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基后,沈家更是辞了官职,留在京城,领了个有名无权的养老官,方便皇帝监视。
这都是表面的说法,实际的情况是什么,到现在也是没一个人能说得清。
没人知道世代忠良的沈家为什么会突然抗旨不遵,也没人知道有军事之才的沈竹为什么会在新帝登基朝内薄弱之时攻打其他国家。
只是知道,自此之后,流言蜚语越来越多。
有人说,沈竹主动请缨前去西北根本就不是为了上阵杀敌,而是为了让沈家在西北自立门户。
也有人说,沈竹是通敌叛国,想要在朝内薄弱之时趁机放西北蛮夷入侵。
就算不质疑沈竹忠心的人,也会说沈竹暴虐好战,劳民伤财。
渐渐的,朝中文臣一提起沈竹,就自觉的和连年征战联系到了一起。
这还是那场战役赢了,若是输了的话,怕是会传得更难听。
算来算去,没一句好话。
他日史书一笔,当年有倚马可待之才的少年郎,最终竟逃不脱身负骂名四个字。
突然提起过去的事,庆公公摸不准皇帝几个意思,便在旁边一言不发。
皇帝也没打算难为他,感慨完了又恢复刚才的样子,拿起折子让庆公公退下了。
不仅庆公公不懂皇帝的意思,得知赐婚的文武百官都不知道皇帝几个意思。
因为外人不知道,朝中的老臣却都知道这个传言。
沈竹当年抗旨不遵是罪,但不是让整个西北伤亡惨重的原因。
致使西北伤亡惨重,沈竹意气正胜时折了双腿的不是别人。
是李珏。
第4章 京城大猛一
此时,李珏正在佛堂内礼佛。
李珏给佛像上了一炷香后,便闭眼跪坐在佛像前一言不发。
沈竹已经很久很久没叫过他阿珏了,小时候沈竹住在贤王府时常常这么叫。
二十年前沈竹初到贤王府。
那时李珏才九岁,再稳重也只是个孩子,听说有个和他同龄的伙伴来心里便有了一些欣喜。
更没料到,之后会收到了沈竹亲自写的拜帖。
那时九岁的李珏还不懂什么是人如其字,只是单纯的惊叹拜帖上的一笔好字。
文人间默认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学,一是李太白的诗,二是宋徽宗的字。
因为大多数人没有二人的气度,最终画虎不成反类犬。
其中,宋徽宗的字是受薛稷的影响练成的。
而这封拜帖中,字里行间中已有了薛稷的风骨。
这么难的字,沈竹并没有写走样。
少年意气,疏朗瘦劲。
不愧是沈老侯爷教导出来的孩子,想来定是文采斐然。
比起一群掏鸟蛋抓泥鳅的熊孩子,李珏自小就文采出众,又比其他孩子多了些秉节持重。
虽然与其他人相处的还算和谐,但总是跟不上他们调皮捣蛋的节奏,缺个人能和他谈诗词歌赋。
作为同龄人中同样有文采的沈竹,恰巧就是李珏一直需要的同伴。
不由自主的,李珏心里悄悄升起了一丝与平日稳重不符的期待。
沈竹来的那天,李珏一早就等在院子里。
等着沈竹拜见完父母来见他。
那一天早上他的心几乎都是吊着的,他期待着,忍不住地想沈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直到传话声响了,李珏这才看见从长廊里过来一个少年。
那个少年逆着光走来,李珏第一眼看不清他的样貌,只能看见他身后随风而动的红色斗篷,和左耳上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的耳珰。
那个耳珰随着少年笃定的步子晃动,一闪一闪的发光,闪得李珏甚至有些睁不开眼睛。
即使没看清脸,李珏莫名就感受到了那人身上有一股气质,那是专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
不愧是沈老侯爷教出来的孩子,是个如他这几天所想的少年。
期待许久的李珏心里高兴,但他一向遵守礼节。
更不能在第一次见面失了礼节,给人留个不好的印象。
心里想着,李珏上前两步,正要抬手行个端端正正的礼。
没想沈竹一路进院,直接快步走到李珏面前,一把握住了李珏的手腕。
李珏出乎意料的惊了一下,抬眼去看沈竹,一眼撞上了沈竹水杏一样盈盈发光的眸子。
李珏这才看清沈竹的脸,很明艳的长相。
而左耳的耳珰也在这一下看清了,是一只赤金玛瑙的耳珰。
和沈竹的长相很搭,很漂亮。
沈竹似乎没发觉到李珏在看他,一脸雀跃地问道:“你就是阿珏吧?我是沈竹。”
阿珏……
李珏收回神色,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从来没有人这样无礼的对他,也没有人这样叫过他的名字。
他此时不知道是该把手收回去,还是该做些别的什么。
他知道自己该为对方的无礼生气,可是面对这么热切的表情,好像生气也不大对。
一个不知所措,耳朵不自觉的爬上一抹红晕。
他突然想到,父亲告诉过他,沈竹在西北长大,不重礼节。
沈竹好像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劲了,先收了手,但没尴尬。
反倒是拽着李珏的袖子,冲他眨了眨眼,不见外地撒娇道:“阿珏,我一路过来行了几十个礼了,拜完皇上拜王爷,拜完王爷拜王妃,跪都跪累了。
好哥哥,你担待我一下。”
沈竹小李珏两岁,是该叫哥哥。
李珏看沈竹初来乍到,应该慢慢学。
况且他长沈竹两岁,理应照顾沈竹。
这么想着,李珏便不轻不重点了个头就应了。
那时候单纯的李珏还没经过世事的毒打,没想到沈竹根本不是不懂,就是缺德。
有了他这第一次的纵容,日后的沈竹都要把他院子里的瓦都揭了。
之后的日子太乱太多,但是过了那么多年。
沈竹每次做错事,撒娇求饶,一遍一遍叫他阿珏的日子,他还是历历在目。
突然,门外传来敲门声打断了李珏的思绪。
侍卫在门外道:“殿下,九公主来了。”
李珏缓缓睁开眼睛,并没有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只是淡淡道:“先带公主去见见沈竹吧,他们两个也许久未见了。”
沈竹也在屋内盘算从前的事。
从前的李珏可以说是整个汴梁城里最温和明礼的世家公子,典型的别人家的孩子。
就是这样的君子楷模,没人想到他被权力蒙蔽双眼,杀了自己保皇党的父母,助现在的皇帝登基。
更没人想到李珏会背叛和沈竹十年的竹马之情,为隔绝军队得获朝中情报,扣压辎重粮草。
导致西北战事伤亡惨重。
沈竹当时不在京,他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临走前他把京城的调运事宜全部交给了李珏。
直到断了双腿,他仍不敢相信李珏会背叛他,他想听李珏亲自给他解释。
西北天高皇帝远,他原本可以逃走的,但他还是拖着病痛的双腿,千里迢迢戴罪回京,却只看见李珏冷漠地穿着亲王服,垂手立于皇帝身侧,看都不看他一眼,更别提解释了。
正好的年纪,断了前程,背了骂名,说一点不恨是不可能的,只不过这些年早把沈竹的棱角磨平了。
若说前几年他还有些不甘心,这几年他也都笑一笑就过去了。
他不求别的,天大地大,能有个地方容他一家人好好活着,就行了。
可有的人不愿意,非要把过去的事揪出来,把沈府彻底根除了才放心。
只是他想不明白。
如果根除沈家是皇帝的意思,那朝堂上提出来的人多半是皇上的托。
李珏身为皇帝的宠臣,何苦明面上因为沈家和皇帝过不去。
这里面的猫腻太多了,他还要顾着家里,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和李珏成亲。
但庆公公既然已经告诉他皇帝有意提过去的事,沈竹就不太好再去稀里糊涂地找皇帝退婚,所以他还得静下心和李珏谈谈。
妈的。
此时正好院门开了,沈竹以为是李珏,刚要开口痛骂,身后却传来了一个女声:“嫂子!”
问候语及时止住了。
沈竹转过身,看见身后站了一名女子,身材纤巧,生得风流袅娜。
是当朝的九公主,李珏的堂妹李幼卿。
李幼卿是皇帝还是郡王时在江南留情生的女儿,身世和紫薇差不多。
不同于世家贵族的女儿们,李幼卿在江南一个茶商家长大,天生一股绿茶味,和一众名门子弟搅和不清,曾是沈竹的脂粉嫖友。
这几年朝内动荡,两个人许久不联系了。
现在听说皇帝下了赐婚的旨,李幼卿才方便来看看。
沈竹一听“嫂子”这两个字,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像顺手把手边的纸团丢过去,笑骂道:“谁是你嫂子,一天天不学好瞎叫什么。”
李幼卿往侧边跳了一下躲开纸团,反驳道:“我没不学好。”
说着李幼卿还把新到手的羊脂玉镯子伸到沈竹面前晃了晃,一脸得意地气沈竹:“怎么样?我哥给我的改口费,他让我叫你嫂子的。”
李!识!玉!
果然老李家没一个好人。
当哥的要和他成亲,当妹妹的还来羞辱他。
不过沈竹清楚,他求李珏不方便,可以让李幼卿帮忙说情。
作为脂粉嫖友,沈竹相信李幼卿可以理解自己被迫和李珏成婚的痛苦。
所以沈竹尽管气得一脑门官司,还是端着一脸假笑,“幼卿啊,这不行,我和你哥不能成亲。”
沈竹哥俩好的搭在李幼卿肩上,又开始臭不要脸的吹牛逼:“你看,爱慕我的男男女女那么多。
我这要一成亲,整个京城都得集体失恋了,太影响大家幸福了。
就算为了百姓着想,我这亲都不能成。”
李幼卿看着自己吹牛逼不上税的嫖友,不屑地一挑眉,“拉倒吧你,你和我哥一成亲他们都乐得不行了好吗?”
“啊?”沈竹有点懵,那些天天要和他政治联姻的千金小姐们,听说他成亲,不应该哭得此生不嫁吗?
乐得不行是什么鬼?
一提这个,李幼卿可不困了。
“年轻人,你要明白一个道理。”
李幼卿抬手拍了拍沈竹的肩,语重心长教导他年轻的小嫂嫂,“对于大多数青年男女来说,我可以单身,但我嗑的西皮必须十级床震!”
“……”沈竹无语。
他就不明白了,他和李珏都吵了好几年了,怎么看都不像一对儿,这帮人怎么就能把他俩硬生生的凑到一起?
大齐民风开放,公侯小姐们的风流韵事被街头巷尾传来传去也是常事。
百姓们爱看,这么一互相交流倒是促进了大齐的文化格外鼎盛,朝中便也不再明旨下令去管了。
沈竹也不反感百姓茶余饭后编排他点什么,毕竟比起骂他的那些话,这点事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但是为什么偏偏是李珏?
是谁不好,偏偏是和他对着干,把他腿坑折了的李珏。
沈竹一提这事就头痛,但李幼卿格外兴奋。
“而且,我是你们的粉头子。”
李幼卿从袖子里掏出京城铜仁书局新出的话本,一脸兴奋,“众望所归,大家祝愿你一窝生八个!”
沈竹:“……”
还有话本……这都什么和什么!
沈竹一脸嫌弃的接过话本,粗略地翻了翻。
越看,沈竹的眉头皱得越紧。
李幼卿表示理解,毕竟无论是谁看自己的话本一时间都会难以接受。
没想到沈竹看着看着,终于抬头问了李幼卿一句:“为什么话本里面,我都是下面那个?”
嫂子你重点好像不对。
“因为……我哥看起来比你攻,写你攻的话本没人买。”
李幼卿解释道,“我哥不是把你扛回来了吗,就今天一天,我哥是攻的股都被买爆了。”
一提那赌局沈竹就更生气
也不知道这赌局是哪位神人开的,得闲成什么样特意给他和李珏做个庄。
“胡扯!”沈竹不服输的劲又上来了,一下子把退婚的事忘到了脑后,伸手道:“笔来!”
不给这帮人开开眼,他们就不知道什么是文豪!那种用词粗糙狗屁不通的话本都能有人看!今天沈竹就要让他们知道,没有写不好的梗,只有写不好的人。
三日之后,京城铜仁书局果然火了一本沈竹是攻的话本。
作者笔名京城大猛一。
第5章 来人啊!非礼啊!
月黑风高杀人夜。
怀王府,沈竹的院子里,静得能听见角落里不和谐的声音。
隔着纸糊的窗子,外面能看见沈竹正在桌前写着什么。
这时,一个黑衣人突然回廊的梁上跳下,一脚踹开窗户滚进屋内。
沈竹闻声回身抽出轮椅旁边的匕首,“铮”的一声,短兵相接。
黑衣人的长刀和沈竹的匕首撞在一起,一时间不分上下。
“沈怀直,怀王还把你藏得挺好,门外放了那么多护卫防着,不过……”那个黑衣人冷笑着,把刀微微用力往下压,“他防的了别人却防不了我。”
沈竹坐在轮椅上使不出力,眼看黑衣人就要得逞,沈竹却轻蔑一笑。
紧接着沈竹一转刀锋,惨白的刀光瞬时晃得黑衣人睁不开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