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可不能这么说,花晚山沉吟一二,“你可以等它出来了,再和它培养感情,现在不急。”
“那、那到时候……”郁青面露茫然,“我要怎么给你接生?”
花晚山盯着他默然不语。
郁青挪了挪身子,往他靠近了些,又道,“我去问过九冥,似乎也没有这样的例子。那、那你到时候……”他羞于启口,“需要产婆吗?”
花晚山垂下视线。
郁青以为他害怕了,捉着他的手安慰,“你别怕,我陪着你,不会让你有事的。”
真有意思。花晚山想了想,面露不虞,“若我说,我这个种族,要诞下后代,非得九死一生不可呢?”
九死一生……郁青微微睁大眼,怎会如此?这也太残忍了些,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为何要用另一条生命来抵偿。
花晚山拉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腹上,微微垂眸,沉重道,“算起来,时日也差不多了,哪天它就会出来,延续我的生命……”
“那就不要它了!”郁青最初的欣喜化为乌有,反倒只剩下浓浓的担忧和慌张,面上的不忍慢慢变成坚毅。一个尚且未出世还不算人的灵胎,与就在自己面前活生生的爱人,他分得很清,“便按你先前说得来。把它、把它弄出来,按上启动法印,我助你开天门。”
花晚山盯着他,盯到郁青有些局促转过头去,不由噗嗤一笑。
“你笑什么?我在和你讨论正经事。”
“那巧了。”花晚山好笑道,“我刚是逗你玩的,说的原也不是什么正经事。”
“你……你!不可理喻!”郁青反应过来,震惊地看着他,气的一下子蹬着鞋下了床,沉着脸转身要走。
花晚山笑眯眯地伸长手捉着他衣角,不让他跑。“这就生气了?别气,再过些日子,我给你弄个小的来玩。”
因为动作,他上身倾斜趴伏在被上,提起唇角的样子十分柔软,和郁青想象里柔弱美丽的妻子形象不说合了几成,只说越看越该是这个模样。
郁青抿着唇侧身看他,一副想发火又不忍的模样。最后叹了口气,坐回床边,反手捏着花晚山的手腕把人扶起,“我刚说真的,你老实告诉我,到底怎么打算的?我也好做个准备。”
“怎么你比我还慌?”花晚山懒洋洋地挨在郁青身上,冰凉的身躯窃取着属于他人身上温度,染上了一丝暖意,他抬了下眼皮子,“这可不是凡胎,你多和我亲近些,再往我身上传多些本源法力,越多越好。”
“或者,”花晚山拉了拉被子,他天生身体便如此寒凉,如今一朝近人身,倒像犯了瘾,总想蹭点暖意,“再给我暖暖身子吧。”
“你莫要说笑……”
“我说真的呢。”花晚山挑眉,抬眼看他。看来是平日玩笑多了,这会儿说真话反倒不信,他端着一本正经的俊脸,口中却说着不着调的话,“莫催,再催,你怕是要被我榨干。”
郁青怔怔看他,一时竟不知道该信还是不信。怀里的身子挨过来,像一块冰,郁青脑海里响起他刚刚的话,便拉起被子把人抱在怀里捂着,用了些许法力给他暖身子。
“那到时候,我要做些什么吗?”郁青问道,
没有回答。
他低头一看,某人偎在他怀里闭上了眼,白净的脸上呼吸绵长,早不知什么时候睡熟了。唯有心跳声贴着他腹腔处,属于另一人的心跳动作一下一下传到他身上,烫的紧,一下子让郁青燥红了脸。
又难免有些不忿,喃喃道,“真奇怪,明明是在你肚子里,为什么担心慌张的那个人反而是我?”
说归说,还是把人抱回床上,陪着他睡了。
也不知过了几日,花晚山一天到晚不是在睡就是准备睡觉,压根没离开过床铺,看的郁青直怀疑他是不是伤到哪里还是犯了重病。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花晚山终于清醒过来时,却是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吓。
只见一天醒来,睁眼看到的不是幔帐,却是铺天盖地的绿叶。粗壮的枝条从他身上跨过去,往外蔓延而去,霸占了整个房间的角角落落。
一棵巨大的植物把他笼罩在内,往外看不到除了枝条叶子外的任何东西。黑漆漆的一片里,唯有枝条交错的地方漏进些微光。
“云景?!”郁青惊讶过后,不免担忧,在只有些微光芒的黑暗里努力摸索着四周,“你怎么又变回了原型,哪里受伤了?”
一阵馥郁清雅的花香不知从何处袭来,若有若无,勾子似地撩拨人的嗅觉神经。
郁青没听到回答,更慌了,深深锁着眉,“云景?”
黑暗里,忽然亮起了光。
郁青转身看去,又是当初那一枝丫,枝头缀着那颗青红交加的果子,递到他面前,耀着白光,枝头的果实朦朦在白光里。
郁青可不会再像第一次见那样,误以为对方是给自己递东西吃。他怔怔看向那颗发亮的果实,却不敢触碰,只是抬手隔空往其中源源不断注入自身的本源法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或许只是几个呼吸间。郁青自黑暗里听到了些微裂开的声音。
‘咔嚓’‘咔嚓’——
声音并不算大,但在这狭窄的环境里,却如此明显,明显到郁青能准备判断那声音就响在面前。笼罩的白光逐渐被果实吸收干净,那果实表皮变得黑沉,出现了几抹裂痕。
郁青睁大眼看着,眼也不敢眨,抬起双手,托在果实下面等待着。
他幻想过里面会是什么。
是如同植物那样出现的一小颗种子?
还是会出现一个小小的人儿?
要是真生出个婴儿,他们两个大男人笨手笨脚的可怎么带啊?
……
转瞬思绪万千,连着心脏都高高提起,呼吸渐缓,唯恐惊到那小小的家伙。
眼见那裂痕越来越深越来越长,终于像再也无法容忍了一般,黑沉的果皮如花般向花托的方向绽开,在郁青惊恐又透露着喜悦的视线里,落下一颗又黑又圆的……种子?!
那种子落在他手掌里,翻滚了几圈,爆发出亮光,并且见风就长。
郁青只觉得手心的重量忽然增加了无数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手掌被沉甸甸的东西直往下压,手背碰到绵软的被子那一瞬,他听见了婴儿的哭啼声。
手心里哪还有什么黑漆漆的小种子?!
只剩下一个不着寸缕的娃娃。
郁青没仔细看过普通孩子,难以形容这究竟是多大的娃。他傻了半天,才记得往下面看一眼。
确认了,是个儿子。
“拿去,自己玩。”花晚山不知何时恢复了人形,郁青甚至都没发觉,傻傻地抬头看他穿上衣物,然后扯了扯被子,一副惫懒的模样,“我要休息。”
郁青低头看了眼那咬着自己小拳头的小孩,堪称手足无措,求救地看向花晚山。花晚山却不搭理他,冲他挥挥手,示意他赶紧把这小家伙拎走。
“你不看看?”郁青问。
花晚山睁开眼,往下扫了一眼,又合上了眼眸,“看过了,看不出什么。”
“他长得像你。”郁青眼巴巴道。
花晚山便被他说得又看了一眼,着实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哪里像?”
“……皮肤,和你一样白白的。”郁青没话找话,他想象里可不是这样的!而且他觉得这时候自己该安慰安慰刚辛苦生产的媳妇才对,怎么可以走!
“啧。”花晚山真不耐烦了,他岂非看不懂郁青的心意,只是如今情绪不好,连好好说话都不会了,恼道,“你是不是看错了什么?”他眼里露出些微冷淡,“还是真拿本尊当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了?”
“不曾,那我先走了。”郁青见他合上眼休息,便大胆凑过去,喉结微动,紧张地在对方额头落下一吻。而后抱着小孩,哧溜一下出门去了。
花晚山闭着眼也能感觉到那一吻,笑了一声,没说什么,兀自休息去了。
也不知秘境过了几天,再醒来,房里还是只剩他一人。花晚山坐起身揉了揉额间,发觉原本干涸的经脉里灵力充沛,想来又是某个人悄悄跑进来看过他。床边放着叠的整齐的新衣服,月牙的白,带着不明显的银线绣花边,旁侧还有一杯放凉的开水。
花晚山一饮而尽,随手把杯子放回去,推门一看,日光大盛,院子里静悄悄的。
走到门口处,久不见日光,花晚山条件反射侧开脸,远胜凡人的听力使他能听到一阵离了近百米的跑步声,踉踉跄跄,跑两下摔一下,跑两下摔一下。
☆、他叫笑笑
花晚山眯起眼往声音来源处看去,只见一个小身影,提着个比他身子还长的木剑,努力地向他奔来,白净的小脸上一脸严肃,跑两步又啪叽一下摔下去,然后拄着木剑站起来继续跑。
一个念头,他瞬移到小孩面前,看着小孩闷头就跑,哐当一声撞到他膝盖上,又被作用力弹出去,屁股着地,拎着木剑抬起脸,睁开圆溜溜的大眼,伸着两条小短腿岔开坐着,小心翼翼叫道,“父亲。”
“嗯。”花晚山颔首。他对小孩其实并不是很有兴趣,尤其是神胎。就如同他们开了智,修炼一日千里,神胎,就意味着只要这个孩子有了意识,他打从一出生,就有着过人的聪慧。而这会让他联想到自己。
太过聪慧,知道太多,记得太清楚,未必是一件好事。
就像他不清楚这孩子会不会记恨不久前自己还想过杀了它。
“郁青呢?”
小孩歪头看他,黑葡萄似的眼睛直直看着他。
“你另一位父亲。”花晚山耐心解释。
“不知道。”小孩闷闷不乐。
“就你一个人?”花晚山皱起眉头,心里略微有些不满。郁青在他面前表现的这么喜欢,扭头却把小孩独自扔下,自己跑没影了。虽然他不甚喜欢这孩子,但怎么说也是他辛苦的成果,郁青也太不重视了。
“叔、叔叔。”小孩见花晚山没有抱他的意思,闷闷不乐地拄着木剑起身,站稳了,才朝跑来的方向指了指。
果真在他话下不久,远处一个人影奔过来,满头大汗,“小祖宗!求求你,别跑那么快!”
原来白乐童不知何时已经修炼到能恢复人形了。他见到花晚山一愣,但很快就跑了过来,弯腰一把抱起那小孩,往上抛了一下,调整姿势,“差点没让我好找,你说你这小短腿怎么跑那么快呢?急着做什么去?”
小孩闷闷不乐,又指向花晚山,“父亲……”
他是感觉到父亲的气息,才跑过来的,没有瞎跑。
白乐童朝花晚山点了下头,打了个招呼,“前辈休息好了,这日子转瞬都过了一个多月了。”
原来他睡了这么久。
花晚山心念微动,“郁青呢?”
“郁公子说得先把天门上的除魔法咒给解了,不然到时候前辈还是进不了。这些日子都在忙这个,才让我看顾着这小祖宗。”白乐童又颠了下耷拉着脸的小孩,“前辈……不抱抱他?他好像很想亲近前辈。”
花晚山听到郁青去帮他解阵,心脏被泡在温水里舒服。闻言看向小孩,乖巧安静,不发一语,只一双大眼,眼也不眨地看着他,直直的,怪可怜。
花晚山想,郁青尽会胡诌,这小孩没有丁点像他,倒是一双眼,和郁青一个样,直直地看到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去了,长大也是个‘小郁青’。
出于这个念头,他又觉得几分新奇,抬起双臂。
小孩半刻待不住,冲他扑过来,抱着他脖子团成一团。柔软的让花晚山不知从何下手。
“托屁股!托屁股啊前辈,别怕伤着,他能坐得住,对对,这样。”白乐童在一边指导着,还帮调整了一下姿势。
事实上花晚山觉得自己不托着也没事,小孩已经抱他抱得很紧了。
“一个月了啊……”花晚山喟叹着,拍了拍小孩屁股,“他给你起了个什么名字。”
白乐童插嘴道,“还没起大名,倒是有个叫着的小名,叫笑笑。”
“笑笑?”花晚山险些失态,他不可置信反问,“笑?郁青起的?”
“对。多好的名啊,让这孩子多笑笑,整天苦着脸也不知谁欠他了。”白乐童似乎对这个名字很认同,“郁公子也说,这小孩似乎不会笑。”
花晚山有些难以接受笑笑有个不完美的毛病,大掌按着小孩后脖颈,往后一拉。笑笑一脸懵逼地看着自己父亲。
花晚山凝重地查探过小孩身体,没有半分毛病。
一阵大眼瞪小眼,花晚山面无表情,甚至有些生气,“给本尊笑一个。”
笑笑瑟缩了一下,躲不过去,眼神躲闪,嗫嚅着:“……父亲”
“给本尊笑!”
笑笑不说话了,脸颊渐渐憋红,嘴唇合在一起抖着,大眼睛里出现了少许泪花,但他一副极力忍着的模样,泪水却缺堤一般吧嗒吧嗒顺着脸滑下。
白乐童还在一边劝。
花晚山叹了口气,有些烦躁地把小孩脸又按回自己脖颈去,感觉到泪水默不吭声地流,洇湿了他的领口。
他忽然很佩服父皇,当年究竟是怎么把他从小孩带大的。
他带着笑笑直接穿过瀑布,落在天门前。郁青正蹲在边上不知弄着什么,见他来挥了挥手。花晚山直接过去,火光顺着他走过的路线一朵接着一朵在石壁上迸开,落在藤蔓堆成的灯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