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罗将凌那的手腕一掷,凌那向后摔倒在桌子上,邪罗切齿道:
“没错,朕已知他就是坤华,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绑架他?”
凌那好整以暇理好了衣服,讥讽道:
“王上,您不是前些天才答应过漠郎,日后绝不仗着武力豪夺美人么?那么,臣妾倒要看看,如若这美人就是漠郎自己,他会不会求您,仗着武力杀伐,去救他呢?”
邪罗狂怒,向前猛扑,掐住凌那脖颈,狠狠道:
“你到底要对漠郎做什么?!”
凌那窒息得翻白眼,却仍强撑讥诮的笑,挣扎着说:“出、出兵……攻打……圣京……”
邪罗瞪圆了眼睛,惊诧之际,不觉松开了手劲。
凌那解脱后,伏身在桌子上大喘粗气。
邪罗试探着道:“你与王缜……你为何要帮王缜?”
凌那调匀了呼吸,继续猖狂:“你身为一方霸主,定能猜到王缜在你身边设有细作,但你绝没想到,那个细作,就是我!”
邪罗怒吼:“你好大的胆子!你做出这样的事来,就不怕朕灭了你大宛国!”
凌那脸上毫无惧色,反而笑得坦然:“王上,原来在你心里,我凌那,果然只是大宛送来的质子。”
邪罗怔然,心中不无愧疚,凌那虽是大宛国王为向胡夏示好,上赶着将她送来的,可邪罗感受得到,凌那一直真心待他。
话说回来,正是凌那情真意切,才令邪罗对她稀松了防备。
凌那眼中涌出水雾,嘴角却噙着一抹狞笑:
“你心里,从来都没有我,所以我,就要做出些令你刮目相看的事来!”
邪罗的愧疚被愤怒取代,怒吼道:“所以你就勾结王缜来算计朕!”
“赫连牙邪罗!”
凌那双眼紧盯,直呼其名,语气透着威胁,
“你若想要坤华不死,那就出兵十万,助王缜攻打圣京,不过嘛……哼,”
嘴角挑起,笑得阴森,
“如若十万大军出了胡夏,那么,你的老窝,可就剩不下多少兵力了。”
邪罗惊觉,思忖片刻,忙将凌那睡榻前的妆奁翻倒,果然贵重饰物都已不见,邪罗怒不可遏,回首盯住凌那,目光似能喷出火来。
凌那本能地惊惶后退,却见邪罗疾扑过来,她惊叫一声,被邪罗狠狠扭住手臂。
“你早已做好谋略,待朕出兵,大宛就会攻打胡夏,如若萱儿死了,你所做的一切,朕还都蒙在鼓里,你这个质子,便是打算今夜就潜逃出宫!”
凌那忍痛吼道:
“对!我助王缜得到坤华,便要趁早逃脱,一是怕你早晚知道是我绑架坤华,二来,大宛国趁你出兵在外前来攻打,我也就不会成为我大宛国的掣肘!”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就因为朕不喜欢你?就因为漠郎他得了朕的宠爱?”
“对!我就是嫉妒!我看不得你冷落我!我要让你挫败在我手里,待我大宛将你降伏,你便是我凌那的奴隶!你再也不能无视我!”
邪罗惊怒交加,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将凌那手臂反剪,解下凌那的一条肩带,将凌那双手反绑,又将她狠狠推在地上。
“来人!将王后压入冷宫,严加看守!”
两个侍卫推门而入,架起凌那便往外走,凌那身子挣扎扭动,嘴上还不停地放出狂言:
“赫连邪罗!你为讨那妖郎欢欣,曾以一手打下的江山为誓,绝不为了美人发动战势,
“如今,你偏偏就是要为那个妖郎破誓了!真是天大的讽刺啊!邪罗,你要亡国了!坤华就是祸国妖郎!”
凌那说到此处已近癫狂,侍卫已将她拖出王宫,可她的大笑和狂言仍能清晰传入邪罗耳中。
“邪罗,你敢不出兵么?你不出兵,王缜就会将你的坤华折磨至死!世上所有的酷刑都将施加在他身上!王缜所有兵众,都将有幸享用他的身子!哈哈哈哈,赫连邪罗,快去救他啊!救他,你就破誓了,你就亡国了!哈哈哈哈……”
邪罗紧咬牙关,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克申轻手轻脚地走进,适才凌那的话,他都听到了,他心中有千百个理由,想要劝说王上绝不能出兵,可他见邪罗凝眉焦灼的神态,已知多说无益。
良久,克申悠长地叹息一声,无奈道:“王上,臣这就召令八大将军,点出十万……十万军力来。”
见邪罗兀自恍惚出神,克申终是忍不住,恳切劝道:
“可如若兵众得知,出师之原由乃是搭救臭名昭著的祸国妖郎,将士们怎能信服?士气又从哪里来?王上此举,又当令后世如何评说?”
越说越是急迫,克申跪地,涕泪纵横:
“王上,如若出兵,定会令将士们失望至极,无人再忠心追随王上,貌合神离之军,又怎能作战?
“再者,大周皇帝岂会坐以待毙?尚不知他有多少勤王之军!
“还有那大宛,您虽押制了王后,可谁又能保证,大宛国王不会舍弃女儿,抓住这次机会趁虚而入?
“王上,妖郎祸国之名,难道就是胡夏坐实的么?”
邪罗垂目沉吟,王者与忠臣之间沉默良久。
却听邪罗无奈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天下人都说他是祸国妖郎,可天下人不知,令他背上祸国恶名的,正是我赫连邪罗啊。”
克申心跳骤剧,片刻后便全身脱力,瘫坐在地上。
***
次日,圣旨传至胡夏国八大将军营帐,王上号令,兵众迅速集结,三日内整装待发,赫连邪罗领兵亲征,跃过瀚海,攻打大周,占据中原,扬胡夏声威!
然,征军令上再慷慨陈词,赫连邪罗为男宠出兵的传闻仍不胫而走,将士中颇有微词,却没人能动摇王上的执意。
***
中原圣京。
乾祚宫里乱作一团粥,文官哀嚎,武官怒吼,十八里加急的战报每隔半个时辰便传来一封,御前太监尖着嗓子颤着音地诵读,挑起声浪一层高过一层的哀嚎和怒吼。
众口嘈杂,但大意不过如此:
文官:皇上,大敌当前,我们快迁都往南逃吧!
武官:皇上,大敌当前,众将士不能白白送死,我们快迁都往南逃吧!
此时已距赫连邪罗亲征出兵三月之久。
胡夏十万强兵,外加狮虎阵列一万,鹰隼队五千,狼队三千,象阵一千,跃过瀚海,直奔中原圣京而来。
沿途守军大半都已归顺王氏,少有忠于皇家的,也是勤王无力,寡不敌众。
赫连邪罗一路所向披靡,如入无人之境。
却在蓟州受阻。
太子白朗不知从何处召集到两万精锐大军,并亲自督军,与胡夏强兵血战,却也不过是死撑,一个月下来连吃败仗,兵力已折了大半。
☆、失守
皇帝看着站了满堂闹得不可开交的文武官员,扶额叹息,感到前所未有的绝望。
白家社稷经年累月的隐患,大难临头之际,都已毕露无遗。
赫连罗用兵威武,直如排山倒海之势,加之王缜打通朝廷上下,与其里应外合,胡夏悍兵更是如虎添翼。
这场皇权争夺的大战,胜负早已没了悬念。
是故识相点的官员,均争先恐后地向王氏示好,纷纷逃出京城,找就近的王氏军阀投奔;
少有忠义护他白家的,不论文官武官,也都前往蓟州与白朗会合,守住这最后一寸阵地。
朝堂上这些人,均是些无勇无谋贪生怕死之辈,皇帝将目光放远,投向皇宫西南,心中默念:白朗吾儿,白家社稷岌岌可危,你能否力挽狂澜,救江山于水火?
似是上天有意破碎皇帝的最后一丝希望,又一封战报传来,御前太监一路跌爬滚打尖声惶恐地上来,跪在堂下,颤巍巍地道:“皇、皇上,蓟州失、失守!”
堂下一片哗然,皇帝瞠目,忙追问道:“太子何在?”
“太子殿下身负重伤,幸存的五千兵众拼死相护,现正退往京城的路上!”
堂下文武的撤逃理论得到了最有力的事实依据,顷刻间又是一阵合.蟆乱炖,皇帝在嘈杂中扯破嗓子吼道:“林猛何在?”
***
乾祚宫外,蒙千寒昔日得力部下,禁军虎贲校尉林猛,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一听皇帝召唤,他便将配刀扔给近旁副将,疾步走进堂中。
气势有如分海,一众聒噪的官员被他气场所迫,惊慌让出路来。
林猛堂前站定,屈膝半跪行军礼。
皇帝稍时恍惚,以为蒙千寒将军还在。
可他也不过失语片刻,忙下召道:“林校尉,朕命你做好京畿防守,撑到太子还朝,届时举国南下,迁都汴京!”
林猛愤慨肃然,良久不见回应,众人都不禁噤了声音,目光聚在林猛身上。
只见这年轻少将缓缓抬头,目光如炬,盯住皇座上的皇帝,字字铿锵:“末将死罪,恕不领命!”
皇帝瞠目,众人哗然。
“末将自微名教头起,便追随蒙千寒将军,将军只教会了末将临危不惧、为国捐躯,却未教末将临阵脱逃、贪生怕死,末将愚钝,现学也是学不会的。
“末将手下还有近千个和末将一样的呆瓜,均不忘蒙将军气魄,愿与末将一同守卫圣京,直至战死不渝!”
器宇轩昂的一番话,令堂内众官员无地自容,皇帝险些老泪纵横,紧眨着几下眼,又将目光放向远处,跃过层层飞檐屋脊,似是直看到昆仑山巅。
蒙千寒,百里斩,朕机关算尽,将你二人桎梏于朝廷,可到头来,朕的江山危难在即,却再无良将可用,这便是上天给的报应吧。
***
残兵败将护白朗撤回京师,邪罗之军几乎是紧跟其后,在南城乾门外列队布兵,远远看来,有如黑滚滚的潮水,贴着城墙汹涌逡巡。
令人骇然的,还有中原人鲜见的象群、狮虎、豺狼和鹰隼。
城上雉堞间冒出头的守军,看到那些野性未脱、却只听命于驯兽人的畜生,个个吓得面露菜色,未战便已短了士气。
可令人匪夷所思之处是,赫连邪罗兵临城下,却只列阵,不攻城,明摆着是打算将战势暂行僵滞,即使给城中白朗喘息之机,也在所不惜。
消息传至靖武镇神扈营,王缜当即猜中了邪罗心思。
白朗果然深藏不露,危急关头调遣一万精锐军队死守蓟州,虽最终被邪罗王逼退回京,却也给胡夏蛮子们好大的伤残。
赫连罗若想攻陷圣京,白朗及其残部便是最大的阻力。
而现下赫连罗意欲暂且留住这个阻力,只因他深知不得令王缜太快得偿所愿。
赫连罗是为了坤华才助王缜夺权,可三个月来他还未见过坤华,如若胡夏蛮子们在圣京城外强攻,虽难免一阵腥风血雨,早晚也能将圣京攻陷,但前提是,赫连罗必须确认,他助王缜达成心愿后,能换回毫发无损的坤华。
思及此处,王缜玩味地笑了一阵,便下令将坤华自藏匿处押至神扈营中。
***
自打白朗召集精兵死守蓟州的战报传至王缜耳中,小凡就没再得着好儿了。
事实摆在眼前,再容不得小凡狡辩,半年前西山墓室练兵,绝不会仅是百里斩一人的江湖事。
蒙千寒、百里斩,还有这个狐媚子也似的小凡,他们即使付出了各自的代价,却不约而同地力保白朗。
这才令王缜兄弟百密一疏,被他们共同编织的谎言蒙蔽,没有再深挖细探,白朗于各地私练精兵,才一直未被发现。
整件事,最有迷惑力的便是小凡。
王缜质问,小凡始终漠然,一副死便死矣的样子。
可小凡着实有些狐媚本领,事到如今,王缜竟狠不下心将他处死,只将他下了营中大狱,说是待大事告捷,再做处置。
小凡下狱的第七天夜里,有人将惶然落魄的坤华扔了进来。
坤华身上只着一件污.浊白衫,头发披散杂乱,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一声压抑的呻.吟后,便怯生生地缩到墙角,抱着双腿蜷成一团。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神情恍惚,口中混乱地喃喃,身子颤抖得厉害。
小凡坐在狱中一角,不动声色偷觑坤华。
身子消减了,心智混沌,意志力明显薄弱了不少,听闻他失忆变傻,确是没错了。
将坤华扔进狱中的那两个卒子,看看坤华,又看看小凡,凑在一起猥.琐地说了些什么,到底是有污心没污胆儿,淫.淫.笑着走了出去。
狱门关闭,小凡忙移到坤华身边,才看清他露在衣衫外面的肌肤上遍布淤青。
想是这三个月来,王缜虽严令看守他的人不得碰他,可他倔强依旧,清高到骨子里,定是挨了不少打了。
小凡试探着道:“哥哥,你可还认得我?”
坤华闻声,怯怯地抬头,却在看到小凡时,惊疑地怔了一会儿,便惶然大叫起来。
“啊!你、你就是妖郎!你、你是坤华!”
小凡怔了半晌,才自嘲笑道:“哥哥,我也想继续做坤华,可是不能了。”
坤华双手护头,惶恐得似是要哭出来:“你、你快去和那些大爷说清楚,我不是坤华,他们抓错人了,放、放了我吧,不要、不要打我……”
到底还是想起了这三个月来所受的皮.肉之苦,坤华说完,便似受了委屈的孩童般啜泣起来。
小凡见他果然失了心智,回想昔日坤华何等清高儒雅,心中不免有些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