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微臣都说了,这样的猜想,前提便是皇帝和殿下绝非不贞不义之人,断不会做出与当朝良臣貌合神离之事来。是以,这个奴儿的那些个供词,便是可信的了。”
王慎言至此处便刻意停顿,明目张胆地觑着白朗脸色,白朗努力将笑容挂在脸上,可眼梢嘴角的弧度还是难免的有些僵硬。
王慎察言观色,不禁轻轻笑出了声,忍着心中快意道:“那么奴儿小凡的种种罪过,便都如他自己招供的,是受江湖庶士百里斩的胁迫而为之喽?”
白朗忽而感到呼吸急促,怒极之下反唇相讥:“那么试问王大人,小凡与百里斩勾结,在西山墓室偷练精兵一事,又是何契机大白天下的呢?”
说啊?你敢不敢招认,是拜你王家引胡夏精兵入关偷袭京师所赐?
却见王慎脸不红心不跳,悠然回道:“害,不都是那个柳仕芳柳大人昨日举报的么。”
白朗惊得有些失色,是了,两个人此番对话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凡找个说得过去的说辞,那便避免了撕破脸,只要说得过去便可,一个下官举报,那便掩去了王家与敌私通的罪过了。
这也是为何他们肯放过柳仕芳的原因,在外人眼中,柳仕芳可是大义揭发友人罪行的良臣!
可是,白朗又该如何掩去私练精兵之事?
王慎没有给他过多的思考时间,继续说道:
“殿下,舍兄王缜尚在北境应敌,得知坤华乃奴儿假扮,还胆敢与江湖浪子勾结私下练兵、扰我大周安宁,心中好不记挂,也悔不当初与那假坤华私交甚深,连日发了多条急报给我,敦促微臣须好生审讯个明白。可那奴儿却被个疯癫巫师给掳走了。”
白朗轻挑下颌,示意他继续讲下去。
“再者,楼月虽西域小国,一国王子却被个奴儿掉了包,我堂堂上国也得给他们个交代不是?”
白朗道:“那么,依爱卿之意……”
王慎郑重道:
“既然那巫师明着说了,要百里斩到巫斋山去换那奴儿,微臣也听闻百里斩与蒙千寒将军私交不浅,蒙将军又是太子殿下心腹,那便请殿下出马,经由蒙将军,将百里斩押下,遣送到巫斋山,将那奴儿换回来吧。”
顿了顿,又倾过身来,压低声音:“如若殿下能将百里斩收押,不也就向天下人证明,百里斩私下练兵之事,与皇室无关了么?”
☆、临行
临行 百里斩快意与疼痛交织,眼神渐渐迷离。
白朗听王慎说完,一度情绪失控,险些装不下这表面虚伪的太平,却在翻脸之际强行压下了怒气。
忍字头上一把刀!
王慎此行目的明确,就是要找白朗要人,如若白朗能毫不犹豫将百里斩交出来,那么他便没有理由再继续追查,白朗于别处私置的精兵便得以保住,皇室与王家表面上的和睦也得以维系。
白朗苦笑道:“不是本王要护那百里斩,可当年的妖郎着实不好降服,况且,本王毕竟要给蒙将军些面子。”
王慎笑道:“这就不劳烦殿下费心了,微臣手下还有些精悍队伍,对付个早已归正的妖郎,想必不在话下。
“至于蒙千寒将军嘛,怎么说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殿下好言相劝几句,想必也会……顾、全、大、局。”
最后四个字,王慎说得铿锵有力,分明是在提醒,如若你白朗还想将白痴太子的模样装下去,如若不想让王家追查到你白家私储精兵一事,那便看住了你手下这一员大将,把另一员大将老老实实地交出来。
白朗恨得怒火中烧,骨子里的傲气令他难免有些挂相,怒极反笑,嘲讽道:
“难得王大人如此在意那个假坤华的生死,除了之前说的那些利害,想来也是忠义护主之士,为求他一个活口,好等着他在本王面前交代出坤华的下落吧?”
这句话便是与挑明了诘问相差无几了。
王慎讪笑了几声,极不自在地点了点头:“那是,那是。”
谁不知你王慎曾严刑审讯小凡,问的却是坤华之下落?你当真是为了替太子解忧么?
想来彼时王慎还笃定白朗与小凡串通,藏起真正的坤华,好让一个下贱奴儿假扮楼月质子,再去勾引王缜充当细作。
他逼小凡说出坤华的下落,便是要抢在白朗前面将坤华制伏,再以坤华为质,逼白朗交代还做了哪些防备王家谋反的布置。
原来白朗多年来假扮纨绔愚庸之心机,就此便都成了枉然,王家已笃定白朗深藏不露。
而金蟒巫师掳走小凡之时所说的那句话,便是挑明白朗也不知坤华下落了,那么王慎更要将小凡换回来,追问出坤华藏身之地再加以控制,借以威胁白朗。
这便是王慎关怀小凡安危而乐此不疲的原因所在了。
只是,坤华他当真还活在世上么?
思及此处,白朗的心绪便有些乱,忽而觉得一股酸楚涌上来,他一手搭在额头上,沉声道:“王大人此行辛苦,暂且回去吧,待本王想一想,再从长计议。”
王慎起身,拱手笑道:“那微臣就不叨扰了,反正微臣已派兵将蒙将军府围了个严实,百里斩他跑不掉的。”
“什么?你……”
“殿下您慢慢思量,慢慢思量。”
王慎讪笑着,却行而出。
白朗坐在上首椅子上,良久才缓过神来,气得将近旁桌子掀了,站起身来,在堂中来回踱步。
忽而一声长叹,宣小顺子进来,吩咐道:“快派个办事麻利的,赶去蒙将军那里,将王慎来访一事悉数告知!”
蒙将军府,围着院墙站满了王慎派来的官兵。
守门的小童将门展开一条小缝,探出头来瞧了瞧,又无奈地一叹,收回身来,将门掩好。
堂堂禁军都尉蒙大将军,却被人当作阶下囚般监视起来。
管家早已将门外情势报了上去,可蒙大将军却从一大早便扎进百里斩房里不见出来,几次隔门传报,都是听到闷闷的回应,极其不以为意。
“知道了知道了,他们乐意那便站着好了。”
一个拳手轻捶在蒙千寒胸口上,百里斩虚脱了般在他怀中喘息,几番云.雨过后,百里斩早已不支,可面容却红润而迷离,蒙千寒看在眼里,又抑制不住地意乱情迷。
“你要再敢来……我、我就……”百里斩似是受到惊吓般,在蒙千寒怀里挣动着。
却被蒙千寒抱得更紧,布满细密胡渣的下巴轻抵在他头顶,声音温柔而低沉:“不来了不来了!我什么都依你,只要你别离开我!”
百里斩不免心酸难过,稳了稳心绪,确保说话的声音不至于颤抖,才开口道:
“可是,我若不去巫斋山,白朗怎么应付得过王慎?更何况,白朗他极可能心绪动摇,上了小凡的当,认为坤华真的没有死,
“就算没有王慎那一节,兴许他也会逼我过去,将小凡换回来,也好他当面质问小凡……”
“别说了!不管怎么样,我也不会将你交出去的!”
说完,蒙千寒一手挑起百里斩下巴,霸道地吻上了他的双唇,似是惩罚他适才说了那番言语般,用力地啃咬和吸吮,即使百里斩呼吸受阻,难耐地呻.吟,他也不肯放过。
直到他感到怀中的人儿绷紧的身子软了下来,他才放开了他。
百里斩似才睡醒的奶猫儿般,伏在蒙千寒胸前,无奈叹息:
“我知道你心思,可退一万步说,这本就是我与金坏坏的私人恩怨,追根求源,我都该去面对。”
“追根求源,都怪我当年不理你心意,才害你去学那些歪门邪道!”
蒙千寒说着便又将百里斩紧紧抱住,似是要将他揉进身体里才能安心般地用力。
“师哥,让我去吧!就当是你成全我,让我与金坏坏做个了断吧!”
蒙千寒声音颤得厉害:“你为何总要一个人扛下所有事?你分明是要成全我!成全白朗!”
“快别这么说,我哪儿有这么深明大义?我是个狭隘之人,我心里只容得下……”
说到这里忽而脸色绯红,百里斩轻咬嘴唇,止住了话。
却被蒙千寒一个翻身带过,平躺过来,被这大汉压得结结实实。
“阿斩,你别忘了,你我身上还有‘歃血盟’之毒,你若有个三长两短,我也活不成了!”
百里斩眼色一亮:“对哦,这可怎么办呢?”
蒙千寒见他凝眉思索,分明是在做前往巫斋山的打算,只是一时想不出解决‘歃血盟’的办法。
他顿时气恼,一心要打乱百里斩的思绪,两只大手紧扣百里斩腰侧。
“阿斩!不许你再想!”
百里斩在乐与痛的交织之中,眼神渐渐迷离,十指指甲深深地掐进一双坚实的臂膀。
☆、偶遇
茫茫大漠,才过中午便刮起了狂风。
风卷狂沙,飞沙走石,铺天怒啸,不多时便是一片昏天黑地。
赫连罗一行人强马壮,又常往来于这片沙漠之上,等闲的风暴奈何不了他们。可虽如此,也难免地视线受阻,前行吃力。
但凡遇到风暴,最怕的便是再遇上沙漠狼群,那便免不了一场恶战。
当真的怕什么来什么,护卫塔罕的马儿跑着跑着忽然停了脚步,塔罕一勒缰绳,那马便人立起来。
众人还以为是马儿日夜兼程疲累了,再定睛一看,原来是前方风暴之中,隐现出几对幽幽绿光。
“哈,这群狼是知道咱爷们儿心里不痛快,赶过来好让咱任意厮杀一番解解气!”
塔罕张狂大笑,说着便两腿紧夹马腹,斥令那被狼群骇住的马儿向上冲去。
却在这时,赫连罗轻举右臂,示意随护不得妄动。
众人诧异看向他们的王上,但是邪罗王一双明亮的黑目紧盯着前方,那两道目光似是能穿透这无边瀚海,单凭一个扫视便所向披靡。
可再一细看,那双满是狠戾杀伐之气的眼眸里,却难得地透着一丝温柔和欣喜,紧紧盯着前方,布满粗犷胡渣的嘴角竟微微上扬。
众人循着王上目光望去,此时恰好一阵旋风卷过,将眼前几丈开外的沙石一扫而过,众人这才得已将前方情形看个大概。
克申忽而大惊:“真是咄咄怪事,沙漠之中怎的来了头白毛雪狼?”
塔罕也道:“看那雪狼正自伏在地上啃咬着什么,却不知沙漠狼群恨它侵.犯了地盘,正伺机群起而攻之!”
另一名护卫急道:“快看,斜次里又来了一头雪狼!”
可不是么,那头伏在地上啃食着什么的雪狼太没有狼.性,只顾一味吃食,全然不知背后隐患,而它上首却是另一头雪狼,呲牙咧嘴,颈毛竖立,边向同伴身后的沙漠狼群示威,边慢慢向同伴近身踱去。
众人都在狂风中拼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即将发生的一场恶仗。
却在此时,但见邪罗王举箭搭弓,箭头正指埋头吃食的那白色身影。
“哼,蠢材,哪里是头雪狼,分明是个难得的美人儿。”
“啊?”众人无不惊骇。
可谁也不会怀疑邪罗王的眼力,即便深夜都能将物事看得一清二楚,风沙之中也定能火眼金睛。
却不知邪罗王为何搭箭指向那尚不知男女的美人?
可还未待他们发问,一声清脆的镝声,离弦之箭便直飞了出去。
众人惊骇,那箭在风沙中鸣鸣作响,直擦着美人白衣而过,直插.入离美人丈许之地的沙土之中。
只有那被箭鸣之声惊扰的美人才看得真切,原来那箭射中了潜伏于沙子之中、意欲袭人的一条角蝰。
这一箭却也惊扰了对峙良久的狼群与雪狼,一头沙漠狼一跃而起,向那白衣美人冲了过去。
而雪狼几乎同时出击,一灰一白两头狼在美人头顶相撞,空中便是一通撕咬。
最终还是雪狼力道更大,生生将灰狼咬着扯向一边,两狼落地,堪堪坠在白衣美人身侧。
那白衣美人骇得一声惊叫,瑟缩成一团,众人这才听清,那声音分明是一阵清亮的少年音。
“哈哈哈哈……”
邪罗王一阵得意狂笑,狼群都向这头看来,见远处一行人马都有些踟蹰,奈何前方还有一雪狼应战,便先不顾及人马,又专心整队,齐攻那雪狼。
“塔罕,随朕去救那美人过来!”说罢便一甩马鞭飞奔了出去。
“王上小心啊!”
克申的劝告早已被邪罗王甩在身后的狂风之中,待塔罕勒马追过去,邪罗王早已拔出弯刀,马背上伏身下去,与狼群厮杀起来。
一片混乱之中,白衣美人蜷缩在地上不敢动弹,雪狼紧紧围绕近旁,受灰狼围攻早已伤痕累累,雪白皮毛浸染斑驳血迹,却始终不肯离那美人左右,拼死地护着。
“小白!小白!”白衣美人惊骇之中更是焦灼,看着雪狼身上血迹,眼中流露出疼惜之色。
邪罗王却听得他声声呼唤,马背上一扭身,将那姣美容颜看个真切,但觉十分熟悉,似是久违了般。
便在此时,一头灰狼极其狡猾,从白衣美人身后冲出,眼看便要扑到他身上,邪罗王搭箭上弓射了过去,美人惊叫回身,那偷袭的恶狼惨叫一声便倒地毙命。
白衣美人循着发箭方向看去,却才一抬头,邪罗王的马已飞奔跟前,邪罗一弯身,一手拎起美人衣襟,将他拽到马背上,令他趴在身前,白衣美人顿时惊叫起来,垂在马背两侧的手脚胡乱地捶打踢踹着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