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羽去何处了?”
出乎意料,燕瀛泽的语气竟然十分平静。
“你没事吧?”林越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事,你说吧。”燕瀛泽将信纸叠好,捏了捏眉心。
“我与可儿前几天接到白泉的信,让我去无忧谷。我赶到无忧谷你已经被白子羽的银针扎晕过去了。他让我们将你带回厍水城。说不想让你再受到任何威胁,还说他会想办法拿回雌蛊,还说,他不要万里江山,但是父母之仇不可不报……”
“你出去吧!”
燕瀛泽低了头,林越看了看他,走出去了。
燕瀛泽趴在桌上,唇角扯了一个弧度。分不清是凄苦还是悲凉。
他早知道白子羽有自己的打算,也早知道白子羽不会让他插手。更何况,高傲如白子羽,虽然没有了武功,可是却并不是一个废人。父母之仇,白子羽岂会轻易放下。所以燕瀛泽从来不问他以后,他也曾自欺欺人的以为,只要他不问,白子羽便不会提起。
白子羽是未曾提起,从未在他面前提起。白子羽说过陪着他去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去劫富济贫,去浪迹天涯过与世无争的生活,每一件事情,白子羽都做到了。这半年的时间,是燕瀛泽有生以来过得最快乐的日子。
他也早知道白子羽会离开。他以为,白子羽会有一个告别,可是,他没有想到白子羽会走得这么决然。
“子羽,我说过我会替你去做一切的……你为何还要一个人去面对呢?”
燕瀛泽知道白子羽的心思,他的命握在李焱手中,现在好不容易李焱让他永远守着厍水城,暂时解除了威胁,白子羽定然不会再让他犯险。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这是一个永远不会有答案的问题,回答他的只有摇摇烛火与微凉的夜风。
这一晚上燕瀛泽未曾踏出房门一步,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想了些什么,只是他房中的烛火彻夜未息!
林越司马南蓝可儿齐飞虎等一众人守在他房门口一整晚。直到晨曦微明,燕瀛泽竟然打开房门自己走出来了。
“小王爷,你没事吧?担心死咱了。”齐飞虎粗声大气。
“谢谢各位,我没事!”燕瀛泽摇摇头笑笑。
“泽哥哥你出来了啊?”蓝可儿被林越扶着出来了。看着蓝可儿微微隆起的小腹,燕瀛泽眉眼间染了几分笑意,“小丫头也要当娘了啊。”
蓝可儿羞涩一笑,过来挽住了燕瀛泽的胳膊,“泽哥哥你不要担心子羽哥哥,他会没事的。”
“嗯,我知道。”燕瀛泽刮了刮蓝可儿的鼻子,“果然是要当娘的人了,都开始婆婆妈妈起来了。”
“小王爷。”沈昀走过来交给燕瀛泽一个包袱,“这是鬼统领让我交给小王爷的。
燕瀛泽接过包袱打开,里面是厚厚的一个羊皮纸袋,燕瀛泽抽出里面的东西扫了两眼沉了面色,“我要出去一趟。”
“你去哪里啊?”林越拦住了他,燕瀛泽拂开林越出去了,“等我回来。”
燕瀛泽去的地方很危险,他要去的地方是邺城。可是此刻他顾不上是否危险,若是这个谜底不解开,他相信他这辈子都不会安生。
燕瀛泽再次戴上了鬼七给他的□□,追风驹神骏良驹,不几日便到了邺城外,他顺着之前慈恩带着他们逃跑的路线直接到了宝相寺后的那处竹楼。
夜深人静,所有的寺僧都安歇了,燕瀛泽借着夜色的掩护直接到了慈恩的禅房外。房内的慈恩正在诵经,燕瀛泽抬了抬手准备敲门,却最终忍下来了,既然已经来了,不在乎这一时半刻。
“施主,夜深人静还有雅兴欣赏夜色么?”慈恩的声音从房内传出。
燕瀛泽放下了心头的想法,推门而入,“大师好耳力。”
“施主,不在厍水城中安心练兵,来宝相寺烧香还原么?”
“大师,我有一事相询。”燕瀛泽的语声有些急切。
慈恩站起来给燕瀛泽斟了一杯茶,“茶,能使人心静,施主请喝茶!”
燕瀛泽接过慈恩的茶,轻轻抿了一口,放下了杯子,从怀中将鬼七给他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了慈恩,“大师,您看看这个吧。”
慈恩将那份册子翻了翻,递还给燕瀛泽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想要问什么。”
“大师,子羽曾说过,您与他的父辈交情匪浅,我冒昧问大师一句,子羽他到底是谁?这些都是我爹查到的,种种证据显示,子羽并非是前朝太子赵天麟。”
“老衲不明白公子的意思。”慈恩再次双手合十。
“大师,子羽不告而别,他要去为他爹娘报仇。所以我必须要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求大师坦诚相告。”
燕瀛泽双膝一曲,便跪在了慈恩面前。
“阿弥陀佛。”慈恩扶起了燕瀛泽,“既然如此,我便如实告知公子。”
燕瀛泽坐下,慈恩再次给他斟了一杯茶缓缓开口。
“三百年前黎国开国之时,有四大家族,燕家,鬼家,林家,李家。还有一个奇怪的家族,那就是白家。这是其余几大家都不知道的。
白家被皇上分散出去了。大隐隐于市,白家从此摇身一变变成了商人。而且白家有一项特殊的使命。”
“什么使命?”燕瀛泽预感到这才是关键。
“白家与当然的皇帝歃血盟誓,只要有白家一天,白家便替皇族去做一切皇族不便去做之事。换言之,白家就是皇族的替身,无条件去替皇族背负一切皇族不能或者不愿去背负的事情!”
“那!子羽他……”
“之后的几百年,黎国皇族并没有太大的问题,直到二十年前李焱逼宫。当时的皇后带着太子逃亡。可是很不幸,逃亡途中,太子重病不治,夭折了!
所以,皇后便找到了白家。从皇后找到白家的那一刻,世上便再无白子羽,只有黎国太子赵天麟!”
“什么?那……子羽他……可曾知道?”燕瀛泽不自觉抖了一下。
慈恩合十摇头宣了一声佛号。
“所以,白家才要阖府毙命么?他们的死并非是掩盖赵天麟的身份,而是掩盖子羽的本身才对吧!”
“哈哈哈!”燕瀛泽怒极反笑,“你们何其残忍,子羽他明明是个局外人,你们为何要让他背负这些与他毫无关系的国仇家恨??”
慈恩再次摇头,眉目间有些惋惜,“因为他姓白!”
“是呢,好一个因为他姓白!你们可知,他为了这份看不见摸不着的狗屁使命承担了多少……”
“每个人都有他逃不开的宿命,白子羽是,你是,我亦是!”
燕瀛泽打马出城,临行前问慈恩,“大师为何会知道这些皇族秘辛?敢问大师到底是何人?”
“阿弥陀佛!”慈恩点头一笑,“老衲不过尘世一蜉蝣!”
燕瀛泽离去,慈恩跪在佛前。
又有谁人曾知,四十五年前,黎国武帝赵雎降生。钦天监言,此子佛缘深厚,必入空门!
于是,凉州白家失去了一名长子,而宝相寺,多了一个叫慈恩的和尚……
☆、深知心在情常在
燕瀛泽回到厍水城,二话不说将自己又一次关进了房中。
想着白子羽毫不知情毫无选择的余地,就那么被迫承受了原本不该他承受的命运。燕瀛泽的心就一阵一阵的疼。那么善良的白子羽,那么心怀天下的白子羽,那么悲天悯人的白子羽,却只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工具而已。原来,从始至终,他都活在一个没有自我的谎言编织的世界里,却泥足深陷而不自知。
“可恶!”燕瀛泽一拳砸向了桌子。
面前放着燕天宏查到的消息和白子羽留下的信,耳边回荡着慈恩的话。燕瀛泽撑着头就那么坐了一整夜。
天色微明,燕瀛泽起身,将燕天宏查到的关于白子羽的全部消息都付之一炬。
看着纸张燃烧的灰烬,燕瀛泽轻轻叹息,眼神坚定,“你谁也不是,你只是我的子羽,那些所谓的使命与责任本就不该你承受。既然你被迫选择了这条艰辛的复国之路,那就由我燕瀛泽替你完成。子羽,我燕瀛泽用生命起誓,定然会给你一个海晏河清的盛世江山。这是他们欠你的,我替你讨回来。”
燕瀛泽再次出门,召集了所有人到了议事厅。
所有人见到燕瀛泽的第一感觉就是此刻站在这里的燕瀛泽明显变了一个人。
一众人都看着燕瀛泽,等着他开口。
燕瀛泽缓缓扫视了众人一眼,所有人竟然都被他的眼神扫得有些瑟缩。那一刻燕瀛泽的眼神,翻涌着睥睨的霸气,仿若天下尽在他的彀中。
齐飞虎终于在燕瀛泽凌冽的眼光中受不住了,咽了一口口水站起来,“小王爷,您有事儿说事儿,别再沉默了,咱老齐瘆的慌!”
“是啊,燕瀛泽,你有事快说,我得回去陪可儿。”
“好,大家听我说。”燕瀛泽站起来了,对沈昀施了一礼,“军师,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就必须麻烦您了。”
沈昀欠身,燕瀛泽以手撑桌,声音傲然,“我厍水城,从即日起,开矿铸铁,开科取士,开院讲学,广纳四方人才,免除赋税,勤练士兵。三年内,我要让我厍水城胜过大丰皇都。”
一众人都被燕瀛泽所言震撼住了,不明白燕瀛泽到底想要做什么。
齐飞虎愣了半天,最后直愣愣跑到燕瀛泽面前,“小王爷,难不成你想造反?”
“哈哈哈。造反?”燕瀛泽四仰八叉坐在了椅子上笑起来,“齐将军,若本王真想造反呢?你是不是绑了本王直接送进皇宫?”
燕瀛泽在笑,可是他的目光却十分的冰冷,冷得齐飞虎竟然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齐飞虎愣愣看着燕瀛泽,半晌,双膝跪地,“齐飞虎誓死追随小王爷,只要小王爷有命,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燕瀛泽听了齐飞虎的话,唇角勾起了一丝冷酷的弧度,再环眼了一众人,一众人都不由自主跟着齐飞虎跪在了地上。
无须过多的言语,行动便证明了一切,他们都愿意跟着燕瀛泽同进退共荣辱。
“都起来吧。”燕瀛泽挨个扶起了众人,然后端端正正行了个礼,“各位的恩情我燕瀛泽铭记在心,以后厍水城的兴荣就全靠各位了,燕瀛泽拜谢。”
燕瀛泽为了表示对平南王燕天宏的孝顺,下令在厍水城中征集能工巧匠,为燕天宏修建陵墓。一时间厍水城中的能工巧匠都被网罗一空,燕瀛泽择吉日祭了山神土地便开始动工为燕天宏修建陵墓。
匆匆四个月过去了,绿意盎然的厍水城再次进入隆冬之时,燕瀛泽为燕天宏修建的陵墓表层已经初具规模了。齐飞虎与岑年达负责守在工地上,而厍水城的士兵训练,则完全交给了林越。
燕瀛泽搂着两名美艳女子站在祁峰山顶看着底下的工匠将从山体中挖出来的土一点一点运出,唇角再次勾起了一抹冷酷的笑意,看着远方,厍水城的冬闱即将开始。
早在四个月前动工修建陵墓之前,沈昀便拟好了告示。厍水城开科取士,举行冬闱,不论身份贵贱,不论国籍,只要是士子,不管是否中过乡试,俱都可以参加厍水城的冬闱。
丰国只开秋闱,燕瀛泽却开了冬闱,这让许多原本在邺城秋闱失利的人都到了厍水城中来参加冬闱,一时间厍水城门庭若市摩肩接踵。
李焱接到燕瀛泽举行冬闱的消息时,气得脸色铁青,几欲吐血。可是不过三天之后,竟然收到了厍水城的岁贡。李焱如寒冰般的脸色好歹稍稍缓解了些。
燕瀛泽从祁峰山回来便已接近入夜,两名女子见到燕瀛泽似乎十分高兴,娇笑着跟在燕瀛泽身后进了房中。
燕瀛泽冷了脸,“趁着本王心情还不差,给我滚出去。”
“王爷……”
“滚……”燕瀛泽厉声喝道。
两名女子从未见到燕瀛泽如此,吓得瑟瑟发抖,抱成一团退了出去。
林越抱着手臂倚着房门,“燕瀛泽你还真是个情种!”
“你也滚,爷要睡觉了!”燕瀛泽将林越拍在了门外面。林越伸着脖子道:“明日起早点,冬闱第一场,军师让你去贡院呢。”
“你管好你的士兵就好了。”一个茶杯砸向了门口。
“啧,火气忒大。一看就是欲、求不满!你还是将方才那两名美人叫回来吧,要不然憋久了会出事……”林越摊了摊手走开了,身后再一次传来杯子砸到门上的声音。
冬闱开始,连着三日,燕瀛泽都亲自把关。最后有一名胜出,燕瀛泽看了看名字,谢怀民,有些熟悉。
殿试过后,谢怀民竟然又一次一举夺得头筹,名列三甲。燕瀛泽将谢怀民叫至跟前,谢怀民叩拜完毕后抬头。
“小猫儿?”
燕瀛泽才看清楚,面前夺得头筹的谢怀民竟然是那个曾经瘦瘦小小的竹竿巷中的小猫儿。
十五岁的小小的少年身形笔直,一笑扬起了一个梨涡,“嗯,燕大……谢怀民见过小王爷。”
“好小子,竟然这么厉害。连夺三场头筹。”燕瀛泽起身揽着小猫儿的肩膀揪着他的耳朵稍稍用力,“你方才叫我什么?”
“哎哟……小……小王爷……”
燕瀛泽手下使劲,“再叫一遍,你叫我什么?”
小猫儿犹犹豫豫开口,“燕……燕大哥?”
“这还差不多,走,燕大哥带你去吃好吃的去。”燕瀛泽拉着小猫儿便跑,小猫儿在身后弱弱道:“夫子有云,人有贵贱,尊卑有别,故需恪守礼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