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正室,桑枕以后要做的实在太多了,各院下人的调配,平时的赏赐,府里的各种用度,甚至以后与其他官员正妻的交际,这些事突然压过来,他一样也不会。
虽然他现在认的字还是不多,算账也吃力,可是他一想起自己终于要和夫君在一起了,就觉得再没有比这更难的事了。
段景转过身去看他,桑桑正吃力地看着账本,口中还念念有词。
段景微微笑了一下,现在有一个嬷嬷捧他,以后还会有更多人,捧着他哄着他,把自己的前途寄托在丞相府,寄托在他身上,再不必担心有人给他气受了。
只是人杂了,难免有人看他脾气好,想把桑桑当跳板,到时候他还是要挑一挑身边伺候的,别的不说,不能多嘴是第一条。
王五在牢里关了快一个月,人都快成了一滩臭肉,偏偏段景还要给他吃参片喝好药,断不能叫他咬了舌头或是被打得断了气,有时候深夜他睡熟了,狱卒还在他耳边猛敲大钟,王五的心都快被吓停了。
他每天转着充血的眼珠,等着六王爷派人来救他,以为自己栽赃的这桩丑事,但凡吐出六爷来,就能把他也拉下来,因此六爷不会不管他。
可是先朝时六爷和三爷本来就不对付,要是真治起六爷的罪来,还差这一条吗。
他等了这么久,怎么也等不来六爷,温补的参片吊着他的命,不审的时候嘴里塞着东西,他连死也做不到。
他从小就这一笔好字拿得出手,读了这么多年书,却始终考不中,眼见着送走了一个个同窗,只剩他还在一年年的考。
他不愿意回去种那片除了自己谁也养不活的地,哪怕做个县令,也能为民做事,受人尊敬。
直到后来,六爷找上了他,给了他新的身份,找人举荐他进段府当下人,许他高官厚禄。
现在想来,读一辈子书也好,做个县令也好,甚至种地也好,哪个不比现在浑身脏臭污秽,连便溺也做不到的好呢。
叫不来狱卒,棍子打在肚子上时又实在忍不住,整个下身红红黄黄,毫无尊严可言。
他瞪大眼,看着监牢里的围着他飞的苍蝇,终于放弃了等待。
第二日,狱卒报告段景,王五已经死了,本来就是靠药吊着的命,补的太猛,每日还要上刑,冰火两重天,谁也受不了。
王五死后,城外的那个奴隶市场,也被查处,这种灰色买卖本就很难定刑。桑枕只说要卖自己的是个胖子,可贩人的又大多是胖子,段景不想让他去认人,干脆把贩子全都抓起来打五十板后下牢。
贩子下狱的第三天,段景带着桑枕回尚书府面见了父亲。
桑枕很紧张,他还准备了好多假想的对话,预备着老尚书和他聊天时用,可没想到老尚书看见他只点了个头,接了他敬的一杯茶,就没再问他什么了。
段景如今当上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说不危险是假的。暗地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段震只觉得儿子是想借娶平民之事来自降身价,向皇帝表明无意与其他世家结盟,顺便博个好名声。
可他也没想到他儿子能直接一降到底,娶了个下人啊!
罢了,怀都怀了,看着像个没主意的主,既然不能在政途为段景锦上添花,那就给段家多生几个孩子吧。
刚想明白这回事,段震就听见这逆子蕴着笑意说,儿子已请道士选好吉日良时,过几日还要父亲来接一杯儿媳敬的茶了。
桑枕闻言,马上拿起旁边的茶壶给公公续满了,还咧开嘴朝他笑了笑。
酒满敬人茶满欺,这小子是真傻假傻啊。
段震的眉间一下一下跳,手里的茶也格外烫嘴似的,果然是老了经不住气了。
临走前,桑枕又郑重地朝段震行了个礼,向他告别后,段景陪他坐马车离开了尚书府。
马车里,桑枕高兴地朝段景说没想到父亲这么和蔼,府里还养了好几笼鸟,真看不出父亲也是会逗鸟的人。
这下他的紧张完全烟消云散了,两人正甜甜蜜蜜地说着话,桑枕忽然啊的叫了一声。
“我临走时,行礼行错了!”他当时脑子一蒙,竟行成平辈间的揖礼了…
尚书府门口,段震一言难尽地站在门口,看着马车远去的影子,久久无言。身旁的下人问了好几声老爷,段震也没应。
唉,我段家这是找了个什么儿媳啊……
第55章 成亲(上)
今天的邺城格外热闹。
当朝宰相今日成婚,派了童子们在街上发五子喜果,抓起的果里还埋着铜版讨彩头,城内三座酒楼共设了八十一桌酒宴,先到先得,只需在堂口高声祝一句百年好合,就能吃得。
于是城内百姓无不喜气洋洋赶去赴宴,其中属合欢楼摆宴最为阔绰,除了段景出手大方这一条,也有掌柜看丞相夫人在此地当过职,存心逢迎讨好的缘故。
仿佛桑枕从他们这出去,就是无上的光荣,连牌匾都镀了一层金似的。
桑枕在成亲前,除了每天试妆之外,就是反复记规矩,学习怎么做一个新媳妇,因有孕,不便练习动作,所以也只是听嬷嬷讲,虽说听得挺认真,真正会了多少,就不知道了。
除此之外,清清不久前还来府上看了桑枕一次,他这才知道清清吃了多少苦才和明祺团聚,想起自己和大人之间的坎坷,也不由得唏嘘出声。
临走前,桑枕拉着宋清的手,央他一定要来段府,做他的娘家人也行,话音刚落,宋清就敲了下他的脑袋,教训道。
“我自己当你娘家人,我多大脸啊我。”不过最后他也承诺会在街上送他到段府下轿,然后去吃喜宴,桑枕这才作罢。
成亲前一晚,桑枕就要和一队婚嫁嬷嬷并丫头搬到城西的另一处宅子,准备第二日上轿了。
临走前,段景牵着桑枕,送着他上了去城西的马车。
桑枕探出头来朝夫君招手,被他瞪了一眼后又飞速地缩了回去,新娘子的脸不能随便被人看见。
他和夫君在一起这么久,明天终于要嫁给他了。
第二日,桑枕寅时就被嬷嬷叫起来梳洗打扮,两个嬷嬷一个抬着他的下巴,一个拿五彩纱线给他开面。
丝线滚在脸上疼得很,桑枕只感觉自己的皮都要给褥下来了,难免疼得嘶了一声,嬷嬷见他面皮实在太嫩,稍微一用劲就泛红,于是放轻力道,好言好语地劝道。
“公子别嫌疼,讨个吉利,马上就好。”
见桑枕不出声了,嬷嬷这才满意地开完面,通了头,给他扑了一层细粉遮住脸上的红,再描眉紧头,穿钗戴冠。而后嫁衣嬷嬷服侍他换上嫁衣。
换好后,几个嬷嬷围着他转了好几圈,紧缩眉头眼冒精光地看了半天,桑枕在中间缩着脖子,生怕哪里不对又要重来一遍。
终于,几个嬷嬷满意地点了点头。
桑枕被扶着到铜镜处照了照,镜中那个眉眼有情,五官精致细腻的少年也在看着他。
少年衣着盘金绣红绸缎服,外罩一件响铃杏花小衫,衣服上的金纹并不夸张,走线灵动,精巧不显媚俗。
眉黛夺将萱草色,红装妒杀石榴花,说的就是这样的桑枕了吧。
桑枕晕陶陶地看着镜里的自己,感叹妆娘手艺真好啊,他颊边的肉都看不出来了。
一切妥当后,桑枕顶着盖头上了轿,不多时段景和迎亲的车队便到了宅门。
今天的段景同样着一身大红绣金冠服,这人平日里穿深色多了,忽而穿起亮色来,倒是更有几分人气儿了。
一身喜服,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通身春风得意,气势都软化了三分,不似以前笑阎罗那般吓人了。
本来按规矩,请来的几个金童还是要闹一闹的,可丞相没什么表情的站在那,专注的看着轿子,似乎要盯出一朵花来的时候,几个金童互相瑟瑟看了几眼,倒是谁也不敢上前了。
“好了吗?”他开口朝轿中问道,声音是他都想不到的温柔。
桑枕屁股扎针似的坐了半天,早就等不及了,听见夫君的声音,赶紧应道。
“夫君,我好了我好了!”
段景听见他急吼吼的声音,不由失笑,桑桑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热情啊。
而一旁的教引嬷嬷听见他这声夫君,膝盖一软,差点没当场跪下,
这教了半个月,新娘子连没过门前不能出声都不知道,夫君都喊上了。
段大人,真不是老身教得不好啊!
第56章 成亲(中)
准备妥当后,轿子就被抬出了门,启程后,跟着的乐师伴着琵琶拿起唢呐,和着笙乐吹起曲来。
段景骑马在前面带着,后面跟着一辆接一辆的马车。
马车的帷上都缀着朱红的流苏,带着六十四个南蛮进上来的椰子;六十四匹花色不同的浮光锦,并圣上赏的妆花缎;六十四件羊脂玉妆具;六十四件金镶玉;六十四条合欢被并鸳鸯枕,以及后面皆为六十四样的飞禽瓜果。
这是段景要给他的风光大嫁。
有诗云,良田千亩,十里红妆,也就是眼前的景象了。
因桑枕没有什么亲戚,自身的陪嫁和男方的嫁资,都是段景一手包办,浩浩荡荡两列车队跟在轿后,街边的百姓无不驻足观看这场官家的亲事。
车前马夫的边上还坐着几个金童,笑嘻嘻地朝街边扔铜钱喜糖,嘴里还朗朗道。
“此日成佳偶,今朝结良缘!”
“好景携手看,合胆同心生。”
吉祥话说了一堆,大家正热闹着,这时不知哪个小孩背错了词,竟脱口而出道。
“岁岁年年情双至,儿孙绕膝花满堂!”
这时候街边制糖人的打铁的开店的可都听见了,全都乐得哈哈笑了出来,就连前面的段景听见,也带了笑意。
人们想这孩子还真大胆,新娘子不得羞死了。
可惜,桑枕在晃晃悠悠的轿子里摇得昏昏欲睡,错过了这句深得他意的吉祥话。
轿子到了丞相府,段景先翻身下马,几个家仆赶忙把备在笼子里的大雁放出来,三只大雁清鸣一声便飞上了天。
段景接过红箭,朝天接连射出三箭后,插着红箭的大雁悉数落地。
本来这箭是要射落在轿杆上停留的云雀才对,但他吩咐下人改了。
虽然这对他来说并不是难事,自己箭术也从未失准,但准头,不能论在桑桑的事上。
射礼过后,段景让轿里的桑枕搭着他的手下来,然后慢慢地牵着戴盖头的新娘子进门,走过红毡,安置好他后,段景才去前厅赴宴。
桑枕这时候倒开始注意不能说话了,临走前段景叫他乖乖在屋里坐着,他只点头不出声,还被夫君敲了个脑瓜崩。
等段景走了,他才把盖头拿下来喘口气。正好这时候嬷嬷也带着午膳过来,他一口气吃了两个喜饼,喝了一碗粥才作罢。
现在吃东西,可不是他一个人吃,吃得多宝宝才能饱啊。
嬷嬷看着夫人这么能吃,又不敢劝,只能他没吃一口就提醒一句“可以了”。
可桑枕真的饿坏了,哪还听嬷嬷的真经,直到打了个饱嗝才放下碗。
唉,吃都吃了,只能下午催着公子多上厕所了。
吃完饭,桑枕不用嬷嬷说,就自己坐回床上,盖上盖头,腰挺得直直的,好像段景下一秒就要进来了一样。
嬷嬷叹了口气,安慰道:“公子不必如此紧张,大人约莫亥时才能回来,您躺下睡一会儿也不妨事。”
既然嬷嬷这么都说了,桑枕哪有不睡的道理,拿下盖头来,头挨着枕头,躺下不多时就睡着了。
桑枕这一睡就睡到了傍晚,几个嬷嬷在一边急得不行,生怕大人这时候突然回来,却又不敢叫他,这主儿肚子里还有一个呢,冲撞了哪个都赔不得。
等他醒过来,张嘴就说饿了,想吃东西。嬷嬷这下说什么也不肯给他了,吃多了这还怎么洞房啊,于是拿过桌上的喜饼喜果来,劝他吃些这个垫垫。
嬷嬷说着话,段景就掀了帘子进来了,嬷嬷们没想到大人回来的这么早,桑枕抬头一看夫君回来,赶紧拿起盖头来蒙上去。
窗棂上映着大红的囍字,烛台共燃着九支儿臂般粗的红烛。明明暗暗,摇曳着红泪的烛下,重重叠叠的帷帐里,戴着盖头的桑枕坐在那里,被段景望进眼底。
段景进门前就听见桑桑嚷嚷饿,进门后还看了自己一眼,第一反应竟然是把盖头戴上去,他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他拍了拍冠服上不存在的尘土,大步走过去,问道:“怎么,晚上没吃东西?”
桑枕不能说话,顶着盖头摇脑袋。
段景轻轻坐在床边,屏住呼吸,缓缓掀开桑桑的盖头。
这是他和他的婚房,鸳鸯戏水的锦被上,坐着的是他的新娘。
先露出来的是他红嫩带笑的嘴儿,接着是纤巧秀气的鼻子,和那双含着水儿似的杏眼。
段景深深地看着眼前的新娘桑桑,看得久了,周围几个金童也挤眉弄眼,笑着推嚷起来。
桑枕被他看羞了,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他好高兴。
这时候嬷嬷赔着笑脸,后面的侍女送上一盘喜饺,桑枕夹了一个咬上去。
“唉呀,生的!”他嚼了几下,怎么面都是生的呀。
嬷嬷拍着手笑了:“恭喜恭喜,早生贵子!”
桑枕害羞地笑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吗。托盘里还有两只饺子,嬷嬷说要都吃掉,是个吉祥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