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公子……”又一甩手,撒娇道,“哎呀公主,这荒山野岭的,别说叫你公主,就算咱们说起波斯话来又何妨,不会被听见啦!”
来人正是波斯公主艾娃菲娅及其侍女。
艾娃公主不以为然:“那可难说,中原人花哨的手段可多着呢,这里又是男巫百里斩的地界儿,我可得加着小心,万不能让世人知道,我堂堂波斯……咳咳,我曾来此处向他求药。”
侍女道:“也没什么丢人的,不就是贪玩坠马,后脖梗子留了道疤……”
“还说是吧!找打……”
艾娃回身便做势要打,侍女忙躲闪开,又求饶道:
“无妨无妨,反正那男巫手里有奇药,公主涂抹上了疤痕自然消除,让人知道也无妨……”
两人一路追跑打闹,不过多时便已行至洪门教大门。
离得老远便闻院中好不热闹,走近一看,原来是教门里搭了擂台,台下围了教友徒众及山下百姓。
艾娃与侍女身形娇小,体态灵活,挤进人群后,七拐八扭便窜到了前排。
只见当中擂台上,站着一黑一白两个好汉,二人凝目对峙,正等着吉时开打。
擂台两边,东黑西白,各坐着双方擂友;
擂台正首高座二人,黑衣百里斩,妖邪傲娇;白衣蒙千寒,憨厚持重。
摆鼓大作,酣战开场。
艾娃与侍女不曾想今日来仿,大清早地竟见识这般阵仗,中原武功博大精深,今日真是大开眼见!
更难得身边就有个话唠,想必心中理想是去茶楼说书,当下见此架势便摆开了场子。
“嘿!自打洪门教得意门生蒙千寒与百里斩接管教务,将教众分成两派,洪门教便似注入了两股清流般焕然一新!”
近旁有人颇是捧场,搭话道:“怎么个焕然一新法儿?”
那人更来了精神:
“蒙斩二人师出同门,可后天修炼各有千秋;难得他俩恩爱情深,虽论江湖声名,蒙大侠更胜一筹,然则推举教主之时,蒙大侠刻意偏爱,将教主之位让予百里斩;
“百里侠却偏不应允,还扬言要脱教远走!最后还是蒙大侠最知百里侠心思,经教众共允,洪门教有史以来,开二位教主之先河!”
说书人滔滔不绝,擂台上越战越酣。
懂行当的都看得真切,黑衣教众定是百里斩治下,其功夫阴柔灵动、机变奇诡;
而白衣教义定是蒙千寒所创,刚健敦厚、路数清明。
教理虽是一辙,却在其上生出两相变化,果然是青出于蓝。
何况两位教主并驾齐驱,两派教众互助较量,洪门教历史悠久,便在这一代焕然一新,活力再现。
说书人续道:
“蒙斩二位教主长年在外游历,难得这几日在教中理事,此擂台既是考校徒众的本事,也是为了给咱圣上的大婚挑拣仪仗人选。”
艾娃好奇,不禁问道:“你们皇帝要娶媳妇儿了?”
众人大惊,侧目看来,才见人群中这二位俊公子明显的西域人模样。
好在擂台上着实精彩,洪门教的地界儿,异邦人再大胆也不敢来撒野,于是众人也见怪不怪,继续各自看着热闹。
那说书人也轻描淡写地提点:
“小兄弟,既然到了我中原,那么说话就要恭敬着点儿,什么娶媳妇儿?那是用在小老百姓上的说法!当该这样说:我大周上皇,将于四月十三之吉时,迎娶……嗯……迎娶……”
说到此处,说书人都觉难以启齿,见艾娃与侍女眨巴着眼等着,便硬着头皮道:“迎娶楼月国的王子……”
艾娃追问:“男人?”
说书人汗颜。
艾娃又问:“坤华?”
说书人扶额。
艾娃却拍手称好,欣慰大笑:“我就说嘛,他如此绝美,伴在君王侧都算委屈了呢!”
说书人嘴角抽搐:“西域来的果然生.猛,你就不觉得堂堂皇帝娶个男人不成体统?再者,那妖男当真妖得不能再妖!昔日美色误国,今朝又变作耄耋老者……”
艾娃蹙眉不解:“怎么会这样呢?他不是才二十出头……”
这时,擂台上忽传来声声惨叫,艾娃的话被打断,说书人也顾不得搭理,众人争相看去,又拍手叫好。
原来是白衣壮士将黑衣小将打倒在地,小将挣扎起身,冲过去再战,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黑衣小将已是不敌。
便在此时,高台座上,百里斩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
蒙千寒登时一愣,怔怔看去,百里斩凤眼乜斜,瞟了他一眼,蒙千寒立马开窍,向台上使了个眼色。
那白衣武士此时正欲接黑衣小将一招,一见师父眼色,便堪堪将架势收了,黑衣小将一掌打来,白衣武士随着掌风惨叫一声,摔到了台下。
艾娃将蒙斩二人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禁失笑,带头叫起了好。
她声音尖鸣,在众人中又极尽煽动,便引得高台上的蒙千寒与百里斩闻声看去。
目光与百里斩对上,艾娃抛了个媚眼,百里斩竟是难得的显露几分窘态和羞涩。
蒙千寒看在眼里,虽不知抛媚眼者何许人,却是没来由地吃了一肚子飞醋。
☆、倾心
擂台较量精彩绝伦,自辰时直至晌午,仍是酣畅淋漓。
暂停歇息,大家各行午膳,百里斩自高台上下来,直奔艾娃而去。
二人嬉笑寒暄,好不热忱,蒙千寒眯着眼看去,已断定那来者是个女子。
百里斩将艾娃拉到蒙千寒身边,视蒙千寒脸上的别扭表情于不顾,将这位曾向他强行逼婚的女子引介给蒙千寒。
此后蒙千寒便惨遭抛弃,百里斩拉着艾娃去进午膳,又在教门里四处游荡,畅快闲聊。
闲庭信步,艾娃调笑道:“我说,怪不得当年我以整个波斯的财富为聘,你都不肯和我成婚,原来有个这么在乎你的人呢。”
百里斩挑眉:“那是。”
艾娃痴看着,这眉目如画、骨子里自带妖娆的男子,如此招她喜爱,却偏偏是心有所属。
怅然片刻,又失声笑道:“我就说嘛,我堂堂波斯公主,还能输给哪个女子不成?原来百里斩大人,是个委.身男子的。”
百里斩羞愤道:“喂喂,话不能乱说,是他委身于我才是!”
艾娃撇撇嘴:“啧啧啧……”
百里斩一跺脚,愤愤道:“你也见了吧,我脸色一沉,他就忙暗令徒弟让着我!夫纲之严苛,你服是不服?!”
艾娃掩嘴偷笑,百里斩羞愤更甚,大叫道:“夫纲就是夫纲,不许笑!”
偏在这时,一个小教徒经过,憨憨地一行礼:“师娘好!”
艾娃登时忍不住,捂着肚子仰首大笑。
调笑过后,艾娃又问:“听闻你们这次是为皇帝娶亲遴选仪仗?”
百里斩答道:
“是了,蒙千寒一向与白朗交好,此次他大婚,我洪门教挑些个功夫俊的,在他的庆典上耍弄个彩儿去,暗地里也能回护周全。”
艾娃点头,遂又问道:
“听闻你们的皇帝迎娶的人,就是楼月国的坤华?那可是个美得天翻地覆的人啊!可我适才听有人说,他已成了个枯朽老者?”
百里斩叹息一声,将艾娃引至一处雅亭里坐下,边品茗赏园,边将坤华诸事拣要紧的告会了艾娃。
言罢,二人皆是唏嘘,良久不语。
百里斩再次发话,问及艾娃此番来意,艾娃便直言求药之事。
“没了。”
艾娃泫然欲泣,百里斩续道:
“那可是独一份儿的。有人先做成了一副药,我再于那副药里加些别的药材,才偶然得了那除疤痕的奇药。至于先于我治那药理的人,哼,早就死了,也没人知道他是怎么配出的那缺德的药。”
艾娃好不懊悔,不禁嘟囔道:“早知道当时就给自己留点儿了。”
“嗯?”百里斩挑眉。
艾娃一愣,不敢去看百里斩的灼人目光。
她那日求坤华顶替自己去献舞,才引发了坤华行刺之事。
事后波斯国为辞其咎,对外宣称艾娃公主受坤华要挟,又被坤华下了药身子不济,才不得已应允坤华的伎俩。
可当下百里斩问她那除疤奇效的药用作了何处,她一时心急说漏了嘴;
百里斩追问,她就更是心虚;
一心虚就更是失态,百里斩诏狱总督出身,就更不肯放过了。
于是几个眼刀射了过来,艾娃本来就对百里斩倾心,一时就抵挡不住,悉数招了。
“哦,想不到你与坤华还有这层渊源。”百里斩讥笑道。
艾娃有些讪讪:“百里哥哥,你可千万别对人说去,我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令他替我献舞,他那么美的一个人,肚子上有块疤,确实是可惜了……”
百里斩乜斜着眼,啧啧做声。
“求你了,千万别说是我主动找他……”
艾娃还在撒娇求乞,百里斩却忽而想到了什么,瞠目出神片刻,直叫艾娃生生收住了口。
“喂,你、你怎么了?”
艾娃将手掌在百里斩眼前晃了晃,百里斩一个激灵回过神来,猛然扼住艾娃手腕,高声问道:
“你是说,你将那一整瓶的药,都涂在了坤华皮肤上?!”
艾娃被他吓傻了,老老实实地点头,还补充说道:“是、是了,我亲手涂的,为见效快些,便将那一整瓶都涂上去了。”
百里斩忽而大笑,欣喜若狂:“哈哈,怪不得坤华他至今还活着,原来是……”
猛然从亭椅上起身,一把将艾娃举起,抱着她转起了圈。
艾娃尖声大叫:“哎呀哎呀,你发什么疯?!”
“我的好艾娃,你真是活菩萨!我爱死你了!”
百里斩越笑越是癫狂,口口声声说着爱啊、好啊的话,这可令一直在暗中观探的蒙千寒沉不住气了,倏地从一块山石后面窜出来,冲到百里斩与艾娃面前,指着百里斩颤声道:
“你、你不守妇道!你、你对不起我!”
百里斩一愣,艾娃忙从百里斩怀抱里挣出,理了理衣服,缩在一边等着看好戏。
这时百里斩才醒过闷来,见蒙千寒一脸委屈羞恼,他反而发起了飚狂,当胸捶了蒙千寒一拳,教训道:“你长本事了,敢偷偷监视我!”
“亏了我监视你,不然你给我戴绿帽子我都不知道!”
“我几时给你戴绿帽子?”
“就是此时!你说爱她,我都听见了!”
百里斩踮起脚尖,够到蒙千寒后胸勺就是一巴掌,却又忍不住笑道:
“呆子,我说爱她,与爱你的爱自不相同;我说爱她,也自有我的道理!”
蒙千寒揉着脑袋,憨态可掬:“什、什么道理?”
百里斩喜笑颜开:“你听我慢慢说,说快了啊,怕你高兴得晕倒。”
“切!”蒙千寒大撇其嘴。
百里斩刻意扳起脸:“艾娃公主曾在胡夏国偶遇坤华,又阴差阳错,将我给她的一瓶除疤奇药涂在坤华身上。”
蒙千寒不以为意:“那又有什么稀奇?”
百里斩老神在在:“还记得你我被困孤鸿岭上,我曾想要告会你,那药的来历?”
“你当时说,那药与金坏坏有关,我才不想听你再提那人!”
“所以你就没能一早得知,那药啊,是我自金坏坏那里得着了副药,又在那副药里加了些料,调配而成的。”
“那又怎的?”
“而我从金坏坏那里得的那副药,就是那缺德玩意儿调配的‘南柯梦’的解药。”
蒙千寒登时怔住,痴痴地看着百里斩,似是想明白了什么,又似是脑子里尚在懵懂。
“那、那又怎的……”
这时就连艾娃都不禁惊喜拍手,百里斩展颜笑道:“还能怎的?快些准备启程,去白朗那里讨赏去吧!”
***
四月十三,并非什么黄道吉日,而是坤华的生辰。
朝纲伦常尚不能宽容白朗迎娶坤华之所为,是故虽是皇家喜事,那一日的圣京,却远不如白朗梦里的盛景繁华。
然则四月芳飞、莺蝶翩舞,是处春光盛好,分明是天公作美。
一辆马车,红纱铺盖,自圣京正门缓缓驶入,无数彩蝶蜂鸟,伴着落英缤纷,一路围在马车周遭,翩跹相随。
众人都争相去看热闹,皇帝迎娶男妃,于平头百姓不过是个谈资,是故比朝廷中人显得豁达。
更何况,这位令皇帝不惜与整个朝廷作对、与亘古礼制抗衡的男子,想必当真是个谪仙也似的人物。
那辆充当礼舆的马车虽是寒酸,男妃随行也不见什么聘礼,然则到处都翩跹起舞的彩蝶蜂鸟和炫丽落英,不正是最华美的仪仗?
而如此大好春光,和皇帝脸上由衷的笑意,不就是男妃带来的最宝贵的聘礼?
又难得蒙斩二人重情重义,领一队洪门教众前来捧场,乾门外的广场上,洪门教众锦服华丽,所列方阵整齐划一,所施的剑舞威仪华美,处处彰显恭敬朝贺。
承天台上,白朗一袭盛装礼服,接受百官跪拜、邦国敬贺,却是心不在焉,目光远眺缓缓驶来的礼舆。
待礼舆在乾门外停了,白朗由小凡相携,缓缓走下承天台,竟是不由得步履僵硬,心跳加居。
“小凡,我、我当真不是在做梦么?”
小凡将他手握住,安抚地轻拍:“白朗,快去吧,他在等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