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答应过华儿,会竭尽所能,给他本王能给的一切。可是现在呢,因为你,他死得那样悄无声息,埋在京郊的坟岗,本王连去看看他都不能。”齐时雨果然在沈停云因为窒息昏过去的前一刻松开了手。
沈停云的整张脸都因为缺氧涨红,他忘记了身上的剧痛,猛地坐了起来,双手摸着脖颈,急促地喘息、咳嗽着。
等到沈停云恢复了平静后,齐时雨捉住了他的一只手,细密地亲吻起了他的手指。
“濛濛,除夕了,想吃什么?为夫做给你吃。”
沈停云浑身颤栗着,一动也不敢动,害怕自己再做错什么事,得到方才那样可怕的惩罚。
齐时雨为沈停云收拾了周身的狼藉,给他包了饺子,将人抱在腿上,一口一口地喂给对方吃下。
已经是除夕的夜晚,宫外燃起的烟花,映了半边的皇城。桑梓拿着大氅进来,给帝后和皇帝披上。
简单的年夜饭用完,齐时雨将人带回了寝殿。烛光下,他抚摸着沈停云的鼻梁、眼尾,亲吻起他脸上的每一寸皮肤,但有意避开了那双唇。沈停云被吻得情动,呼吸也快了起来。
桑梓不合时宜地进了寝殿。
“陛下,帝后,黎云大人求见。”桑梓简短地禀报了讯息,等待着齐时雨的发令。
除夕夜里,宫门下钥早,黎云一个外臣这个时候能过来,走的必然不会是大门。私闯皇宫是死罪,但黎云这个时候过来,显然是遇到了很严重的问题。
第23章 异动
除夕夜里,落了些雪。本该是各自团聚的日子,居龙殿内的不速之客也因此显得格外扎眼。
黎云也不想冒着被齐时雨怪罪的风险在这个时候过来,只是事发突然。
夺位时,虎威将军卫卿泽带着他的漠北军从西陵一路赶来,沈停云顺利登基后,军队主力早已回了漠北,但为防异动,卫卿泽仍带着一队亲卫留在京都,大约两三万人,就驻扎在京郊城门外。
但这支军队却在除夕夜里忽然从营地消失了。
“三万人的大军,不可能说走就走的,必然是提前安排妥当,只等着除夕夜里的空档有意离去。”黎云急着进宫禀告齐时雨,连佩剑都未解,“暗阁已经派人去找,三万多人,撤去哪里都必然有痕迹可寻。只是漠北军异动的缘由……尚不可知。”
齐时雨目光扫向桑梓:“你觉得呢?”
带着军队守在城外的卫将军,不是真正的卫卿泽,而是桑梓的师弟桑茂。当初为了得到兵权,老阁主把桑茂派去了西陵,在卫卿泽身边一呆就是近十年,取得了对方的绝对信任,这才轻而易举取代了卫将军。
桑梓心说不妙。
师弟绝对不可能背叛暗阁,漠北军有异,最大的可能就是……师弟的身份被人发现了。
齐时雨和黎云都从桑梓惨白的脸色中品出了些东西,各自的神色也越发凝重起来。
“真正的卫卿泽应当已经死了,城外的那些兵,即便发现了桑茂的身份,又能怎么样?”黎云硬着头皮往下说道,“兴许是桑茂发现了什么异常,带人埋伏了起来,或者别的其他理由,也是有可能的。”
“若是卫卿泽没死呢?”齐时雨问。
“不可能!”桑梓几乎毫不犹豫地开口说道。桑茂接到的命令是杀了卫卿泽取而代之,就绝对不可能留下对方的性命,因为一旦身份被对方夺回,桑茂面临的就不仅仅是任务失败这么简单的事情。
初二各方诸侯都会派使者觐见,大家各怀鬼胎,来京都的目的都是为了探究新皇的虚实。这些人或是畏惧漠北军的武力,或是想当墙头草跟着局势摆动,没人对沈停云的皇位有所异议,但也没有人开口承认如今的皇帝。
如果失去了漠北军的武力威慑,之后会是什么局面,没人知道。
殿内的三人各自沉默着。
大吕军队四散,京都除了守卫皇城的禁军外并无戍军。身为异姓王,没有皇帝的允许不能私自出京,齐家身为异姓王又身处风口浪尖,根本没有结识拉拢武将的机会,也因此老阁主才谋划了桑茂这局棋。
但齐时雨没想过,手底下没有彻底臣服的武将,竟会成了自己最大的软肋。
“桑梓,你连夜出宫,跟着黎云一起,务必找到桑茂的下落。黎云,你把暗阁的人都召集起来,明日陛下祭天,所有人都随身侍奉……随时做好应对异变的准备。”
齐时雨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桑茂身份已经被识破,漠北军的利爪下一刻就会伸向自己。
他虽有能力,却还年轻,沉溺在了夙愿得偿的喜悦当中,有些隐患没能及时警觉,以至于无法控制之后局面的发展。
众人散了,齐时雨回到寝殿。
沈停云已经靠着床榻睡着了,嘴角还有口水流着。齐时雨进来显然惊了对方的好梦。
齐时雨手指托着沈停云的长发,低头浅吻。
“濛濛,你说本王是不是操之过急了?”下人进来熄了烛火,黑暗中齐时雨将下巴抵在了沈停云颈间,“该再好好养精蓄锐些年,想办法养好属于自己的兵,再对小皇帝动手。”
“可是你突然回来,喻寒依又重病,这样的机会,任谁看了都不想白白错过。本王不信命,所以想争争,有错吗?”
沈停云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却无法给与齐时雨任何的排解。
“濛濛,咱们放弃这一切,去浪迹江湖好不好?咱们去看漠北的戈壁,听维州的琵琶,春天就去观南疆百花,到了秋天去赏断崖残月。濛濛你说,好不好?”
黑暗里,齐时雨看见沈停云侧过身来,一双眼盯着自己,好像在说,可我根本不是你的濛濛。
齐时雨觉得自己几乎发疯,狠狠地咬上了沈停云的肩头,将原本平滑洁白的肩膀咬出了殷红的血来。
“本王开玩笑的。”齐时雨咬牙说道,“好容易大权在握,本王怎么舍得拱手让人?管他后面有什么,谁想来算计我,我都不怕。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就绝对不会放手。”
--
京郊皇陵,并不算大,但恢宏的地宫足以容纳一支三万人的军队。
消失了已久的喻寒依站在守陵的石兽边,身侧分别站着高桓和季明归。
“我说,小美人儿,你带这么多人跑来祖坟,你祖宗知道吗?他们会理解你吗?会原谅你吗?”
喻寒依没理眼前的话痨,顺着士兵临时搭建的帐篷一路走到卫卿泽身边。
卫卿泽在主帐里,身上刚缠好疗伤的绷带,脸色铁青地看着被铁链绑住的桑茂。
“卫爱卿,过了明日,你就是护国大将军。”喻寒依说。
卫卿泽朝喻寒依下跪,道:“微臣不敢。因微臣一人疏忽,让我漠北儿郎背上了谋逆作乱的死罪,微臣万死不辞。”
喻寒依躬身把人扶起来:“朕也有错,错信他人,差点将祖宗的基业拱手相送。”
“陛下当日身中蛊毒,也是身不由己。”
喻寒依笑道:“将军被人挟持,亦是身不由己。”
君臣二人相视一笑。
不远处高桓也跟着笑了,朝身边的季明归说:“陛下变了。”从前那个喜怒无常的小皇帝,似乎再也没了踪影。
季明归哂道:“蛊毒解了,他自然是变回原来那个爱民如子的储君了。当年太子的贤名,天下尽知,如今初心不改,岂不是社稷之福?”夺嫡之争时,喻寒依被人下了蛊毒,因此性情大变。如今蛊毒已经彻底拔除,喻寒依自然变回了真正的喻寒依。
只不过,这样的小美人,既不辣也不野,哪里还有从前的滋味?
“等陛下重新回朝,你也是功臣了。”高桓又说。
季明归看着不远处那个谦谦如松的男人,沉默了一会儿,道:“当不起。我不过是个江湖混混,拿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就该走了。天下这么大,江湖才是我的家。”
第24章 所谓真相
天刚破晓,宫门方开,仓铭就站在了居龙殿外。
齐时雨心神不宁了一夜,没能入眠,把沈停云折腾得很惨。见人尚且昏睡着,齐时雨想到今日还要出宫祭祀,便未打扰对方,孤身去了外间穿戴整齐,随后召见仓铭去了外间问话。
“殿下,那日越华公子坠楼一事的证人找到了。”仓铭禀告说。
当日为了能让沈停云顺利取代越华的身份,齐时雨让手下暗卫杀光了所有的知情人,但仍有幸免于难的漏网之鱼。那人是王府的下等仆役,名唤木虚,负责清扫东楼,出事的时候正在例行清理,刚到顶楼就目睹了越华与沈停云的纷争,吓得连夜逃出了京都。
暗阁花了数月,才将人找了出来。
木虚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在弄清王爷的态度前,他不敢随意开口。
真相就在自己的眼前,只要开口问,就能知道,但齐时雨却忽然发现自己竟然生出了几分胆怯,不敢听到有人亲口告诉自己,杀害越华的人就是沈停云。
如果得到的真相不是沈停云做的,那自己这些日子里便是恨错了人。若真是沈停云做的,自己竟留下了杀害恩人的罪魁祸首,并且容忍对方苟活于世。
但如果自己不听木虚口中的真相,那这辈子都会陷在一种不确定当中,不确定自己究竟能不能爱沈停云,对他的恨又有几分对几分错。
想爱又不能爱,想恨又不敢恨的滋味,这些日子里已经几乎将齐时雨折磨到崩溃。
抱着沈停云时,他总会想起死去的越华,想起那个冒着风雪把自己带出村子的孩子,那是一条活生生的命,齐时雨再假装对方还活着,告诉自己怀里的人就是越华,却骗不过内心。
他对沈停云的身形太熟悉,易容变得了对方的样貌,却变不了身体。
他忘不掉越华一身红衣落在院中的场面,可又无法控制自己对沈停云的渴望,只是单纯在一处,齐时雨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在沈停云面前展露自己不堪的兽欲。
“说吧,告诉本王,那天你看见了什么。”齐时雨斟酌再三,选择了真相。他不是懦夫,不喜欢逃避,漠北军突然消失会造成的后果尚未昭明,明天站在这里权倾天下的人到底会不会是自己还说不准,如果今天就会成了别人的刀下亡魂,兴许最后会后悔自己没有弄清真相。
木虚说:“奴婢看见沈侍卫和王妃在围栏边说了些什么,然后沈侍卫把王妃推了下去。”
“亲眼看见的?”齐时雨问。
木虚连连点头:“奴婢怎敢欺瞒殿下。”
“好,很好。”
在齐时雨的夸赞声下,木虚心中不由开始暗暗得意。他原本心中还有几分忐忑,但看王爷如今的态度,自己说出真相是大功一件,得到封赏定然一分也不会少,足够自己吃喝玩乐后半辈子的。
但这份得意还没能出现在脸上,木虚便听见齐时雨冷声朝身边的侍卫说道:“带他下去,处理得干净点儿。”
木虚连冤都没能喊出口,就被人捂住口鼻拖了下去,至死都没能弄明白王爷到底为何会要了自己的命。
--
大吕旧俗,正月初一皇帝要去祭天,随后同百官一道前往皇陵祭祖。
这条风俗自大吕建国之初便有,据说高宗皇帝晚年身患重疾,无法起身行走,为了年节祭祖,由八人抬上皇陵。自此,年节祭祖的风俗也成了历代皇帝无论发生什么都绝对不准缺席的盛会。
朝中局势未定,桑梓和黎云带着暗卫寻找了一夜也没能找到那凭空消失的三万漠北军,按理说这个时候实在不该出门,齐时雨没有办法,只能安排了全部暗卫跟在左右,把戍守皇城的禁军调了大半,陪同前往京郊。
皇帝先祭天地,后祭先祖,百官随行,场面空前浩大,偶有周边百姓站在路边远远观望。
齐时雨留意到看着祭祀队伍的百姓多是成年男子,心中隐约不安,恐遇上动乱,便派遣侍卫将人驱散。
沈停云和齐时雨坐的是一辆马车,齐时雨将人禁锢在怀中,五指遮住了对方朝马车外观望的眼睛,温声问道:“濛濛喜欢宫里,还是喜欢外面?”
沈停云收回了目光。
车帘外的一瞥,他似乎在人群里看见了一抹熟悉的影子。青天白日的穿着青黑衣服,似乎根本不怕被其他人注意到。
……季明归。他还在京都。
冬日负暄,和季明归在医馆里插科打诨的日子,似乎都已经是前世的事情。
“你在想什么呢濛濛?怎么嘴角都带上笑了?”齐时雨的声音把沈停云从无忧无虑的回忆中拉出,所有的表情和情绪瞬间如同蜗牛的触角收回了壳中,他茫然地看着他,又变回了平日里的悬丝木偶。
“本王是不是说过,你只能对着本王笑?”齐时雨问。随后他又跟沈停云说了些闲言碎语,无关社稷江山,也不涉及往日恩怨,只是闲聊着。
沈停云自从地牢出来后,就再也不能开口说话。齐时雨自顾自说了一会,许是觉得无趣,便不再继续,轻车熟路地去解沈停云的腰封。
沈停云今日穿的是祭祀礼服,里里外外叠了很多层,来时在宫里穿了几个时辰才穿好,头上的冕旒也沉得厉害。见齐时雨要把好容易穿戴整齐的礼袍弄乱,沈停云下意识想要反抗,稍稍躲了一下。
齐时雨原想着逗逗怀里的人,却被沈停云的躲闪引起了兴趣,将人死死地禁锢住,在马车上折腾了一阵子。
到皇陵时,皇帝衣衫乱得不成样子,冠发也早已散了。齐时雨叫来了侍婢在马车上给沈停云重新梳妆,自己下了马车去安排后续的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