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似陛下的野心那般大。” 李珏平淡地道,“臣只想要陛下为怀直澄清当年的事情。”
老皇帝看着李珏的脸,不一会狂妄着笑出了声,“好,朕写。”
他传人上前,拟写了诏书,扣上了玉玺。
老皇帝看李珏的眼神有些 “不过如此” 的意味,嘲笑道:“你也就这些追求,为了沈竹把触手可及的王位都扔了。”
李珏接过诏书,微微一笑,不言不语。
不多时,皇帝的呼吸就越来越困难了。
皇帝看着气定神闲坐在一旁的李珏,用尽全部的力气抬起手指着李珏问:“你下毒?”
李珏轻轻笑了一下,“臣怎么会只用下毒这么温和的手法呢?”
皇帝瞪大了眼睛看着李珏。
李珏声音温柔,不疾不徐的缓缓道:“陛下是如何防着臣的,向来陛下心里比臣有数。陛下与其怀疑臣,不如想想陛下最近都入口了些什么吧?”
皇帝在回想中,渐渐想起了最致命的东西,不敢置信的问:“是构儿每天送的药……”
李珏笑而不语。
很显然,皇帝说对了。
李珏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皇帝笑着问道:“陛下需不需要臣帮陛下传一传太医?只是这样,可能所有人要都知道是小皇子弑父篡位了。”
“外面造反的那么多,要是有人知道了李构下毒。” 李珏的目光眺向宫殿外,“这最后的皇位就不知道落到谁手上了。”
药物使皇帝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皇帝发出 “哼哧哼哧” 的声音。他此时躺在床上如同枯槁,不像一个帝王,只是一个颓败又孤独的老人。
他又不得不依赖李珏,别的亲王想要王位,而李珏只是单纯的想要他的命。
李珏收回目光,反问皇帝:“陛下你说,要是构儿长大后发现,是自己亲手杀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会是什么心情?”
这样的手段,这样的心境,像极了李珏当年亲手盖下的那枚印章。
他是来报复的。
李珏要报复的不仅仅是人命,还要把他这些年内心经历过的痛苦一遍遍都偿还到这些人身上。
老皇帝看透了李珏所有的想法,他没有办法改变,他已经输了。愤怒和火气一股脑的冲向了心头,那一口的吸气,最终没有再呼出来。
李珏长舒了一口气,传了常威进来,道:“把香炉里的东西处理干净吧,别让人发现。”
李珏看着李构每日送进来的汤药。
自从他开始养伤,渐渐把太医令收成了自己的人。他有很多次机会可以把李构的药换成毒药,但最终都没有下手。
他看着守在宫墙上的沈竹,还是选择保留了一丝人性和理智。沈竹至今也不知道他最开始的打算是什么,肮脏的事情,都给交他来做吧。
第60章 依然竹马识君初
细认双瞳点秋水,依然竹马识君初。——袁枚
沈老侯爷看着战火连天的宫城,大抵知道要发生了什么事。
他面不改色的回到屋里,案桌上供着一个女人的牌位,是西北王府的郡主。
沈老侯爷看着牌位笑着念道:“怀直做好自己的选择了。”
牌位当然不能回他的话,但老侯爷无所谓,低着头喃喃自语道:“我这个父亲做的是不是很失败?一个儿子成了断袖,一个女儿出家了。”
“娇娇,你会不会怪我没养好这一双儿女?” 老侯爷再次抬头看着牌位,那双干涸许久的眼睛又有了些湿润,“可我想让他们自己选择。”
“你见了我又要生气,又要打我,你每次打我都很疼。” 老侯爷靠着案桌缓缓滑落,坐到了地上,笑着道,“但我太想你了,太想见你了。”
老侯爷说完这句话,就缓缓闭上了眼睛,脸上带着笑容,非常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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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构跪在门口,看着从寝殿里出来的李珏,眼眶发红。
他年少,但他不傻。到这个地步,即使不知道当年的事他大概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他无法反抗李珏,因为李珏颁的圣旨,是让他即位的圣旨。
李珏传的旨,在场地文官没人敢信。
况且李构年少登基,难保李构上位后李珏不会摄政。
这个场景在李珏的预料之中,李珏正要开口之时,出乎李珏预料的,彭泽先跪下了,行礼道:“微臣请陛下即刻登基,主理朝政,镇压叛党。”
彭泽的一句话打醒了众人,现在最主要的不是李珏之后会不会摄政,而是宫外还有造反的亲王。他们若是扶李构上这个位,那就要扶一个造反叛乱的大皇子上位。
彭泽身为御史,率先跪下了,随后的文官也渐渐跟随其后。
李珏拿着传位的圣旨,来到了城楼。
沈竹接过圣旨,总算是师出有名,一道军令下出去,京城外如地龙蛇一样钻出了许多军队。
那是其余三个府的军队,李珏终于知道在调西北边军的时候,沈竹为什么下了四道调令。
京中的禁军虽然可以跟造反的士兵抗衡,但是并不是万全之策,李珏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但有了其他三府的军队就不一样了。可是这三府军队听从皇命,要是李珏不能带圣旨来,这三府军队只能是师出无名。
原来从那时候起沈竹就知道了他的打算,但沈竹没说,而是背着他做好了在关键时刻做好了同他一起赴死的准备。
造反的士兵前面是禁军后面是其余的府军,他们被前后包围了。
大皇子看清了眼前的局势,指着城楼上的李珏,似乎是痛骂了一句什么。
城楼上的烧了一半的旗帜从李珏面前拂过,他好像一下子看见了许多年前他从皇宫赶回王府时的情景。
李珏张了张嘴,面无表情地挥手下令道:“乱箭射死,一个不留。”
一时间箭如雨下,城内城外包夹,
参与谋乱的亲王,一个活口未留。
平凡叛乱后,李构进行了登基大典。
在宫殿里,只有李构和李珏两个人。
李构局促不安的坐在龙椅上,眼眶发红的看着跪在下面的李珏。
下面跪着的是他从小最喜欢的兄长,是辅佐他登基的功臣,也是杀了他父兄的仇人。
他看着自己父亲写的罪己诏,不知道该以什么态度对待李珏。他该恨李珏,但当年的桩桩件件的罪过都如泣血般地陈书在他面前,李珏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
如今他坐在皇位上,拜李珏所赐,父兄尽死,少不更事,孤身一人。
李构愤愤地一把摔掉罪己诏,道:“你不如杀了我,自己坐这个皇位!”
可李珏只是波澜不惊的抬头看着他道:“臣志不在此。”
李珏的确是志不在此,他连摄政的意思都没有,平淡的表情告诉李构,李珏是做好了死的准备前来面圣的,
“陛下现在是皇帝,大可下旨杀了臣。” 李珏道,“以报杀父灭门之仇。”
李珏连憎恨的余地都没给李构。
李构看着偌大的皇宫和无边无尽得城楼,最终软下语气对李珏道:“你走了,我一个人怎么守得住。”
“怀直十四岁的时候管理侯府,十七岁的时候已经连拔数城了。” 李珏道,“陛下光被四表,格于上下,区区朝堂自然不在话下。”
说完李珏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似的道了一句:“边疆至少会安定十年,有反心的亲王臣已经替陛下剿灭了,在朝的臣子臣也已经替陛下物色好了,其余的事情彭御史可以辅佐陛下,陛下聪慧,定然会无错的。”
李构从龙椅上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迟疑的唤了一句 “堂哥……” 他还是不舍得让李珏。
李珏却打断李构:“为臣者,珏已经尽足了本分。为夫者,珏未尽分毫责任。剩下的年岁,臣想陪着怀直,把过去的十年弥补回来。” 李珏下定了决心道,“陛下要么杀了臣,要么就放臣走吧。”
李构看着去意已决的李珏,点了点头道:“好,好。”
李构闭上眼道:“敕,怀亲王政事堂中书李珏,结党受赎,以权谋私,不敬宗庙,祸乱朝纲。念其护驾有功,免去死罪,褫夺亲王封号,罢免政事堂中书,贬为庶人,发配西北,此生不得回京。钦此。”
口谕发完后,大殿沉默了许久。
李珏举手加额,额头抵到地上深深地拜了一礼,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道:“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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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雨后天也是阴沉沉的,青石板的马路被雨淋湿后暗得发黑,空气中不带一丝灰尘的味道,街道上的人少得可怜。
沈竹给老侯爷上完香后转着轮椅往回走,一个人向着他迎面走来。
是彭泽。
彭泽身上还带着香火味,应该是刚从寺里回来。
沈竹和彭泽都在相距几米的时候停了下来,沈竹看着彭泽笑了一下,道:“谢谢你在颁旨的时候帮阿珏说话。”
“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彭泽问沈竹,“你不留京里?”
“看陛下让不让我走。” 沈竹笑着问,“你说阿珏会不会留下,专门和你对着干?”
彭泽不答:“陛下年少,还需要怀王,你们真就这么一走了之?”
沈竹笑着一耸肩道:“陛下年少,所以重担就交给你了。”
彭泽现在已经不同于之前。自从沈安歌出家以后,彭泽消沉了许久,再见时彭泽已经相比从前圆滑了许多,从前那些见谁怼谁的棱角已经渐渐沉寂下去了。
“我一直都很看好你。” 沈竹笑了笑。他想离开了,无关乎新帝信不信他。
旧年的恩怨纠纷应该于此时斩断,无论是死是活他们作为陈冤已经将故事埋于黄土。下一代将会抛开过去的黑暗与纷争,由新一代的人继往开来。
希望从此政治清明,河清海晏。
沈竹回到王府,一进门,李珏正撑着伞在杏花树下等他。
李珏脱了亲王服,穿着一身白衣站在那,眉眼笑得温柔。
沈竹看的有些愣,好像在一瞬间看见了十年前的李珏。
十五岁的少女对镜贴花黄,二十岁的少年挽弓射天狼。
他们都曾是临家的少年郎,学五车书,驾千骑乘,摘过北斗夜空的星,入过春闺女儿的梦。
奈何白云苍狗,桑田沧海。少年易老,人心易变。
似乎在历史上,青梅竹马总是避免不了从两小无猜到两看相厌,最终落得个分道扬镳殊途陌路。
好在他一直爱他,从二十到三十,从西北到汴梁,不辞万里,始终如一。
沈竹笑了笑道:“我回来了。”
李珏笑着道:“欢迎回来。”
李珏那双眸子依旧清澈如湖水,一如十年前一样。
细认双瞳点秋水,依然竹马识君初。
他们似乎只是做了一场梦。沈竹出去打了个仗,李珏在等他回来。
中间的那十年,他们从未错过。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