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缜忙又问道:“那蒙千寒他人呢?”
王慎答:“夜里头没看住,让那些浪人给劫走了,我担心他们安顿好蒙千寒又再杀回来,就赶忙带着部众来投奔哥哥!”
这样一说,王缜就绝想不到是小凡非要来靖武镇见他。
王缜凝眉思忖,也未觉二人的一唱一和有何纰漏,再者,就算小凡狡猾算计,亲弟弟又怎会胳膊肘往外拐?
正自出神,小凡却忽而喷出一捧血来,身子一歪,不省人事了。
王慎都看傻了,王缜却登时身子前倾,眼见就要起身冲过去,却又生生地怔住了,他回过神,将前倾的上身收回来,干咳了两声,便唤下人进来将小凡抬出去。
却被王慎拦了,话里的理由是:“这孩子怪可怜的,我这帐子里还舒适些,他都快死了,就别再折腾他了。”
实则他深知小凡吐血不假,却并未真的昏厥,小凡说了,他要时刻监视王慎,不给他与王缜单独说话的份儿,王慎则将小凡留在身边,怕他将解药毁了或是交予他人。
他俩各怀鬼胎,演的这出苦肉戏却极有分量,王缜心痛难当,不禁问向王慎:
“弟弟,你在诏狱里怎么审的?小凡他当真与白家勾结设计我么?”
王慎知道小凡正竖着耳朵听,他便将头摇成拨浪鼓:
“没有没有!我都查清楚了,小凡仰慕哥哥难以自持,才假扮坤华接近哥哥,却因此被百里斩抓住把柄,才不得不从了百里斩,助他在西山墓室练兵,百里斩有称霸江湖之心,练兵只为纵横武林,此举确与白家无关,更与皇权无关!”
“那么,他当真知道坤华下落?”
“坤华哪儿还有什么下落?坤华已死,小凡从坤华侍从那里听来,这才生了假扮坤华之心,至于坤华怎么死的,又死在了哪里,小凡确是不知了。”
一口气说完,见王缜紧盯着自己,眼神似能窥见他内心所想,瞧得他好不心虚,正自窘迫,却见王缜满意地笑了。
王缜笑道:“好,这就对了。”
王慎:“这……什么对了?”
王缜:“坤华还有下落,只是这下落太过离奇,小凡若能说出来,才明摆着是他说谎了。”
王慎又一次惊得傻了,连假作昏厥的小凡,此刻都不禁绷紧了身子。
王缜道:“胡夏国的内应报来消息,真正的坤华就在胡夏王宫里。”
王慎惊问:“当真?”
王缜笃定:“错不了!”
王慎思量片刻,追问道:“那么我们的计谋……”
“照旧,”王缜将目光移到小凡身上,神色凝重,不知是在筹划将来打算,还是担心小凡安危,“当务之急,是将这个假坤华好生医治,万不可在成事之前,就让他死了。”
王慎听哥哥这一说,便掩不住地欢喜,看向小凡,嘴角露出阴森的笑。
却见王缜起身,走到小凡榻前,弯腰俯首,一只手拂在小凡脸上,轻柔抚.摸了片刻,便又直起身,嘱咐王慎一句“好生将养”,便头也不回走出营帐。
确认王缜已走远,王慎乜斜小凡,冷然道:“别装死了,快点了结我们的事吧。”
小凡睁开眼,悠悠起身,盯着帐门方向恍惚了片刻,便转头看向王慎,神色冷峻:“你们布下了什么计谋?”
王慎挑衅:“你个狐狸精,狡猾得很,不会自己猜么?”
小凡微愠:“王缜说要医治我,并非出于关怀,而是留我有别的用处,我猜的可对?”
王慎也来了骨气:“你仗着一颗解药,要我带你来见我哥哥,又威胁我与你作这出苦情戏,现在又要我说出我们的计谋,难不成你想就此吃定我一辈子?
“我提醒你,可不要太贪心了,惹急了我,大不了鱼死网破,我不要你的解药,你也休想得着好死!”
一颗心却七上八下,生怕小凡倔强到底,当真不给他解药。
却见小凡冷笑一声,从袖子里取出那颗药丸,懒懒地向他抛了过去。
王慎惶惶接住,忙问:“何为药引?”
小凡意兴阑珊:“无需药引。”
王慎惊怔,小凡却掩口偷笑,他便明白,这几日都中了小凡的空城计,他气得咬牙切齿,将药丸吞下后,也就没了顾忌,便仰起头得意狂笑起来。
“哈哈哈……小凡,你可听好了,我现在就告诉你,哥哥他设下何种计谋!
“你机关算尽,却绝想不到,哥哥他留着你一条命,不过是借你假扮的坤华之名,将你作为诱饵,骗邪罗王出兵,助我王氏攻打圣京!”
小凡惊怔,蹙眉怒视王慎。
“至于真正的坤华,我们在胡夏国的内应必会好生控制,如若白朗当真露出锋芒,坏我王家大事,我们便可拿坤华为质,要他束手就擒!”
小凡惊惶失色,低眉顾自凝思。
又听王慎嘲讽道:
“哎呀,想想你也真是可怜,一直自作多情,以为哥哥他仍念你陪他睡过的那几晚?
“啧啧啧,枉你为博哥哥怜爱,不惜从金坏坏那里讨得一副伤身药服下,其实,就算你不演这苦情戏,哥哥他也会让你活到邪罗出兵那一天的。”
说完,便又仰头得意大笑。
小凡确是不曾想过,王缜留他活口,不过是让邪罗王相信,楼月的坤华一直在王家手中,待邪罗王出兵助他们攻克圣京,他们再将一直被他们控制的真坤华送给邪罗,这便事成圆满了。
至于他这个奴儿的死活,于王缜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原来他确是自作多情了,想起适才那出苦情戏,他忽而觉得好笑,好笑又羞耻。
却听王慎续道:
“我这就去找哥哥,将你的真面目揭发出来!还说什么好生医治你,实则你这个伤身药,过不了几日便可自愈了!”
小凡闻听此言便收起自怜,脸上又挂上阴险冷笑,闲闲地道:“我的身子可自愈,须知巫斋山上的毒瘴侵体,也是可自愈的。”
王慎的笑僵在脸上,继而凶神恶煞:
“你又在耍什么花样?不是说那毒瘴侵体,若不服解药便活不成了么?怎的又说什么自愈?”
小凡嗤笑,嘲讽道:
“你适才不是还说我机关算尽么?你也不想想,我既已与你同进了这神扈营,便是要将自己交给王缜,我又怎还会留给你机会,向王缜揭发我所为呢?
“再者,世上哪有那么厉害的毒药,弥漫满山还能有致命之力?正如你适才对王缜所说,中了毒瘴者如若身子强壮,数日后即可自愈。”
王慎想起吞下的那颗药丸,惊惶地瞪大眼睛:“你、你给我的药……”
这次换作小凡张狂大笑:“我助金坏坏得到百里斩,便从他那里求得了这些个功效奇妙的丸药,王大人,你有没有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
王慎惊惶失色,抱头大声嘶吼。
傍晚时分,王慎帐中传来阵阵野兽般的嚎叫,众官兵凛然看去,只见帐门大开,冲出个披头散发的人来,正是已入癫狂的王慎。
他嚎叫不止,手中挥着一片大刀见人就砍,官兵们上前阻挡,却又不敢伤他,冲过去的便都被他砍伤。
骚乱惊动了王缜,他出营奔去,正见亲弟弟又砍倒了几人,王缜容不得他再胡来,几个大步冲过去,搡开人群,直奔王慎身后,以迅雷之势抬手,命中王慎后颈,一掌将这疯癫之人打晕。
他唤来军医将王慎抬下去医治,瞥向王慎营帐,怒气冲冠,握紧拳头冲了过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王慎猝然疯癫,定与小凡有关!
进了营帐,见小凡还趴在榻上,他便急冲过去,粗暴地将小凡翻过来,却听小凡痛苦地呻.吟了一声,一只手捂着腹部,那里竟汩汩地冒着血水。
“坤华!”
王缜情急之下唤他如旧,小凡勉力睁开眼睛,苍白的嘴唇微微翘起,声若游丝:
“将、将军,我多想……一直做您的坤华啊。”
王缜不由得就将手覆在小凡手背上,紧紧按住小凡肚子上的口子,惶急追问:“是王慎砍伤了你?”
小凡却用另一只手紧紧攥住王缜衣襟,眼神凝在王缜脸上,痴痴地笑,就这样耗尽了余力,晕倒在王缜怀中。
混沌之中,他听到王缜大声唤人救他,他便知道,这一次,他又赌赢了。
他肚子上的伤口,是他自己用刀划破的。
柳仕芳曾唏嘘感叹,小凡孤决一人,每次临危,都要拿命来赌。
☆、诱捕
几日后,王慎带来的部众,除十来个身子骨弱的受毒瘴侵体而亡,余下的便都已自愈。
王缜着最好的军医为小凡医治,不惜用珍贵药材为他调养,小凡身子也日渐好转。
只是王慎疯癫,王缜始终耿耿于怀,是故一直将小凡冷落置之。
小凡倒是泰然,从不为自己辩解,王缜忍不住挂念前去探望,他便只顾贪恋地看他,痴痴地傻笑。
一日,王缜终是脱口问他:“说!我弟弟疯癫,可与你有关?”
小凡眼里含泪,却苦涩一笑,反问道:“将军如若将奴才设想得如此阴损,又为何还要救奴才活命?”
王缜一时语塞,却仍怒视瞪他,待他答复。
小凡幽幽一叹,道:“将军不妨想想,奴才毒害令弟,动机何在?两者,奴才在将军的营地毒害令弟,岂不是自投罗网?奴才又哪儿来的本事,能致人疯癫?”
一连串的诘问,令王缜更是无话说,此时小凡不知想起了什么伤心事,眼泪夺眶而出,他以袖掩面,抹去泪水,又自嘲地笑了。
“都怪我不该痴心妄想,舔着脸跟随令弟,只求他带我来见将军一面。我本该走得远远的,找个地方等死便是了,也就不至于一路上……”
说到此处倏尔收声,小凡惊惶看向王缜,似是咽下了极大的委屈。
王缜惊疑:“一路上怎的?”
小凡支吾再三,王缜却执意追问,小凡被问得急了,便嚎啕大哭起来。
“我是下贱的奴儿,可我心里只有将军!我恨王慎!如若可以,我想亲手杀了他!你可见他在诏狱对我施刑吗?可他却偏偏是将军的亲弟弟,他若有个三长两短,最伤心的便是将军!”
哽咽几声,接着说道:“巫斋山脚下,众人皆中毒瘴,我那时便有机会杀他,可我反而救他!我深知命不久矣,一路跟着他,只为临死前来此见将军一面,却没想到,当我身子毒发不支,他就夜夜对我用强!”
王缜心头一紧,即使施.暴者是自己的亲弟弟,他也难免怨愤勃发。
小凡已然失控,扑倒在王缜怀中,大声哽咽:
“奴才这一路上有的是机会毒害王慎,可我为什么迟迟不动手?王慎是在将军营中出了事,将军也见了,奴才来时已是半个死人,你说,奴才有什么本事害他?你说!你说啊……”
小凡在王缜怀中剧烈地抽噎,终是将王缜的心彻底软化。王缜捧起小凡的脸,看那双泪眼婆娑,心生无限怜爱,下一刻,便深深吻进了小凡的嘴。
***
又过了一两日,柳仕芳便到了神扈营,他此行是受王缜之命,前往胡夏国充当使节,说服邪罗王出兵,助力王缜直.捣.黄龙。
他见小凡竟也在神扈营里,还能再得王缜宠幸,震惊之余,心下更是对小凡的勇略敬畏不已。
他虽在性命攸关之际相助过小凡,可在外人眼里,他还是那个出卖小凡的伪君子,是故小凡对他冷眼相向,他也就只得生生受着了。
王缜之所以选柳仕芳前往胡夏游说,只因是他揭发“坤华”西山墓室练兵一事,在外人眼中,他是大义灭主的朝廷忠臣,于王缜而言,由他去向邪罗王解释胡夏援兵在西山受创一事,是再合适不过的。
柳仕芳一介书生,又贪生怕死,见了雄霸西域的邪罗王,怕是连气都不敢喘,可王缜亲点,他又不得不领命。
他进王缜帐中应了个卯,听了几句嘱咐,不日便有胡夏使节前来,将柳仕芳与近身侍从一同带往胡夏。
柳仕芳此行,本是王氏与胡夏私相授受,是故一路上都极尽隐蔽,柳仕芳假扮画师才进得胡夏王宫。
邪罗王在一间密室召见王缜使节。
柳仕芳先将西山墓室一事交代清楚,代王缜致过歉,接着妙语连珠,说尽了助王氏出兵攻打大周的好处,诸如王缜夺权后便向胡夏割地入贡云云。
末了儿,还是将坤华作为最大的筹码,告会邪罗,坤华就在王缜营中,如若事成,便将坤华奉上。
柳仕芳费了不少口舌,言罢提心吊胆地偷觑邪罗脸色,却见不怒自威的霸王欣然一笑,似是忆起什么甜美之事。
邪罗看向柳仕芳,爽朗道:“朕六年前的一次莽撞,着实将坤华害得够惨,直至今日,仍令王缜误会,以为朕是夏桀商纣,为得美人不惜大发兵事。”
柳仕芳惊诧,骇出一身冷汗,忙恭维道:
“王上英明神武,必成千秋功绩,出兵助王氏夺权,乃是霸业之需,顺便求个美人,非但不会遭世人诟病,反而尽显王上风流本色,为世间添一段佳话!”
“话是这么说,可是……”邪罗说到此处,竟是又忍不住会心一笑,“朕答应了某人,再不许做出豪夺美人的事来。”
柳仕芳一时无言以对,想来能令赫连邪罗几番痴笑,又能令他应允这种怪异事来的,必是某位春.闱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