对面的人,冰冷清隽的面容上一派熟悉的漠然,剑眉紧皱,“惹怒他,对你可没半点好处。”
九冥回敬道,“此刻现身,对你也没半点好处。”
郁青不认同,“这不是一回事,你现在打不过他,怕他。我与你不同,难道我还怕他不成?”
“哦,你不怕他。”九冥故作不知,“那我现在给花晚山传音,想必他人还没走远。”
“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别——”郁青面上坚冰一遭破碎裂开,开始急了,“别害我!他现在这罗刹模样,被捉到了我还不得……”
九冥拖长调子,“你不是说打得过吗?”
“你这人!”郁青瞪他,“打得过和怕是两回事!”
九冥了然道,“你搞大了人家肚子,当然得怕。”
“咳咳咳!我、我没有!”
“是没有怕,还是没有让人家揣了娃?”九冥好笑道。
郁青反应过来这人是在取笑,于是直瞪他,不说话了。
九冥哈哈大笑,拍了拍膝盖,“郁青,你也有今天!”他摇头,“以前只当你高冷,现在一看,只是没遇对人,看看你现在的表情,一说起花晚山,丰富得多了,都让我怀疑你是不是被夺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