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压底声音问道:“你叫金坏坏,对吗?”
金坏坏点头道:“嗯,百里斩管金坏坏叫坏坏,金坏坏便是金坏坏了。”
小凡明白了,这个名字定是百里斩给他起的,那么百里斩与他的关系应当不一般。
小凡又问道:“你是来这里找百里斩的吗?”
金坏坏垂头丧气:“金坏坏在西山见到了百里斩,本欲将他抓回巫斋山做‘娃娃’,可他身边有个大块头,金坏坏打不过。”
小凡猜到金坏坏口中的大块头该是蒙千寒,可不明白所谓的“娃娃”是何物。
“娃娃?什么娃娃?”
金坏坏登时来了精神,眼中精光闪闪:“人偶娃娃啊!”
小凡见他疯魔模样,吓得口齿不清:“你、你要百里斩,帮你、帮你做娃娃?”
“不是不是!”金坏坏有如童蒙般摇了摇头,认真道,“不必百里斩帮金坏坏,金坏坏会把百里斩做成人偶娃娃。”
“啊?”小凡心中大骇,下意识地向后挪动身体,本能地要远离这怪人。
却被金坏坏一把按住,像是强迫与人分享极快乐的事:“金坏坏看到百里斩施展通灵术,真的好美啊,当真是出类拔萃的男人!他已然把通灵术施展自如,把他做成人偶娃娃,也就不难了!”
忽而又想起百里斩身边那个威猛男人,金坏坏瞬间垂头丧气。
小凡骇得连连做着吞咽动作,可太过惊惶,口中干涩异常,已无津.液可咽,他沙哑着声音问道:“人偶、人偶娃娃,到底要、要怎么做?”
金坏坏又来了兴致,似是与人分享得意玩具的孩童:
“金坏坏在巫斋山洞里设了极.乐十二宫,依次让百里斩进去承受一番,每一宫历时七日,八十四日后出宫,届时百里斩便会完全失去心智,成为仅留一口气的活死人。”
小凡怯怯地问:“既是极乐,该是极其享受的过程吧,为何、为何出宫后,变得心智全失呢?”
金坏坏笑得开怀:“极乐是对金坏坏而言啊!”
“那百里斩呢?”
“金坏坏的极乐,便是别人的极苦啊。”
“极苦?”
“金坏坏最爱看人痛得死去活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啊……”
“你可听说过地狱十八层?金坏坏的极乐十二宫,便是人间地狱。金坏坏找过几个骨骼清奇的,可他们都熬不过去,不等变成活死人,便都死在十二宫里了,做不成娃娃,做不成的。”
“那、那为什么百里斩就……”
“世上细皮嫩肉的,大多是熬不住痛的。难得百里斩长得绝顶清秀又性子坚毅。百里斩曾求金坏坏教诲巫术,相处两年,金坏坏知道百里斩求生欲强。只有这样的人才挺得过极乐十二宫,不至于半途丧命。
“若要做个人偶娃娃,关键就是那人出了极乐十二宫后,达到心智全无的活死人境界,百里斩又学会了通灵术,那便极容易了。”
金坏坏又自说自划地讲了一通,小凡就彻底明白了。
***
极乐十二宫,就是变着花样的酷刑,令人生不如死,如若那人意志不够坚毅,便会在中途被折磨至死;如若他始终保有一丝求生欲望,那便能熬过八十四天。
可即便熬过去了,求生的欲望仅存在心智深处,成了那游丝一般的念想,彼时那人早已被活活逼疯,彻底地放弃自我,心智全失。
仅留一丝生力的活死人,便是人偶娃娃的坯子。
巫师再施用收拢心智的药物,对那心智全无的人进行催眠,那便是想让他变作谁的人偶,就令他去感受谁人的召唤,待那活死人再被唤醒,他便从此与那人心意相通、举止一致。
说白了,就是成了那人的人偶,那人的影子。
***
小凡早已冷汗涟涟,强撑着冷静道:“巫师法术高明,那便快去找百里斩吧。”
金坏坏右拳捶在左掌上,气恼道:“百里斩没良心,七年前说是只要金坏坏教他巫术,他便自愿进那极乐十二宫,做金坏坏的娃娃,可他学足了巫术就偷跑了。”
小凡心道,当真是个走火入魔的男巫,这样的话也会信,妖男不过是与他学艺便谎诺罢了,谁会甘心进那能把意志坚定之人活活逼疯的十二宫?
面上却笑得亲切,哄孩子般道:“现在去找他也不迟啊。”
金坏坏怒道:“迟了迟了!金坏坏见百里斩的通灵术出神入化,又意志不减当年,如若进了极乐十二宫,本是万无一失便会达到心智全无境界,可他身边那个大块头与他形影不离,金坏坏打不过,打不过。”
小凡心跳突突:“那、那你来这里找我干什么?”
☆、自保
小凡实则是明知故问,心中早已将答案猜到了九.成。
金坏坏笑得像个痴儿般,凑近小凡,快意道:
“金坏坏最想得到百里斩,但此愿既已成空,那便退而求其次,小哥,你长得甚美,金坏坏看得真真儿的,这半日来你能忍住这里的百般折磨,意志也不比那百里斩差,小哥,你便随金坏坏回巫斋山做娃娃去吧!”
说着便从身上抽出一条金绦带,将小凡双手绑了起来。
“不……放开我……”
“金坏坏这次可不会再让娃娃跑了!”越说便越绑得紧了。
小凡几经挣扎,见金坏坏欲从腰带上缠着的瓶罐中解下其一,他便知逃脱无门了。
七年前,金坏坏从百里斩那里吃了一堑,这次便学了聪明,这是要给他这个做娃娃的坯子服下.迷.药再带走,图个万无一失啊。
小凡骇得止不住地轻颤,惶恐中却保有一丝清明,须得想个法子从这疯巫师手里逃脱,若任其摆布做成个人偶娃娃,那便真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了!
“坏坏……金坏坏……”
金坏坏停了手中动作,抬头懵懂地盯着小凡:“百里斩每次叫金坏坏,声音清清亮亮的,小哥你叫金坏坏,却是嘟嘟囔囔的。”
小凡赔笑道:“所以说,还是百里斩更合巫师您的意,对吗?”
金坏坏惆怅道:“哎,是啊,若论相貌,小哥你确是比百里斩要好看那么些许,可论韵味……啧啧啧,百里斩啊,坏坏想煞你啦!”
小凡危难当头心绪反倒转得极快,倏尔便想到了个计谋,忙道:“巫师莫要悲伤,我倒有个法子,助巫师您达成心愿。”
金坏坏疑道:“金坏坏的心愿……金坏坏的心愿可多了,你都能达成?”
小凡腹诽,跟这个痴儿般的巫师说话,当真得直来直去,脸上却笑得和煦:“我虽没本事满足巫师您所有心愿,但保能助您得到百里斩,这便是巫师最大心愿了,对么?”
金坏坏闻言,当即拍掌大笑,继而又一脸质疑,上下打量小凡,道:“看你被他们随意糟.蹋,都没个逃脱办法,你怎能打得过百里斩身边那大汉?”
小凡赔笑道:“巫师您就信我这回吧!不过,若想要事成,还得劳烦巫师将一人带到我这里来,再待我几个时辰,我便能将生擒百里斩的妙法布好,到时候,百里斩便会自己走到巫斋山,任巫师摆布。”
金坏坏听小凡越说越笃定,便姑且信了:“好吧,左不过你定是跑不了的,若你抓不来百里斩,那金坏坏就用你做娃娃啦!”
***
夜已深,白朗在床上辗转反侧,良久入不得眠。
探子密报,小凡在诏狱里受了大刑,却始终未说出王家人想要听的话。
换言之,他始终在包庇皇室白家。
那一柄桃花莺蝶扇,本是小凡倾慕白朗的物证,小凡却说,那是百里斩交予他作提醒用的。
小凡的说辞是:百里斩知道他的底细,便以此作要挟,要他设法安置密练精兵的场所和经费,否则就将他假扮坤华之事揭穿,百里斩还将太子所画坤华画像,并一柄太子的折扇交予小凡,为的是令他睹物忧挂,时时刻刻记着百里斩的威胁。
月上中天,透过轩窗,撒向室内一片柔白的光华。白朗翻了个身,静夜里长长的一阵叹息。
蒙千寒向他禀报密练精兵之事时,也曾提起过父皇的旨意,之所以令百里斩做教头,便是看中了他无官草民的身份,一旦败露,那便声称是百里斩私朋结党,与朝廷无关,更与皇室无关。
如此一来,坐拥兵权的王家也就无从发难,没有理由指摘皇帝对良臣揣着戒心了。
小凡他既已败露,那么将诸事推到百里斩身上,从大局来看无可厚非,可是,下一步该何去何从?王家人当真这么好糊弄么?
再者,就算王家人就此罢休,不再深究皇室白家,但他们定不会放过惩治百里斩的机会。
还有,小凡费尽心思做的这一切,到底意图何在?
白朗怎会不知?
可是,小凡害死了坤华,现下又打算牺牲掉百里斩来保他白家,白朗虽知他心意,却无论如何都不肯领这份情。
正自胡思乱想着,忽而一阵匆促却轻微的脚步声从门外直传到床边,白朗掀开床帷,小顺子一脸警惕地近身禀报:“殿下,柳仕芳说有急事求见。”
“他?”白朗讶异,着实想不出这个卑鄙小人何故深夜潜来。
小顺子压低了声音道:“柳仕芳口口声声说,他要告会殿下的,事关皇室安危,尤其是……尤其是殿下您的生死。”
白朗闻言怔忪良久,继而嗤笑一声,披上外衫,不以为意道:“好个柳仕芳,那就传他到暖阁里候着吧。”
白朗在暖阁里一张简榻上歪着身子,刻意装得慵懒和不耐,柳仕芳一身宫中最下等的小黄门打扮,怯生生地走进暖阁,见上首坐着白朗,便诚惶诚恐地跪地磕头。
白朗见平日里浮夸成性的柳仕芳,此刻却将灰鼠皮色的太监服罩在身上,不禁皱起眉头,心道这势力鬼此行果然是冒险求见,定是揣着了不得的事。
旋即又展颜讥笑道:“柳大人乃明哲保身之雅士,紧要关头连一同出生入死之人都可出卖,却在风头浪尖儿上拜访本王,不知是失策,还是失心疯啊?”
柳仕芳听这番讽刺的话,却无半点恼怒或惶恐,他声音平静而厚重,语气里透着无奈和不易被察觉的责怪:
“殿下,微臣确是出卖了小凡,可此行至东宫犯险,也正是出于对小凡的歉疚,为的是替他讨回些公道,并奢求太子殿下能救他一命啊。”
白朗不想会听到他这番言语,思量片刻,闷声道:“讲!”
柳仕芳将双手举起,交握于胸前,言语好不郑重:
“殿下,您当听闻了小凡在狱中的供词了吧?小凡他本是替皇上与殿下筹谋,却死撑着说是受百里斩要挟,个中原由,敢问殿下,您受得起小凡的深情么?”
白朗极轻狂地一阵嗤笑,又冷然道:“深情?若他的行径当真还有情意可言,那么本王可没要求过他的深情,他大可将实话都说出去。”
“是么?”柳仕芳咬牙忍怒,冷冷地一笑,续道,“可是殿下,就当是小凡犯.贱,但如若殿下您不替他圆这个谎,那么到头来折损的,还是您白家社稷啊。”
白朗轻狂的笑意僵在脸上,随即转作一脸肃杀,柳仕芳又是一个冷笑挂在嘴边,字正腔圆道:
“殿下,过不了多久,王慎便会登门与殿下对质,届时不知殿下,愿不愿意牺牲个百里斩,以作交代呢?”
白朗瞬间被这句话激怒,一挥袖将榻边矮柜上的茶具扫落到地上,深夜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吼。
柳仕芳嘴角上扬,笑得更是轻挑,也不作声,等着白朗反应。
是了,王慎从小凡嘴里得不到想要的供词,岂会善罢甘休?他定会与父皇或自己对质,父皇定会毫不犹豫地与小凡口径一致,可他呢?
当真将百里斩交出去以作交代?
怎么样都是输!
如若敢担当些,讲出实情,说是皇帝与小凡串通,百里斩不过是听命于皇家,那么王慎定会抓住不放。
先是向天下人宣告皇室提防忠良、私藏兵力,向天下人诉那忠贞反倒受猜疑的凄苦,造成一边倒的舆论后再向皇室发难,逼问是否还有其他练兵之处。
辽州、瀛洲、荆州,白朗确是在这三地将密练精兵之举如法炮制。
如若被王家察翻出来,那么近一年的苦心经营便付诸东流,他白朗,多年来尽藏锋芒忍辱负重的心血也就枉费了。
可是,如若与小凡串供,那么王慎必会逼白朗交出百里斩,以平息舆论、平复私党之名将百里斩正法。
失了百里斩,白朗便是损了一员大将!
更何况,蒙千寒与百里斩情深意重,百里斩若有个三长两短,蒙千寒也必受情伤。
怎么样都是输啊!
暖阁里静了良久,站在门外的小顺子不安地向内里瞧着,夜风吹进了轩窗,烛台火苗一阵飘摇,又回复了平静。
柳仕芳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说出最后一句诛心之语:
“如若殿下您还记着顾全大局,那便趁早将百里斩押到王慎那里,兴许王慎见殿下您主动投诚,便能大发慈悲放过小凡。微臣要说的就是这些,夜长梦多,微臣先行告退了。”
说完,便起身却行而出。
暖阁里更安静了,白朗的叹息声幽谧而深远。
小顺子轻声走了进来,看白朗支颐呆坐,张了张口,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便在此时,自皇宫东南处传来一阵嚣乱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