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夜深了,待你伤好再将这些罪证送去宫中也不迟。”
“给我。”
叶归瞥了一眼怀中木箱,轻声道:“你刚醒便赶到此处, 许多事还未想明白, 属下是担心主子今日贸然做下抉择, 来日怕会后悔。”
白承珏抬眸,冷声道:“我说给我。”
哪怕是重疾缠身, 仍气势不减,叶归咽了口吐沫, 赶忙将木箱双手奉上。
白承珏掀开木箱, 指端攥着信纸掠过桌上燃烧的火烛,纸张燃起,火光照亮眼尾勾人的绯红, 火舌与纸张缱绻,随着他松开手,黑灰散落一地。
一张又一张信纸点燃,终了,被火舌咬得泛红起泡的指侧送开最后一张纸,烈火融入那一地黑灰,他却全然不知痛楚,眸光木然的望着灰烬中跳跃的苗光,紧扣着木盒边缘的指端微微泛白。
“问心无愧。”白承珏笑了,默了半响声音更低更沉,“不,有愧……”
话音落,口中喷涌出的血倾洒在满地的灰烬上,星星点点在地面上散开。
白承珏眼前天旋地转,幸得叶归眼疾手快把倒下的他护入怀中。
思绪迷迷糊糊下,白承珏看着叶归努力撑开眼眸,被灼伤的手指紧紧抓住叶归的衣襟:“皇兄,我这私心,于你问心有愧。”
不该啊,一枚棋子,竟一次次为了旁人生出私心。
昏厥前,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有愧,笑容不改,只是在那张本就不俗的脸上,竟比哭还凄凉。
从新宅归府,白承珏当夜人差点没了,全凭汤药吊着才缓回一口气。
南闵县、宅中出事、服用丹药一路大大小小的伤势累积至围猎重创,这身体早已是强如之末。
终究因为烧信件一事郁结,他不想辜负薛北望一颗真心,自觉愧对太子的交托,旧疾新伤总算将这身子骨他全然压垮。
最终到小皇帝寿宴,他在床榻上饮药都靠奴仆灌下,宫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冷冷清清的闵王府,唯有白青璃在旁不眠不休的陪着。
白承珏迷迷糊糊,转醒不久又昏过去的状况维持了十多日,才逐渐清明。
人完完全全清醒后,状况依旧乐观不到哪去。
浑身的骨头像被人一根根敲碎,又再度接连,疼得白承珏紧咬着下唇,又不敢有太大动作,怕惊醒倚在床边小憩的白青璃。
他指端蜷紧被褥,双唇被咬得渗出血来,终是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珏儿!”
白青璃惊呼中睁眼,转头见白承珏忍痛,起身想叫人,却被白承珏握住腕口,她看了看屋外,又看了看白承珏,不得不坐下,手中香帕心疼的擦拭掉白承珏额间细汗,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她的亲弟,也不过二十有三,正当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何至于被折磨成这番模样。
“不哭,不疼得。”白承珏声线沙哑,下唇还往外冒着血珠。
泪水决堤,她匍匐在白承珏身边,泣不成声:“你什么都不跟我说……”
“小伤,很快便好,我身娇体贵,比起旁人这些伤是要疼些,不碍事。”
“你又哄我,你身上的口子那是小伤。”白青璃抬起头,双眼湿润,指端心疼地掠过白承珏鬓角的发丝,“珏儿,我想过了,我去和亲,路上带着你一道走,你找机会逃走,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好不好?”
“阿姐又在说什么傻话。”白承珏覆上白青璃手背,笑意柔和,“皇上待我不薄,你又何必委屈自己,我看安小将军若真是那个良人,与阿姐在一起倒也般配。”
“我恐是不留神闯了煞,才有此血光之灾,不碍事。”
白青璃轻叹道:“你总是诓我。”
“哪是我诓你,分明是你不信我,成日胡思乱想。”身上的疼痛愈演愈烈,他强撑着在白青璃面前装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身上湿黏,我想让叶归进屋帮我擦身,阿姐回避一下。”
“好,我帮你唤叶归过来。”
他目送白青璃离开,疼得在床上蜷缩着身体,手死死的抓紧身上的软垫。
没有药物做缓解,这疼痛愈演愈烈,直至最后痛觉麻木,长发被汗液浸湿,那双眼在浑身脱力下无力闭合。
直至听见叶归靠近床边的脚步声,他才缓缓睁开眼,被疼痛折磨,失神的瞳孔中蒙上一层水雾。
白承珏哑声道:“有他的消息吗?”
“主子,薛公子临走时话已说绝,你何必再惦念。”
“我那侄儿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旁人不了解,我会不清楚吗?薛北望要真的能狠下心来,当时便该杀了我。”白承珏坐直身子,又道,“该不会没有派人跟着他吧?”
“有,薛公子还未离开吴国境内,便遇见了两次刺杀,不过都是全身而退,毫发无损,再过几日,他便可顺利离开吴国。”
白承珏道:“备马,告诉乐神医,我要出一趟远门。”
“主子现在的身体不适合出远门,若你想将薛公子追回来,属下现在便派人去拦截。”
叶归眉头紧蹙:“主子要是担心派去的人请不回薛公子,属下便以白无名的身份去请,看在往昔的情分上,他应当会给这个面子,之后再将事情原委与薛公子解释清楚。”
“要他不愿意听你解释,我们就演几出苦肉计,薛公子那么喜欢你,看你这幅病恹恹的模样肯定舍不得你,到时你们二人定会重归旧好。”
听叶归周全的思虑,白承珏无奈的笑了:“我只想送他过境,让他与属下回合,往后我和他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出自于敦煌出土文物“放妻协议”。
【为了后文合理性修改了昏迷的时间。】
接下来就存稿准备入V了,因为废袋,所以临近日期赶有点困难【捂脸】
明天将3月20日以前的回复回了,之后的回复就留到入V当天发小红包的时候再回复,大家积极留言,谢谢一直以来的喜欢和支持,笔芯,我争取多存点,入V当天多丢一些稿子出来
第68章 往昔情谊
白承珏向来固执, 一旦决定的事,谁都拦不住。
就连乐神医劝解无效,气的背着药箱离开时, 独留下一句好自为之。
翌日天还未亮,城门一开, 白承珏便驾马离开皇都
晌午未到, 白承珏离开的消息已传至御书房,气得白彦丘将桌上的文书揽翻在地。
徐公公赶忙跪地埋头,尖声一句:“圣上息怒。”
白彦丘厉声道:“不是说皇叔他重病不起吗?”
“回圣上, 昨日去闵王府传旨的小太监说闵王确实是重病未醒。”
“重病未醒?不久前卧病在床,今日晨起就可驾马出城,真把孤当傻子了!”
他举起玉玺正要砸落在地, 徐公公起身赶忙拦在桌前:“圣上使不得啊!”
“好一句使不得!”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压着怒气放下玉玺,拿起桌上玉砚狠狠向徐公公砸去。
砚台徐公公脚边砸个四分五裂,哪怕是看着白彦丘长大的老奴,在龙颜大怒下也惊起一身冷汗。
他看着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 指背轻抚过桌案上的画像, 刚才怒得要将人抽筋剥骨, 如今却笑了。
“皇叔你厌弃我了是不是?”
笑声压抑诡谲,指端终落上那张画上清俊的眉目:“他明明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为了一个外人, 之前答应好的为他庆生,竟也不作数了。
皇城内白彦丘的大发雷霆。
皇城外白承珏赶路的马匹就没停过, 一路上单靠着水和干粮来维持身体所需。
累极便在林中小憩片刻, 为了能尽快找到薛北望,他几乎日夜兼程。
一路上全靠乐神医配得药丸来舒缓病体,这药虽能使人快速恢复精神力, 可副作用却极大,乐神医边拿药边骂骂咧咧,且预估了将来白承珏坟头草的高度。
在这友好问候下,白承珏内心毫无波动,并赞扬了乐神医医术高明,少有人敌。
凭借着乐神医的药丸,薛北望近一月的路程,白承珏仅用了八日便已追上,马匹沿路换了八、九匹快马,乐神医给的一小瓷瓶药,已吃下大半。
临近吴国边境,白承珏紧赶慢赶,还是与薛北望错落在前后脚。
翻身下马时,白承珏脚步虚浮,单手紧攥着缰绳堪堪站稳后,急忙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含下,银面遮掩一张脸已是血色全无。
他站在马旁待药效发挥,气息逐渐平稳,才牵着马匹拿着通关牒文准备离开吴国都城。
出都城时,他恰巧遇见返回吴国的商队。
“小兄弟你最好在旁边茶舍再等一会,那边打得可凶了,二三十号人把一个人围在中间,凶得很!你现在过去,保不齐刀剑无眼误伤了你。”
白承珏急忙道:“在哪?”
“再往前两里地。”
白承珏快马加鞭,朝通往陈国的方向赶去,马蹄踏起沿路的黄沙,拂面而来的风,参杂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腥味越重,打斗吵闹声越响,直至眼前映入刀光剑影……
白承珏抽出配剑,驾马冲散人群,他踏马而起,终是用手中之剑杀出一条血路。
人群中,薛北望浑身是血,近些日子多次刺杀,平日清俊爽朗的少年郎,已难掩憔悴。
双眼无神,他似乎看不见东西,打斗中一直凭借声音来辨别敌人位置,以至于白承珏靠近,薛北望侧耳,转身一剑向白承珏刺去。
白承珏急忙回转剑身挡开攻势,侧身转动袖箭,箭从袖口、射、出,刺穿薛北望身后刺客的咽喉,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除了将脆弱的后背留给薛北望外,没让周围刺客有半点可趁之机。
好在薛北望听着声音轨迹,辩清敌友,不再与白承珏交手,转而将听觉专注于周围。
一盏茶,两两配合下三十多个杀手,无一活口。
薛北望看不见,凭借着听觉朝白承珏所在之处,欠身道:“多谢兄台出手相助,多有冒犯之处,薛某自当赔罪。”
白承珏抬手在薛北望眼前晃了晃,见他没有反应,眉心紧蹙:“眼睛怎么了?”
“之前遇到的仇家,不知洒了什么粉末,眼睛看不见了。”
闻言,白承珏下意识想触碰薛北望的面颊,指尖刚触上下眼睑,薛北望后退半步,滴血的刀刃毫不客气地指向白承珏。
“兄台自重。”
白承珏缓缓收回手,平和好情绪,浅笑道:“不知阁下要去往何处,想来你我萍水相逢,若不介意……”
“介意,不需要。”
薛北望转身,往前刚走半步,便被尸体绊倒,他要紧抿着双唇站起身来,手摸索着前方,狼狈的从尸体上翻过身去。
他知道有双眼睛一直看着自己,本就傲气,此时被身后目光看得竟觉有些羞辱。
他往前走了两步,听着那人还跟在身后,再度将剑指向白承珏。
“你再跟着我,休怪我无情。”
“公子对救命恩人就这种态度?”
一声公子,薛北望僵在原地,耳边响起绝玉唤他薛公子时的场景,掌心不由紧攥着刀柄,心像被人狠狠剐过一刀。
他咬了咬牙,摸出一锭银子丢到白承珏脚边。
“钱给你,我不欠你了,别再跟着我。”
原见薛北望眼盲,便想当做萍水相逢护送薛北望离开,眼下见其油盐不进,只得披上马甲。
“薛兄当真无情,我不远千里赶来送薛兄回去,薛兄倒向打发叫花子般,将我打发走?”
白承珏压着嗓子,尽量一改平日说话的语调。
“白…白大哥?”
“不然你以为谁还管这档子闲事?”
薛北望润了润干裂的双唇:“多谢白大哥出手相救。”
“客气。”
静默了几秒,薛北望微微收拢掌心。
“那…他还好吗?醒来有没有问起我?”
还未等白承珏回答,薛北望摇头,笑容中多了些许的嘲弄:“算了,不用告诉我,不重要了。”
“他很好,没有问起,你走了对他无关痛痒。”
薛北望红着眼,口中喃喃道:“无关痛痒?无关痛痒也好……”
看着薛北望如此,白承珏握紧双拳,开口时语调依旧平和,温柔:“我们先停留两日,你这眼睛得治好再上路。”
“不必麻烦,就算能看见,日后也见不到想见的人。”
见薛北望如此,白承珏也不好受。
他掏出怀中玉佩,原想着等薛北望走后留给念想,如今想来当断则断,留着这些死物也只会让人徒增伤悲。
既然吴国一别,他日不会再见,何不如现在就断得干干净净。
指端抚摸过玉佩纹路,他合上眼深吸了口气,将玉佩递到薛北望跟前。
“临行前,王爷说若我有幸遇见薛兄,就将这玉佩还给你。”
“……还我?”神情中多了些许落寞。
“他说薛兄现在于他以毫无利用价值,往昔种种便忘了吧!”
薛北望漠默然,许久才缓缓接过白承珏递来的玉佩,指腹一遍又一遍拂过玉佩纹路,无声的双眼里渗满水光,单看着都让人心疼。
原来这颗交托出去的真心,到头来竟被那人砸得粉碎……
“多谢。”一字一顿。
薛北望咬紧后槽牙,本想将揣在怀中的玉珏还回,手触上那冰凉的玉面,一刹又舍不得了,他抽出手,隔着衣物轻轻按压了一下怀中玉珏,向白承珏欠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