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停云坐在马车上,安静地由着婢女为自己梳头。只过了约莫半柱香,侍女就被人叫了出去。沈停云无事可做,便想了想季明归。
自从夜闯皇宫那日后,季明归就彻底失去了踪影,今日突然出现在皇陵,是有什么缘由?他是来找自己的吗?如果季明归肯帮自己,能不能想办法带自己逃走?
胡思乱想着,车帘被人掀了起来。
看清来人的相貌后,沈停云瞪大了双眼,猛地起身,差点被车顶碰到了头。
“卧槽,是你?沈停云?!”季明归半个身子跨进马车,也愣在了原地,失声喊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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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虚假的真实
季明归和沈停云在车厢里四目相对,彼此都愣住了。
季明归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一身龙袍的沈停云,沈停云也没想到方才看见的季明归这么快就会找过来。
“不是,怎么回事?你真是沈停云?”季明归刚进马车,只看了车里的皇帝一眼,便先入为主觉得对方是沈停云,可是彻底看清了对方容貌,季明归又有些犹豫,觉得这人跟沈停云长得又不完全一样。
沈停云迅速点头,拿手蹭了几下桑梓为自己易容的地方,但易容之术不可能被轻易擦掉,他便有些急了,生怕季明归丢出一句认错人了转身离开。
“有人给你易容,把你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季明归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试探地问道。
沈停云重重地点了几下头,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季明归问。他才离京几天,为什么当初宣王府的小侍卫,突然变成了宣王的王妃,又成了喻寒依的小叔?
沈停云一肚子的话说不出来,着急地指着自己的嗓子,摆了下手。
季明归眉头紧皱,问道:“你……你没办法说话?”见沈停云点头,季明归立刻捉住了沈停云的手腕,给他把脉。
片刻后,季明归再无平日里插科打诨的不正经样子,神情凝重地朝沈停云问:“是谁给你下毒?齐时雨?”
沈停云这才知道,自己没办法开口说话,原来是因为毒药。
真是毒药的话,那毋庸置疑必然是王爷的手笔。
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沈停云仔细回忆了这段足以称得上黑暗无光的日子里的点点滴滴,记忆最终落在了自己被关在地牢的时候。那时小霭生死未卜,自己被丢在地牢里等待着命运的宣判,仓铭念着旧情悄悄给自己送了干粮来,临走前又叮嘱了自己好些话。
沈停云以为仓铭平日里跟自己关系好,两人常常彼此照应着,便没有多加戒备,将那些干粮吃了个干干净净。
似乎就是在那之后,自己再没能开口说过一句话。
却没想到那包干粮并非出自朋友间的善意。
也怪不得发现自己不能说话以后,周围无论是谁都没有对此有过任何表态,甚至没人想到要为自己请一个大夫问问到底是因为什么。原来自己的嗓子,是被王爷有意毒哑的。
也是,王爷要的,是个完美的替身,任何可能的变数都要避免。自己一个傀儡,只有彻底没办法跟旁人交流,王爷才能对自己彻底放心。
“你知道是谁做的了?”季明归问。
沈停云浑身发抖,寒意刺骨。自己这些年苦苦追求的事,心里珍视的人,都是笑话,到了最后,自己认了命,以为从前的情谊哪怕已经远去,也应该是真的。结果现在才知道,珍视的朋友给自己递来了毒药,效忠的主人不愿意给与自己哪怕一点的信任。
季明归摸着沈停云的后颈试图让他冷静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离开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终归这些事都残忍刻骨,将从前那个带着几分天真与少年意气的小侍卫,变得憔悴畏缩,虽然是站在了众人仰望也不能企及的位置,一举一动却都变得小心翼翼。
“别担心,我在呢,这就给你解毒。不过你的嗓子想要彻底恢复,还需要些时间。”季明归随身总带着很多的瓶瓶罐罐,在怀里找了一会儿就倒出了一粒药丸给沈停云喂了下去,“这个不是专门解你身上的毒的,但大部分的毒都能解。给你解毒以后,你过两天就能开始尝试说话了,但你中毒太久,对声音肯定会有影响,可能声色跟从前会有稍许差异,是正常现象。”
随后季明归嘴唇靠在沈停云耳边,十分小声地说道:“喻寒依回来了,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打算趁着今天齐时雨出宫祭祀,就要对他动手。喻寒依不会杀了齐时雨,但是说不定会杀了你。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回南疆,齐时雨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
沈停云却固执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季明归对自己是真的好,不像仓铭表面是笑的,暗地里递过来的却是刀刃。季明归愿意帮助自己开始新的生活,但他太累了,实在是哪里都不想去。
如果喻寒依能杀了自己,又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往后的岁月里,王爷回想自己的时候,兴许心里还会有一丝愧疚。
旋即沈停云笑了。他要的哪里是齐时雨一文不名的愧疚?他也从未敢奢求能得到对方的喜爱。他想要的,无非是王爷的信任,成为对方手下最忠诚、最好用的一条狗,只是这么微不足道的东西,到最后齐时雨还是没能给自己。
“行,我不勉强你。”季明归说,“我相信你的功夫,如果真想逃,总有办法逃出去。如果你之后活了下来,去左江郡南边的凤栖镇,镇上有间来归药铺,去跟那边的掌柜的报我的名字,无论你到时是什么处境,我都能护下你。”
沈停云想起,很久以前,他还叫方濛的时候,也有人跟他说过,你要是过得不好,就来找我,他记了很久,也曾一度当了真,只是这话,他再也不敢继续记得了。
季明归确定了自己给沈停云的解药有效后,便跳车离开了。
服侍沈停云穿戴的婢女被内监发现在马车外面睡着了,挨了好一顿的训斥。
婢女连连告罪,又多叫了几个人来为沈停云整理冠发和礼服。
沈停云后知后觉,明白了季明归造访的真正目的。
季明归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也就无从说起是来见自己的,那么他的到来只剩下了一种可能性——季明归是为了喻寒依来刺杀自己的。
喻寒依想要回朝,势必要解决掉王爷和自己。王爷一个外臣,要杀要剐都无所谓,可是自己,是老太师点头认下的皇子,名姓被加上了玉碟,也就是喻寒依名正言顺的小叔。没有过错,喻寒依便动不了自己,可又不愿回朝后与自己周旋,因此派来了季明归提前把解决自己。
但季明归没有,甚至还帮自己解开了身上的毒。
沈停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遇见过这样待自己的人了。季明归如同黑暗中残余的火星,并不明亮,却那样夺目,让他不至于彻底陷入死一般的黑暗。
安排好的祭拜的宫室,齐时雨回了马车,把沈停云带了出来。
下午阳光很好,寒风也暖了几分。
齐时雨握住沈停云的手,朝他单膝跪下,亲吻他的指尖,道:“一切都已准备妥当,走吧,本王的陛下。”
宫室外的重重树影之后,藏满了身穿铠甲的漠北军。
第26章 绝望
祭祀诸皇的宫室,只能帝后两人入内,文武百官都在皇陵的墓道两侧候着,等待仪式的结束。
从开国的高宗皇帝到“病逝”居龙殿的喻寒依,大吕所有先帝的画像都挂在这间宫室内,当年翻云覆雨等闲间的帝王们悉数变成了摆满供桌的牌位。供桌前长明灯与大吕整个王朝的气运一同明灭,让走进这间宫室的人都不免心中肃穆了几分。
齐时雨在供桌前拜了几下,随后看着昭烈帝的画像朝沈停云问道:“濛濛,这是你父皇,你和他长得像吗?”
沈停云在齐时雨的命令下抬头看向昭烈帝的画像。
画像里的昭烈帝还是个正值壮年的男人,看得出当年的英武。从有记忆起,他就从未见过画像里的男人,即便他已经确信了自己与对方的血缘,却依旧难以认同对方的身份。
他的父亲,永远是草堂里那个燃着油灯夜读的文弱书生。
沈停云发了会儿呆,回过神来的时候猛然发觉,画像上的男人,面容跟自己真的十分相似。
也难怪坐在皇位上的着几个月里,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自己的身份——这张脸,即便融入了娘亲的容色,也依旧是喻家人的脸。可惜王爷看不到,平白担忧着自己被人发觉是假货。
一阵风将宫室的门关上,院内陡然乱了起来。无数的士兵朝着宫室挥戈而来,暗阁的暗卫和禁军在殿外拼死抵抗,刀戈相触发出刺耳的铮鸣。
血溅满了素色纱窗,连透过窗子映入殿内的光都带上了绯色。血腥味道盖过了宫室里焚着的檀香,张扬地充斥到宫殿的每一个角落。
“濛濛,你说怎么办?”齐时雨似乎早都料到了今日的处境,反倒看起来毫不慌张,闲庭信步的感觉,让沈停云想起从前那个宽厚爱民的风流王爷。
殿外的尸体越来越多,漠北军很快就要冲进宫室里来。
沈停云却不合时宜地露出了笑容。
真好,他终于可以得到解脱。
他解开了自己头上象征着皇权沉重的冕旒。他希望至少在死的时候,他还能是他自己。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谁的替身。
他叫沈停云,名字是自己取的,这辈子也是为自己活的。
齐时雨将他抱紧在怀里,冕旒砸在地上,装饰的东珠像雨点一样四散开来。齐时雨掌心摸在他的脸上,轻声问道:“濛濛,和为夫一起死,好不好?”
沈停云点了头,轻靠在了齐时雨肩上。
他想自己或许该恨齐时雨,但到了这时候,才恍惚发现,自己竟还爱着他。
既恨他,也还爱他。
齐时雨呼气渐沉,忽然扼住了他的脖子,冷声道:“可是,本王的濛濛已经死了,被你从楼顶推下去的,不记得了吗,沈停云?”
“那天,你跟他吵了起来,然后把他推了下去。”齐时雨的声音像鬼魅一样,朝沈停云低语道,“你记得的,你明明记得,你杀了他,是你干的。”
不是,不是的!沈停云头几乎疼得炸开。
绝对不是自己,不会是自己!
忽然,宛如雷鸣划破长空,沈停云猛地想起了关于那天更多的事情。
小霭抱住了自己,然后不知为何,企图将自己从围栏边推下去。
可是小霭忘了,自己的兄长,能被选为护卫王爷安全的贴身护卫,说明武艺足以独步整个王府,他一个风月场所出身的小倌,哪里有能力把沈停云推下去。
两人纠缠间,屋顶的围栏忽然断了,小霭就这么,在自己的挣扎抵抗下,掉下了楼。
确实……把他推下去的人,确实是自己没错。
系在沈停云每一处关节上的丝线在一瞬间断裂,他像一具断线的木偶,瘫倒在了地上。
眼泪砸在地上,留下了雨水般的痕迹。
自己怎么会让小霭掉下去呢?明明自己会轻功,为什么当时没有跳下去护住小霭?
是因为失望吗?失望自己血脉相连的弟弟竟为了一己荣宠企图杀了自己,失望小霭变得满腹心机……原来,自己竟真的在那一刹那想过要小霭死。
“你想起来了对吗?”齐时雨弯身为沈停云擦去脸上的泪水,从袖中掏出了一粒药丸,放进了他的嘴里。沈停云把药丸咽了下去,茫然地看向齐时雨。
齐时雨跪在了他面前,将人抱进怀里,温柔地说道:“停云,你知道吗,其实我根本不喜欢濛濛。但我从小就答应过他,要娶他为妻,我不是没有做过反复无常出尔反尔的事情,可是唯独对他,我不想食言。或许是因为,我不想辜负曾经那个少不更事的自己。想用这件事时时提醒自己,你看,你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这么糟糕的人,也有过天真的时候。”
沈停云腰腹猛地疼了起来,他蜷缩成一团,齐时雨就伏在他背上,继续低声说着。
“我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无论什么时候都在算计着,算计人心,算计权力,对谁都是满腹的怀疑,每做一件事都在不断地权衡着利弊。现在想想,我对濛濛,何尝也不是在算计着?我算计他的出身,算计他的血脉,即便算计远小于我想要对他好的真心,可我也是算计了。”
“我这辈子欠他的恩情,始终没能还上。你杀了他,所以我只能杀了你,一命换一命,算你欠他的。”齐时雨说,“但我也欠你的,所以我也赔你一命。喻寒依的兵就要攻进来了,我觉得他应该还有话对我说,等和他说完了,我就去找你。”
“停云,在路上等等我,下辈子我们就做普通的百姓,你当少爷,我给你当小厮,伺候你一辈子,你说好不好?”
沈停云腹中疼了许久,声音听得断断续续,只听清了齐时雨后面说的那些话。
他拼命地摇头,不好,下辈子还是别见了。要是真有下辈子,一定要投胎到普通人家,放牛、种地,过最平凡的人生。
随着时间的推移,沈停云感觉疼痛渐渐减弱,逐渐有血吐了出来。
大概自己是真的快要死了。
他原以为自己今天会死在素未谋面的侄儿手里,却没想到齐时雨提前对自己动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