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景一顿下来没怎么吃,一直在旁边给人夹菜。一桌子上,唯有大快朵颐的郁青反倒最像主子。
喜辣、不吃香菜、不吃内脏……陈云景一一在心中记着,神色沉了几分,看向郁青的眼中多了几分探究。“喝酒吗?”
“喝呀!”郁青眼睛噌的一下亮了。
“来人。”陈云景吩咐道,“把府里最烈的酒拿来。”
“无功不受禄。”郁青一边说着,一边眼睛往门口瞧,视线随着那坛酒移动,“主子您有啥尽管吩咐。”
不过一坛酒,连‘您’都出来了。
陈云景让下人拍开泥封,给郁青倒了满满一大碗,“来,赏你的,一口闷。”
郁青鼻子动了动,一脸陶醉,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捧着比他脸还大的碗,想喝又有所忌讳不敢喝的模样,看了一眼陈云景,“这可是上好的酒水。”
陈云景懒懒抬眼看他,从鼻腔里闷出一个‘嗯’。
“就这样赏我?”
“赏你武功出众,日后多为本王尽心尽力做事。”
郁青呲牙笑,抬起海碗咕噜噜吞下大半酒水,透明的酒液从唇边滑落,流过起伏的喉结,入了领间,湿了衣襟,浑身都散发着一股子酒味。陈云景面无表情移开视线。
“啊,好酒!”郁青豪气一抹嘴,把碗放回桌上,响起清脆的碰撞声。他还打了个满是酒味的饱嗝。
陈云景盯着他的脸,见他喝前喝后一个模样,眼睛亮晶晶的。不由伸出五指去,在人面前晃了晃,“这是几?”
“五啊。”郁青一脸看傻子的表情。
陈云景放下手,侧脸朝旁边伺候的下人吩咐,“给他满上。”
“是。”
三大海碗下去,郁青拍了拍自己圆滚滚的肚皮,拍的啪啪响,“不行了,太撑,嗝儿~剩下能不能给我带回去。反正都开了封了,不喝多浪费呀。”
这是酒还是水?本来还想把人灌醉好问话的。陈云景皱起了眉,他的视线移到旁边的酒坛子上:听说古代的酒的酒精含量极低,难道是因为这个?
陈云景好奇地扒拉了两下酒坛子,给自己添了个拇指大的玉杯子,倒了一杯。
旁边的郁青见他没打算给自己酒了,便已经站了起来,“吃饱了喝足了,下人先回去啦。”他步子稳健,自顾自告退,抬脚就想走。
陈云景嗅了嗅小杯子里的酒液,王府里最烈的酒,轻轻一闻,浓烈的酒味扑鼻而来。难道真是空有其表?
陈云景皱眉尝了一杯,入口辛辣苦涩,滑过食道落入胃里,火辣辣烧得慌。似乎也没什么。他刚刚这般想完,酒气从胃部直冲脑海,杀了个回马枪,眼前一阵烟花盛开天旋地转。
郁青打完招呼还没走出房门,身后‘咚’的一声闷响,急促的几声“王爷!”,他惊讶地扭头一看,竟看到刚刚还清醒着的人红着一张脸趴倒在了桌上。
这……
☆、风寒急症
虽然是被主子赏了一顿好吃好喝,然而身为王爷唯一的贴身小厮。郁青还是没能逃过为王爷守夜的命运。
他在外间整理完自己的被褥,除去外衣,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美滋滋刚要爬进被窝里。内间却忽然传来一阵摔倒在地的闷响声。
顿时惊得郁青睁开了略有困意的眼,披上外衣进去一看。
好家伙,那么大的床都能摔下来。
郁青好歹还记得自己的‘身份’,过去把人扶起。
陈云景从脖颈红到头,迷迷糊糊喊着“水。”
一杯盛满的水杯塞到他右手里,又被人托起右手喂到干涩的口中。喝完一整杯水的人方才叹了口气,满口闷得慌的酒气才有了出去的方向。
“王爷?王爷?喝完了就回去睡吧?”
陈云景眨了眨眼,扭头一看,视野晃晃悠悠,他抬手一拍脑门,再睁眼,总算看清了些,“燕……燕飞?”
第几次了,又是这个名字。郁青气不打一处来,大不敬地单手托起陈云景下巴,强硬道,“燕你个头啊,看清楚了!小爷叫郁青!”
“你别晃。”陈云景眼前一片重影,他扭头避开郁青的钳制,歪歪扭扭站起来,往人身上扑。
郁青怕他摔出个好歹来,没避开,没成想就被人捧起了脸。面前的酒鬼一时傻乎乎的笑,一时又满脸疑惑,“怎么还、还变小了。”不光说,还上手捏着郁青脸颊两侧的肉。
酒鬼,妥妥的酒鬼!他和酒鬼较量啥呢。郁青的气来得快,消的也快。干脆飞快摇摇头把陈云景两只手甩开,双手压着对方肩膀逼着对方倒退,两三下把人摁坐回床上,“睡觉,快!躺下,闭眼!”
陈云景睁着眼一脸迷惑地看他。
郁青一手把他摁倒一手给他扯被子,毫无防备下被一脚踹在腰间,往后一退,被脚踏板绊倒在地上,摔了一屁股疼,肩上本来散散披着的外衣也随之落到地上。少年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终结,一下子炸了,怒吼:“你干什么!”
陈云景眼神晦暗地看他,“燕飞……你为什么要喜欢男人?”
郁青骂骂咧咧从地上爬起来,“小爷不干了,这小厮谁爱做谁做去吧!”他怒气冲冲往外走了几步,一个身着单衣的人跟了上来,甚至越过了他,先行打开了门。
对方还好声好气:“你想去哪?夜路危险,还下着雨,不要开车,小心被雷劈。”
下哪门子的雨?还咒人被雷劈,郁青气不打一处来:“去把你个醉鬼大砍八块,炖了当宵夜。”
“哦,不开车就好。”陈云景点点头,然后十分自然地抬手,圈住郁青手腕,“那我们一起去厨房找刀?”
郁青被他冰凉的手腕冷的一激灵,回过神就被拉到了院外。
院子里种着几棵正好的花树。陈云景一本正经地拉着贴身小厮绕着自己的房屋走了几圈,然后对着花树彬彬有礼问,“请问,厨房在哪?”
眼神真挚,仿佛眼前不是树,而是一个人。
白痴,难不成还真想把自己送去厨房,递过刀给他砍成八块不成?顺带自己跳进锅里去煮吗?想起那副场景,郁青在后面笑的捧腹,直不起腰来,一时间忘了之前的不爽快,就想看这人还能做出些什么奇事。
“好的,谢谢。”陈云景似乎从一棵树那‘得到了指路’,又开始拉着郁青到处走,走了一会儿,他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呆呆立在院中。抬眼一看,看到屋顶硕大的圆月,一下子又来劲了,四处找□□。
“你要做什么?”郁青见他一副到处找东西的模样,不禁出声问。
陈云景指了指屋顶,十分兴奋,“琉璃瓦!第一次见就想爬上去踩了。”
“想上房顶啊?”郁青随着他的手指往房顶一看,眉飞色舞,“那还不简单。”说完弯腰把人扛起来,瞄准了点,几个借力,单手吊着屋檐一甩,轻巧落在房顶上,把人放下,得意洋洋,“厉害吧?”
陈云景不回答,把人用过就扔。摇摇晃晃踩着琉璃瓦上去,一屁股坐在了屋脊上,抬头看那一轮圆月,面上空落落的。
“你怎么了?”郁青看看那月亮,又看看陈云景,不明所以。
“我好像……很久以前,也曾见过这样的月亮。”
郁青默然,不知想起了什么,抱臂冷哼道,“哼!何止见过。”
两人一站一坐,在夜色下停留了许久。
第二天,吹了一晚上冷风的王爷就病倒了。一脸虚弱地躺倒在床上,面色通红,呼吸浓重,急的府上的下人热锅上的蚂蚁般团团转。
唯有郁青一脸平静地被罚跪在院子里,还有心思在那里拔草玩。
想起刚刚被夏总管一通吼,就不甘心地撇嘴。
什么嘛,他和陈云景两个人同样都是身着单衣出去逛的,谁知道王爷真这么‘弱不禁风’,同样的夜风他吹了一点事都没有,对方就病倒了。
这能怪他?何况他一个下人,也拦不住主子撒酒疯,是吧是吧?郁青对着墙角一通抱怨。说着说着觉得似乎哪里有些眼熟,尤其是那翠绿的小叶子。
他定睛一看,眼睛刷的亮了。飞快膝行上去,拨开角落的草丛,居然再次看到了那株山茶花!
陈云景暗道倒霉,连着两次身体病倒后,他才发现那肉身一旦重病或者劳累过度到昏睡,他的灵魂就会被迫弹出去,也许这算是身体的‘自我防卫’?可是更倒霉的是,他藏得这么隐蔽都被郁青发现了。
面前这株山茶花这次化形只有成人小臂那么长。陈云景从泥土里拔起根系站起来跑出没多远,被身后少年一个飞扑压倒,抱在了怀里。
“嗷!想死小爷了!”郁青紧紧抓着他,就像抓住好不容易得来的欺负某人的机会,连忙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又狠狠摇了摇,“快!快变身!快!”
陈云景往外抽了抽枝条,抽不出去,干脆往后一仰,直挺挺在郁青手里装死,一动不动,假装自己只是普通的一棵植株。
郁青气呼呼道,“你不变身?小爷立刻把你拿去厨房大切八块,煮成花茶,给屋里那主子喝去!”
又是大切八块,这家伙到底有多喜欢‘大切八块’,想起昨晚少年的威胁,连带想起昨晚自己干的蠢事,虽然郁青不知道他们是一个人,但是简直有损他形象。陈云景干脆躺平了任他摇晃,打定主意装到底。
郁青瞪着他,瞪到眼酸也没看到任何变化,气的咬紧腮帮。忽然灵机一动,弯了弯眼睛,“你再不变,我就生啃了你,你信不信!”
说完极其夸张地张大了嘴,一边发出“啊~”的声音一边把植株最顶端往自己嘴里塞。
世间竟有这么无耻的人!
陈云景一下子挣开他变成人形,右手毫不留情狠狠钳住对方两腮软肉抬起,冰冷的指尖冷的郁青一哆嗦,便听到头顶阴森森的声音:“上次挨打不够是不是?”
郁青抬手使劲扒拉着桎梏自己的手腕,气力软乎乎地和只小猫一样。
可陈云景清楚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好逗弄的猫,这可是一只会咬人会撕人的老虎。
然而纵使他心里再怎么清楚,此时俯视着跪在地上仰脸可怜巴巴看着他的少年,白净的脸,两颊肉肉的软软的,这个视角实在显得对方如此柔软无害。
心脏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挠,陈云景挑眉,晃了晃手,带着郁青的脑袋也跟着左右小幅度晃了晃,“你装什么装,我知道你气力很大。”
郁青一脸愤愤看着他,口齿不清,“没……没装!”
“哦?”
真的假的?
陈云景不太信,还想再试探一下。脚步声起,他看了一眼声音来的地方,抓起郁青的手腕带着他翻过院墙,一路向前,没过多久便入了花园,寻了个鲜少人来往的空地,方才放下对方的手。
郁青冷哼了一声。
陈云景看他不复之前的盛气凌人,好笑地朝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做什么?”
“来,给你打一下。”
“你有病吧你!”郁青被这一句气的跳脚。
“我没病。”陈云景故意刺激他,“就你这武力值,猫挠一样。”
“你看不起谁!”郁青一拳砸在旁边的树上,那树晃了晃,忽然从被打到的地方横向撕开裂纹,上半截树身歪倒砸到地上,发出巨大的声音,烟尘滚滚。
所以刚刚都是装的咯?陈云景心中下了定义,嘴上还不饶人,“事先锯好的吧?”
“你!”郁青胸脯急速起伏,像要被气炸了,他骂骂咧咧,“你得意什么!如果不是因为契约……”他猛然惊醒,住了嘴。然后二话不说一拳砸到陈云景身上。
拳头穿透了陈云景的灵魂,落到空气上。却没有因为力气过大而导致出拳人下盘不稳而摔倒。
看来是对方早知道打不到陈云景。
陈云景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抬手又扣住少年手腕,感叹道,“原来只有我能触碰到你啊。”他发现和郁青呆在一起,发现的好玩的东西可真是越来越多了。看向郁青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审视。
“你想的美!”郁青咬牙道,“待你灵魂稳定,等着挨揍吧!”这一句话说出来带了鼻音,少年的眼圈一下子红了。
“哦?灵魂稳定?你……”陈云景还没说完一句话,少年忽然冲过来扑进他怀里。
陈云景被这巨大的冲击力撞击到往后踉跄两步,后背撞上了粗糙的树身,‘咣’的一下,树叶摇下几片,疼的发慌,“你发什么疯!”陈云景恼道,低头看去,怒意渐消,未尽之语消失在唇边。
陈云景摸不准头脑,“喂?你这是怎么了?”
他感觉到热意蔓延在自己胸口,湿了衣襟,一直落到心里,烫的发紧。不由浑身一僵,抬起双手,无措地看着少年在自己怀中的发旋。
半晌,陈云景抬手揉了揉他脑袋,“你哭什么,刚刚不还是很凶吗?现在这样,搞得我像个大恶人一般。”
少年用泣声凶巴巴道,“你才哭,你全家都哭!”说归说,脸可一直埋在他胸前,手也抱得紧紧的不肯松开。
陈云景又好气又好笑:都哭成这样了还不忘嘴毒一下,他没来由想起现世一个词:奶凶。只得拍了拍他后背,“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男子汉大丈夫流血流汗不流泪,你现在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他难得见这家伙吃瘪,还想调笑几句,但又觉得不合时宜,便干巴巴咽下了后半句。
郁青抬起头,黑瞳水亮亮的,眼圈红红的,说话半是委屈半是不忿,还带着些撒娇的意思:“被抛下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懂!”说完一踮脚,狠狠咬了陈云景鼻尖小痣一口,留下一个牙印。在陈云景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扭头拨开草丛便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