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很痛苦,但更痛苦的是温习这种真相。
每一天。
钟庭打小跟着三哥在北夷跑货,所见所识皆是豪情侠义的江湖人士,其中甚至不乏多男共妻者,他虽不能理解这种事,可也明白感情是人家自己的事,爱怎么着怎么着。
喜欢谁也是我自个儿的事,寡夫怎么了,我还就喜欢了。
那天钟庭从酒馆提酒回去,兄弟们笑骂他怎么一天回来得比一天晚,怕不是在外面有了相好的。钟庭拍了那人脑袋一巴掌,听到门外有动静,转头一看,大家簇拥着四哥回来了。
钟庭站起来恭敬道:“四哥。”
门口来人点了点头,接过钟庭递过去的酒笑道。
“怎么,汉庭这是有心上人了?”
钟庭不好意思地应道:“是,弟弟最近喜欢上一个酒馆的老板。”
那人仰头将酒一饮而尽,日头透过窗棂斜着打进来,映的面庞莹白似玉。
“什么样的人,和四哥说说。”
第52章 兔子
桑枕因为没找到宋清,着实闷闷不乐了几天,他想托段景帮自己找,段景巴不得他和那歪主意一堆的小倌撇清关系,再说人是自己走的,钱契都记得带,人能有什么事。
可桑桑情绪低落,又不能不找。城门口的侍卫说确实有这人,坐车往江浙那一带去了。段景无法,只能下令让江浙的衙门注意外来人口。
八成是找不着了,桑桑丢了那会儿他都快把地掘了也没找着,江浙这么大地方,一个宋清上哪找去。
为了哄好怀孕的桑桑,让他多吃点饭,段景头一回允许那只兔子被抱进屋,可是那小畜牲被家仆抱进来时,他还是惊了一惊。
这大爷被天天好吃好喝地供着,每隔几天就要刷毛洗澡,因为指不定桑公子什么时候就要去看看它,虽然桑枕不在乎这个,下人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的,不仅按时洗澡,下人每天都要送两遍新鲜的草,送得越多吃的越多。
喂得这么好,不过几个月,当初小小一团的白球就变成了今天的猪。
段景看着桑桑小心翼翼地把这只白毛猪抱进怀里,还开心地蹭了蹭它背上的毛,就想提着耳朵把它扔出去。
这畜牲看着怎么也有四五斤,抱在怀里也不嫌坠得累。
“今天给它洗澡了?”段景回头问身后的下人,后者赶紧应道,“洗了洗了,大人尽管放心。”
……爷想听什么你不知道吗。
好在这段时间他忙得很,新皇登基,根基还不稳,到处都需要敲打活动,六爷还不知有什么招在后头等着,忙起来也就忘了兔子的事了。
书房里,监察使朝他拜了一拜。
“大人,谢家的母族,不太好办……”
段景看了他一眼,后者才继续说下去。
“山西一个官员,是谢氏的旁支,今年刚因为孝义被推上来。”
谢氏的后人不能留,这是皇帝的口谕。可元永刚登基时,并未清算谢家,这官员竟因孝义被推上来,据说还颇受当地百姓的敬重。
是杀,还是不杀?
他正想着这事,余光就瞥见门口一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桑枕抱着他的兔子来了。
他略一思忖,安抚道:“先不必管他,过几日自会有转机。”
就不知到时是那人要用自尽明志,还是要休妻了。
监察使走后,桑枕才抱着兔子溜进来,说都中午了,我们过去用膳吧。
就这一会儿也离不开,真是小孩子心性。段景把他怀里的兔子扒出来,桑枕身后的下人赶紧上前接住。
桑枕看段景要说话,赶忙为下人辩白道:“你不要怪他,是我自己要抱着的。”
段景绷着的脸也绷不住了,真是,把爷当什么洪水猛兽了,还能把人打死吗。于是也不再计较,任他牵着去主院了。
果然没过几日,就传来了那名官员以无德为由休妻的消息。
听说那官员,平日为人温良宽厚,夫妻感情甚笃,年青便当选地方官,侧室都还没纳。有人咂舌真是为了权势就能抛弃结发妻,又有人说他妻子是得知自己会害他相公后,主动要求被休的,听说还和三个粗莽的下人躺在一处,衣衫不整地被官员抓了奸。
听说,听说。
自此,这场浩大的清算余孽案,才算落下了帷幕。
了却心头一件事,段景也松快了点,恰逢休沐,就带着桑枕去了近郊的一处林场。
上次田猎自己中箭的事,给桑桑留下了很深的阴影,都不敢去林子里,丞相府的园子也逛的少了,这次带他好好玩一玩。
桑枕怀孕三个月多,肚子还不见大,略略跑动也不妨事,这次打猎,段景是尽着花样地打,怎么好看怎么来,跟着的家仆拾打中的猎物都累得够呛。
果然,段景带着桑桑跑了会儿马,他很快就被提起了兴致,不像刚来时那么怕了。
段景把马拴到树旁,把桑桑抱下来,问道:“还怕不怕了?”
桑枕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不怕,夫君我有没有很重啊。”
段景短促地笑了一声,冷不丁把他抱起来转了一圈。
“你说重不重?”这点肉爷还能抱不动吗。
桑枕被逗得咯咯笑起来,两个人的嘴碰到一处,接了一个黏黏糊糊的吻。
段景被勾得邪火都上来了,可是桑桑月份还小,不能动他,只能自己黑着脸等欲火下去。
过了一会儿,桑枕不知怎么又想到了清清,悲伤道:“也不知道清清过得怎么样。”
段景接不上话,于是拿起弓,指着远处一个黄点道。
“看那只狐,爷一箭就能中。”
桑枕回过神来,一看那边确实有个黄点,于是赶紧屏着气点点头。
段景瞄准后把弓一拉,箭果然直直地插到了那畜牲的背上,顿时没了动静,看来是射穿了。
“夫君好厉害!”桑枕欢呼一声,拉着段景要过去看。
段景飘飘然地想,这点本事就叫厉害,真是,真是。
走了一会儿神后,桑枕把他拉到了狐狸旁,叽叽咕咕的嘴却没了动静,一副小脸煞白的模样。
段景不知发生了什么,后知后觉地低头一看。
娘的,怎么是只兔子?
第53章 小寡夫
马帮在江州停了半个月,钟庭就去了半个月的酒馆,大家问及进展如何,人家竟然还没搭理过他,不禁暗暗笑他剃头挑子一头热。
今天车队里的一个马夫告老回去抱孙子,马帮的兄弟打算为他庆祝一番,不知有谁起哄让钟庭带他们去那家酒馆,也看看勾走他魂儿的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那走吧,去看看是个什么人物。”大哥一拍板,浩浩荡荡几十号人朝着宋清的酒馆去了。
中午时分正是客人多的时候,拉货的跑马的做手艺的,都在堂里坐定,店里漫着黄酒和饭菜的香气,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马帮的人过来时,宋清正低着头拨算盘,忽而听得外面传来的粗犷笑声,接着门口帘子被掀开,呼啦啦进来了一群穿着骑装的男人。
他刚要重新开始算账,忽然被震了一下似的,目光紧紧锁住边上那个浅笑的男子。
钟庭刚想给哥哥们指一指宋清,没成想他竟自己过来了,他高兴极了,以为宋清来找他,终于被自己的坚持打动了,结果还没等他叫人,就看见。
小老板他猛的一下,扑到了四哥的怀里?
宋清这下顾不得有多少人在看着了,明祺还活着,这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好消息,这才脑子一热当众投怀送抱,生怕他跑了。
他搂住明祺的腰,埋头在他怀里,委屈地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才回来。”
这几个月,宋清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好像只是吊着一条命,不过幸好他回来了。
他抬起头,对上明祺错愕的目光。
“兄台可否先松开在下?”明祺温和道,还往后退了一步,让宋清站直。
宋清被尴尬地推出去站稳,才发现周围异常安静,新来的那些客人局促地站在门口,看也不敢看他们,而坐着喝酒划拳的那些客人,更是目光闪烁的望着自己和明祺,似乎撞破什么不该知道的事情。
所以,四哥就是小老板的负心人,还害人家自己在外头开店维持生计,苦苦等他这么多年?
钟庭心碎了。
明祺清咳了一声,冲身后的兄弟们道。
“愣着干什么,找地方坐下啊。”
于是大家赶紧嘻嘻哈哈地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钟庭坐下,装作没看到刚才那一幕,店里也渐渐恢复了热闹。
老四啊老四,没想到你还挺有一手,哄得这么个美人对你死心塌地哟。
宋清听到他这陌生疏离的语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的把他拉到后头的酒窖里问道。
“明祺,这些日子你到哪去了,段景还告诉我你死了。”
明祺脸微微一僵,对方温热的身子凑过来,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了,他心跳的极快,想推开他,可是又不知为什么不忍心。
“在下只是个生意人,并不认识当今丞相,更不认识公子你,还望公子自重。”
宋清愣住了,难道说明祺磕坏脑子了?怎么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于是他干脆心一横,正好自己看到他这副不认识自己的死样就心酸,情绪一到就呜呜哭了起来。
“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忘了我们是什么关系了吗!”
明祺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先是被这个貌美的小老板抱了,又是被兄弟们误会,现在小老板又来找他问罪,他真的不认识他啊。
被人用炙热的目光紧盯着,他也没了办法,都说好女怕缠郎,到了他这儿成了自己这个大老爷们怕一个小寡夫了,于是只能干巴巴地问道。
“什么关系?”
这呆子把自己给忘了着实让他生气,宋清先是问道。
“你在外面,可有情人或是妻室?”
明祺摇了摇头,男儿要成家,先立业,自己的生意不够大,怎么能考虑儿女情长之事?况且他连童子身都没破,哪来的情人。
宋清心下这才满意,要是明祺敢在外面养小的,看我怎么教训他。
他整理了心情,复又哀哀哭起来:“你说过要娶我,我和丈夫和离后,就一直在此地等你,没成想你竟在外面逍遥快活!”假话说到这里,难免带了一分真情实感的委屈和气愤,宋清也真的流下泪来,瞪着一双哭得兔子似的眼睛看他。
明祺没想到,这小寡夫自己说着说着竟自顾自哭了起来,他哪见过这阵仗,又不会哄人,顿时手忙脚乱的给他擦起眼泪来。
明祺的手一碰到他的脸,就被宋清紧紧攥住,贴到他的脸上,明祺又慌了,劲一大就飞速把手抽了回来,窘得白净的脸上一片通红。
“公子,不可…不可……”
“明祺,你碰我时,就没有感觉吗?”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经常抱着我,我们在哪里都能做,你还夸我软……”
宋清控诉到一半,就被满脸通红的明祺捂住了嘴,他他他,怎么这么大胆!
宋清乖乖闭嘴了,眼睛欲语还休地看着他,眼底的一腔情意不似作假。
明祺被看得心口发烫,涌上一股熟悉的感觉,他忍住自己想要伸过去的手,几个月前他曾从马上摔下,醒来时后脑着实刺痛了一阵子,还是大哥找了针灸的郎中才好的,难道小老板说的是真的,他是我的情人?
宋清又紧紧贴了上来,环着明祺劲瘦的腰,下巴搁在明祺的肩上,假装抽噎的双肩抖动着。这次,明祺没有拒绝。
他不甚熟练地拍着宋清纤瘦的背,结结巴巴地说。
“明祺知道了,我,我虽不记得你,可我并不是良心浅薄的负心汉,我会对你负责的。”
宋清重重的嗯了一声,弯起唇角,奸计得逞般嘻嘻笑了。
明祺,以前是你留不住我,现在,我抓住你了。
第54章 行礼
自从段景让人把自己要娶桑枕的消息散播出去后,段老尚书不高兴了,不仅因为段景的先斩后奏,还因为他似乎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消息的人。
“明天和我回去见见父亲吧。”段景从他爹那里回来,看见桑枕第一句就是这个。
“见公公吗?”桑枕一听说要见段景的家里人,顿时慌了神。
“我规矩还没学对,怎么办呀。”
他这段时间也忙起来了,出嫁前,新媳妇都要重新学规矩。他从前学的都是下人的规矩,现在嫁给段景,该学的都要重新学,原先做下人的时候,脑袋不灵光见不着主子,规矩也只会了个七七八八,都说一孕傻三年,重新开始学规矩,主子下人的规矩他干脆都混了。
段景看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实在好玩,故作严肃地问他。
“这些天可学了什么规矩?”
桑枕很想展示一下,于是马上就标准地屈膝福了一福。
“我学了这个。”接着还想行个拜礼,被段景一把扶住,扎到他怀里。
“乖乖,还记不记得你有个肚子了。”这就四个月了,还这么不稳重。
桑枕的脑袋在他怀里转了两圈才抬起来:“那是我想给你看看,嬷嬷今天还夸我了。”
废话,给丞相夫人教规矩,你就是行礼时拧成根麻花,她也能夸你是根好麻花。
于是桑枕只能作罢,从他怀里起来,到旁边去看账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