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竹低着头往窗边躲,想避开李珏。
他看不见李珏的脸,但他还是看见李珏的那双青缎靴一步一步向他走来。
沈竹屏住了呼吸,眼看着那双青缎靴走到离他近到不能再近了才停下。
紧接着,一片明黄入了沈竹的眼。
沈竹这才抬头看李珏。
李珏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鹤毛氅,脸色惨白得没有血色,表情又冷得吓人,身上寡淡的好像只有黑白两种颜色。
唯一明亮的就只有李珏手里握着一个明黄的东西,就那么放在沈竹的面前,意思是要沈竹接着。
沈竹本能地不想接李珏的东西,因为肯定没什么好事。
但他微弱的抗拒并没有什么用。
李珏只不动声色地掀了掀他单薄的眼皮,轻轻瞟了沈竹一眼,沈竹就知道他要是再不接李珏就要开口下令折磨他了。
比起李珏亲自折磨他,显然还是接过来更可靠一点。
沈竹吞了一下口水,立刻把东西接了过来。
把东西拿到手里沈竹才发现,这是一道圣旨。
圣旨?
沈竹有点纳闷,他自认为最近没打扰到皇帝他老人家过日子,给他颁什么圣旨?
沈竹抬头疑惑的看了一眼跟着来传旨的庆公公,可是庆公公低头避开沈竹目光,露出一脸头痛的表情。
今天一个个的怎么都不对劲?
“别猜。”
屋子里可怕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李珏发话道,“打开看看。”
沈竹无法,只好顶着李珏的目光缓缓打开圣旨。
然后他就知道庆公公为什么头痛了。
因为抛去前后格式,圣旨上明晃晃地就写了几个大字:赐沈竹和李珏成婚。
言简意赅,连给沈竹会错意的机会都没有。
“啊?”沈竹不明所以地看着李珏。
李珏从一脸懵逼的沈竹手中抽出圣旨,丢给在一旁的庆公公,语气冷冰冰地问沈竹:“听说你和老太师的千金联姻了?”
“……”他明明是被迫的好吗!
虽然沈竹想争辩李珏重点抓的不对,但他不想惹李珏,只好装鸵鸟不回答。
可不管沈竹回不回答,都不耽误李珏继续折磨他。
他又听见李珏不依不饶地问他:“听说你又去江南包了五个小馆回来?”
“……”他不是想养小倌,他只是想逃避政治联姻!为什么李珏的重点每次都抓的那么奇怪?
况且就算他联姻,他养小倌,和李珏又有什么关系?现在权臣权力大到都能管到自己床上的事了是吗?
沈竹不想回答李珏,李珏似乎也没想等沈竹回答,问着问着突然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拍手称赞道:“好!非常好!不愧是沈将军能想出来的法子。”
沈将军三个字一出,一旁的庆公公打了个激灵。
沈竹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一下,好端端的提过去的事做什么?
还不待沈竹仔细思考,李珏的话锋又是一转,再次恢复阴沉的脸色,阴狠狠道:“所以本王也对外称自己有断袖之癖来逃避联姻,并且和你成亲来证明此事属实,开不开心?”
嗯?
沈竹的注意立刻被这句话转移了,和李珏成亲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不对!和谁成亲?
槽点太多沈竹一时间不知道从哪吐。
他就是遭个谣,又不是真的断袖,他干嘛要和一个男人成亲?
还有李珏,他认识李珏二十年,他怎么不知道李珏还有这种倾向呢?
还有还有,他自称断袖就是为了逃避政治联姻。
可他俩在一起,这更政治了好吧?
而且皇上也竟然答应了!
大齐公子王孙间好男风的的确不少,但都是上不得台面的。
皇帝颁旨赐婚,皇家的颜面不要了?
最重要的是,他要和李珏成亲诶!那还不是耗子进了猫窝,妥妥被玩死。
沈竹一脸求救的看向贺兰舟,可贺兰舟脸上写满了:治不了,等死吧。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沈竹不能顶撞李珏丢了皇家颜面,于是只能憋出一脸礼貌,道:“我不……”
可惜成亲二字还没说出口,就被沈竹一声惊呼打断了。
因为李珏把他扛到了肩上。
他顾及皇家颜面,李珏可不顾及。
李珏根本没打算给沈竹拒绝的机会,当着一众官员妓女的面,二话不说的扛着沈竹走出楚馆,直接把沈竹扔进了马车里。
一旁的庆公公倒腾着小碎步跟在后面,恨不得钻地缝里去。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眼看。
沈竹觉得自己这辈子的脸都丢光了,他连明天街头晨报的标题都想好了《秘!怀王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沈小侯爷绑进马车,戳》
他抬头看见贺兰舟正在窗边目送他,目光相接的瞬间,他以为贺兰舟会救他。
可这个薄情寡义的贺兰舟只是浅浅地向他行了个礼,一脸看将死之人的表情道了一句:“永别了。”
第3章 反手把门锁上了
沈竹坐在李珏的马车上。
马车里很暗,布帘厚重,几乎透不进来外面的光。
只有行进时晃动的轿帘缝隙才能偶尔漏进几缕光来。
李珏自从上了马车后就没再说过话,一言不发的闭目养神。
沈竹默默看了李珏两眼。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仔细地看过李珏了。
李珏闭眼睛不说话的时候,有点少时的温和。
李珏的长相本来也不是太凌厉,只是皮肤白得过分,看起来有些清冷。
少年时周身温润的气质还让他看起来像块莹莹白玉,可这几年被朝堂打磨的早失了昔日的温良恭俭,如今看起来更像是白得瘆人的刀子。
沈竹看着李珏的鹤毛氅,不禁皱了下眉。
明明是刚入秋的季节,李珏却已经穿的这么厚了,仔细闻闻还有股檀香的味道。
听说近年李珏在礼佛。
杀父弑母的权臣,礼的哪门子佛。
沈竹苦笑了一下,移开视线。
他们之间早就没什么好聊的了,两个人沉默地坐在一起。
马车一直不停,李珏也不说到底要把他带哪去。
沈竹也不能就和李珏这么干耗着。
踌躇了半天,沈竹还是开口了,“怀王殿下,我家过了。”
听见沈竹说话,李珏才慢慢睁开眼,直视着沈竹。
眼神阴鸷,这下连半点温润都没了。
“你叫我什么?”李珏问他。
沈竹不知道自己的称呼出了什么问题,确认似的重复了一遍:“殿……下?”
李珏目光没有离开,语气平淡道:“你我既然已经领了旨意,不必叫的这么生分。”
生分……沈竹眉角抽了一下,试探着问:“那……识玉。”
这下李珏不再说话了,但目光依旧没有离开,就那么目不错珠的着沈竹。
沈竹受不了李珏这种目光。
其实他知道李珏想听的不是这个,但他就是不想叫那个称呼。
不过不想归不想,以他对李珏的了解,他丝毫不怀疑,要是他再不叫,李珏过不了多久就会失去耐心把他从马车上丢下去,带着他的轮椅扬长而去,让他就这么爬回沈家。
李珏不要脸,沈竹还要。
最终还是沈竹妥协了,艰难的叫了一声:“阿珏。”
李珏这下似乎是满意了,又转回头不再看他。
闭着眼睛不再和沈竹说话,继续沉默。
在狭小的空间里,沉默仿佛能逼死人。
沈竹不知道李珏为什么执念于这个称呼,对于沈竹来说,这个称呼只能让他回忆起李珏手里握着的他一箩筐的童年黑历史,除此之外没什么好事。
沈竹感觉李珏的脑子可能真的有点毛病,一天就乐忠于折磨他,然后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求饶。
他也不再打算和李珏继续沟通了,搞不好一个不开心李珏再动了把他扔下去的念头。
反正李珏也不能把他拉走暗杀了,爱去哪就去哪吧,他什么罪没遭过?
又过了好久,马车终于停了。
沈竹下了马车直接僵在了原地,怀王府。
好家伙,李珏直接把他接自己家来了。
沈竹想,这罪他还真没遭过。
“我提前和老侯爷打过招呼了。”
李珏从马车上下来,终于和沈竹说话了,“我建议把你接来,这样可以省下逛妓院的钱给老侯爷搓麻将。”
“……”沈竹脊背一凉,他能猜到自己的败家老爹能干出什么事。
果不其然,一直面无表情的李珏终于勾起嘴角笑了一下,慢悠悠道:“老侯爷表示非常乐意,高兴地亲自叫人打包了你的行李,今天一早就送了过来。”
爹啊!你这是要坑死我啊!
被自己老爹卖到王府的沈竹欲哭无泪,转着自己的小轮椅就想往家跑。
李珏脸色一阴,对候在旁边半天的护卫道:“常威,把沈小侯爷请进屋里去。”
身高七八尺一身腱子肉的护卫听言,一把拽住沈竹地小轮椅,低声道一句“得罪了”。
接着话音都没落,就一股风似的把沈竹推进李珏给他准备的院子,反手还把门锁上了。
沈竹肺都要气炸。
好在庆公公跟着一起来了。
庆公公原本是先帝的老太监。
新帝登基前朝后宫换血是正常的,辞退就好。
但如今的皇帝并不是先帝的太子,而是弟弟。
所以王位得的并不是像表面那样名正言顺,像这种服侍过先帝起居的老太监都是打算要杀了的。
当时不知道李珏动了什么恻隐之心,向先帝给这老太监求了个情,好歹留住了一条命。
庆公公许是谢李珏的恩情,便多说了几句:“小侯爷,你也别太生气。
今早朝上有人提起了沈家的旧罪,还是殿下出面拦下的。
因此难免心绪不平,小侯爷不妨耐下心和殿下好好商量商量。”
“沈家?”沈竹警觉起来,不由自主地问道,“谁提的?”
问到这儿,庆公公便不再多言了,弯了弯腰,道:“小侯爷还是亲自问殿下吧。”
说完便后退两步离开了。
庆公公走后沈竹也心静了不少,坐下来环视了一圈屋子。
是他小时候住的那间,连陈设都没变。
小时候……沈竹开始回想近些年的事。
沈家已经从朝堂上销声匿迹很多年了,他实在想不到自己还能在什么地方动了别人的利益。
罢官放权、双腿残疾、声名狼藉,这些还不够吗?要不是皇上不放心让沈家离京,沈竹绝对会立刻带着自己一家滚回西北去。
皇上……
沈竹想了想,难不成是皇上?
庆公公回皇宫,给皇帝复了命。
皇帝也上了年纪,想学其余老人和蔼些颐养天年,但是眼里还是有藏不住的多疑和狠戾。
老皇帝正歪在榻上看折子,眉头皱得正紧,见庆公公来了随口问道:“怀直什么反应?”
老皇帝问的是奉旨成婚的事。
庆公公弯了弯腰,赔笑道:“被气得不轻,正盘算着怎么和怀王大吵一架。”
老皇帝听了这话竟笑了。
放下折子,坐正了身子,连眉头都舒展了些,感叹道:“到底还是沈怀直,常人遭了他这变故早就没了气节,他如今怎么还这般的……年轻气盛。”
“沈小侯爷这性子倒是真的没变过,像孩子似的。”
庆公公看着老皇帝的脸色,揣度着皇帝心意捡好听的说,“孩子总是不知道收敛一些,不过也更容易看得透。”
“孩子。”
老皇帝默默念起过去的事,摇头笑了笑,“怀直小时候可比现在嚣张多了。”
小时候的沈竹的确嚣张。
沈老太爷年轻的时候是大齐使臣,后镇守西北边疆,位居一品侯,又娶了西北王府的郡主为妻,当时势力大到整个西北几乎都归沈家管。
沈竹自幼在西北长大,跟军中士兵习武练剑。
后来沈老太爷为了让沈竹学习礼法,把沈竹送到了贤王府上。
沈竹便和李珏一起长大,同受太傅教导。
不同于踏实稳重的李珏,沈竹性子里总带着跳脱。
不仅和同辈的孩子胡玩,还领着孩子们一起气上了年纪的老太傅。
老太傅气得吹胡子瞪眼,要把文章写得稀烂的学生一起关禁闭。
没想到和一群傻玩的学生不同,沈竹一笔好文章写得石破天惊,就连老太傅也极不情愿地承认沈竹确实有才华。
最后,一群陪沈竹瞎玩成绩不合格的学生被关了禁闭补课,而沈竹自己一个人跑出去继续逍遥快活去了。
跳脱归跳脱,沈竹并没有没辜负了这么好的教导,年纪轻轻便文武双全,名震京华。
先帝更是破格任用沈竹,拜枢密使,从一品,甚至把龙图阁学士的加官预留出来一个给了沈竹,引得多少状元举人都羡慕不已。
不过那时沈竹少年轻狂,不屑于朝堂的勾心斗角,在京城拉了一波仇恨后,竟然在重文轻武的大齐毅然谢辞了先帝的官位,回西北和他父亲一起去边疆吃沙子去了。
但谁也没想到,沈竹会在朝内新帝登基时,抗旨不遵,执意攻打西北诸国。
虽然赢了但损失惨重,坑害了不少士兵。
经此一战,身负骂名,还年纪轻轻的时候,就白白折了一双腿,断送了大好前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