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沈侍卫?”越华见沈停云盯着自己,开始不自在起来。
沈停云意识到自己一直盯着对方太过冒失,立刻告罪。
只不过越华的相貌,实在是……太过熟悉了。
似乎自己很久以前就见过这个人。
“属下冒昧一问,公子从安南郡来,可是安南本地人?”
越华立刻否认:“我原本是京都人,幼时家中遭祸被卖到了安南,十多年不曾回来了。”
沈停云想起了自己失散多年的孪生弟弟方霭。他们虽是孪生兄弟,长得却并不是一模一样,只是眉眼相似罢了。
有没有可能,越华公子,就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
这个大胆的想法令沈停云心跳加速,几个呼吸间,他数次差点问出了口。
但越华却没有与他继续闲聊下去的想法,之后交谈的话也是淡淡的。做做样子而已,谁会真想跟一个下人交上朋友?
沈停云敏锐地看出了越华的烦躁与敷衍,便开口试探:“公子可是累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仓铭说你在这儿,果然在。”齐时雨笑着进来。越华的打扮很容易辨认,不需要进行过多分辨。
见到齐时雨进来,越华脸上立刻换了一种表情,方才的漫不经心一扫而空,脸上再次容光焕发起来。
“殿下,我听说沈侍卫醒了,特意来看看他。”随后越华嘴唇稍稍抿了一下,从凳子上起身,向后微微后撤,看起来欲言又止。
齐时雨手掌搭上越华的肩膀,朝他柔声问道:“怎么了华儿?”
越华看了看靠在床头的沈停云,摇摇头:“我只是觉得,自己是不是被沈侍卫讨厌了?王爷来之前,沈侍卫似乎是想赶我走。”
“不是的!”自己明明没有那个意思,不知道为什么会被越华公子误会。沈停云紧张地看向王爷,生怕连王爷也误会了自己。
“属下见公子有些许倦怠,恐怕公子身体有恙,才开口询问,并没有要赶公子走的意思。”
沈停云着急开口,他太怕了,太怕王爷因为越华的一句话开始讨厌自己。
齐时雨拍了拍越华的肩,意思是听到了没有,方才的事别忘心里去。
越华挤了个笑出来,朝沈停云说:“不好意思,是我误会了。”随后又眼角带泪朝齐时雨说:“我是小地方来的,又出身贱籍,承蒙王爷念着往日恩情才能侍奉左右,下面的人难免有口舌,因此才多心。”
齐时雨心疼地将越华按在胸膛上,临走前又朝沈停云道:“即便是无心,也不能对华儿无礼,惹他伤心。以后华儿便同本王一样,你怎么对待本王,就要怎么对待华儿,懂吗?”
沈停云委屈极了,紧咬着下唇点头。
“那就给华儿道歉吧。”
沈停云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向王爷,肩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明明自己什么错都没有,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听不明白吗?给华儿道歉。”齐时雨把话重复了一遍,命令沈停云道。
越华躲在齐时雨怀里,一言不发地看向沈停云。
沈停云瞥到了对方勾起的唇角,一阵头晕目眩,大口地喘起粗气。
自己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为什么?!
这个人,抢了自己的王爷,抢了自己的陪在王爷身边的资格,甚至抢走了王爷曾经许诺给自己的位置。
凭什么,要道歉的凭什么是自己?!
见一向听话的小侍卫忽然不再听从自己的命令,齐时雨立刻不悦了起来,蹙眉道:“本王不希望同样的话说出来第三遍。”
沈停云握紧了拳头,看着王爷的脸,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但他不能继续反抗,或者说出别的话来,因为王爷生气了……他不想让王爷生气。
他艰难地从床上下来,护着肩膀上的伤,朝着齐时雨和越华单膝跪地。
“属下出言不当,令公子误会,还请公子原谅。”
作者有话说:
拳头硬了
第13章 挚友失踪
齐时雨和越华离开后,沈停云仍跪在原地没有起身。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王爷。
王爷总是对所有人都温和有礼,从不会因为一己私情去维护谁,可是今天却因为越华的一句话,在知晓错不在己的情况下罚了自己。
娘亲死的时候,沈停云就已经明白,哭是没有用的。眼泪不会令那个恶鬼般的男人下手稍稍轻那么一点,也不会使早已失去的东西重新回来,可是觉得不痛快的时候,自己依然会想哭。
抑制不住。
自己竟还有一瞬间怀疑那个男人是不是小霭,凭他……也配?
仓铭送药回来,看到沈停云满脸泪水,跪在地上,整个人似乎都木了,吓了一跳,连忙上去扶他。触碰到沈停云上臂的时候,仓铭感受到了一股黏腻,松手一看发觉五指赤红,这才意识到对方肩胛骨受伤的地方再度溢出了血来,白色的绷带几乎染成了可怖的绛红。
“到底怎么回事,你别吓我。”
沈停云低着头,如同一具行尸走肉,任由仓铭拉起来,却不回答他一句话。
仓铭把一言不发的沈停云送回了床榻,命粗使的仆役外出去请大夫,又悄悄打听自己走后沈停云和越华公子在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把前因后果猜了个七七八八。
大夫重新为沈停云包扎了伤口,告诫仓铭要小心照看病人,伤口再裂开可能会有发炎的风险,要命的。
仓铭连连答应,千恩万谢地将人送出了府。
回来后,沈停云才终于肯开口说话。
“王爷真的会娶越华吗?”沈停云目光绝望地看向身上盖的被子,朝仓铭问道。如果越华一直在王爷身边,王爷会不会变得越来越陌生?
仓铭点头:“对,王爷很喜欢越华公子,一定会娶他的。”
“可是我看不出来,他到底好在哪里。”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但有的事仓铭暂时也没办法跟沈停云说清楚,只含糊道:“王爷就是喜欢呗。再说,越华公子人还不错啊,你一个侍卫,受伤了还亲自来看你。以后做了王妃,料想也不会为难下人。”
“其实我觉得,越华公子眉眼处有几分像你,王爷兴许……”也是喜欢你的。这话仓铭自己刚说出口,就把后半截咽了下去。谁不知道王爷天生脸盲,这话说出来,不过是骗傻子的。
沈停云闭上眼睛,冷笑了一声:“仓铭,我后悔了。等王爷成亲,我还是回暗阁去吧。”
“可是……”仓铭作为齐时雨的左膀右臂,对暗阁的情况再清楚不过,前些日子老阁主让沈停云选条路,沈停云选了留在王爷身边,相当于放弃了下任阁主的位置。沈停云这个时候回暗阁,就只能当个普普通通的暗卫,再也没有往上爬的机会。
沈停云苦笑:“我知道,但我觉得王爷以后似乎不会再需要我了。”
“不会的。”仓铭知道沈停云是刚刚受了委屈,赌气说的,便宽慰他,“王爷早都给你留好位置了,就算你要走,王爷也不会同意让你回暗阁。”
“但愿如此。”沈停云不由地低下头去,攥紧了被角。
仓铭很聪明,总是能猜到自己心里的想法。自己确实舍不得就这么离开王爷回去暗阁,可是一想到越华会和王爷携手一生,沈停云还是忍不住恶心。
谁都好,别是越华。
--
沈停云修养了些日子,伤也渐渐恢复。
齐时雨毕竟是宣王,又没有大错,在朝中人缘不差,听说连御史中丞都朝陛下求了情,皇帝不得不撤销了对其禁足的命令。
沈停云养伤的这些天里,没能踏出厢房半步,却也未曾再见王爷一眼,只是不停听到王爷为了越华做的荒唐事。
玉钩巷醉月赌坊一掷千金,苍龙街明琴阁沽酒醉弦。
王爷似乎恨不得全京都都知道,越华是自己宠着的人,将来是要成亲的。
沈停云粗略算了一下,距上次与王爷见面,竟已经过了半月。似乎仅仅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王爷就不再喜欢自己了,甚至连面都不愿与自己再见上一面。
仓铭跟他说别多心,王爷最近忙着陪王妃,以后成了亲,更顾不过来了,得提前适应。
连称呼都换成了王妃,可见王爷是真的喜欢。
仓铭见沈停云郁郁寡欢,知道久病之人常不见客,在床榻上躺了过久,便会开始胡思乱想,自己往死胡同里钻,于是劝他出门走走。
“去看看外头的荷花也是好的。”
沈停云这才惊觉,原来竟已入夏。最是一年春好处,春却已经被伤病耽搁了过去。
沈停云直接去了季明归开的那家小医馆。
医馆在陌柳巷的最深处,很偏僻的位置,后面就是长堤河。
河上莲叶点点,白花相缀。
医馆大门紧闭,上着的锁甚至有了隐隐锈蚀,看不出主人已经走了多久。
沈停云不信邪,叩了几次门,吵醒了隔壁正在小憩的邻居。邻居探身出来,指着门内的梧桐,朝他说道:“别敲了,这家大夫不知道去了哪儿,小一月没见过人了。”
小一月?
沈停云一算,不正是季明归带自己夜闯皇宫的时间吗?难道说季明归自那以后再也没从宫里出来?
沈停云惊得一身冷汗,又旋即想到,皇宫大内,季明归说进便能进去,独自出来的话,肯定也是不成问题的。
邻居见沈停云并不回应,以为对方不信自己,便又絮叨了几句:“真没人,人刚走那几天,医馆门口挤满了来问诊的人,有人等了一宿都没等到人,兴许那大夫招惹上了什么不该招惹的人,连夜卷铺盖回老家了。”
邻居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季明归兴许是偷了什么东西,或者在皇宫里见到了不该见的事情,为了避祸临时逃脱,也是说不准的。
但对方没有跟自己打一声招呼就不告而别,让沈停云觉得蹊跷。
邻居走后,沈停云悄悄翻进了医馆。
季明归的医馆就是他的住处,沈停云进了他的卧房,翻找了一圈,发觉房内很乱,医书散得满地都是,药材也被倒得七零八落,季明归平日里爱穿的衣裳都扔在地上,想被什么踩踏过,值钱的东西也悉数不见了踪影。
难道确实如邻居所言,季明归犯了事,畏罪潜逃了?
第14章 醉里不知身是客
季明归可以称得上是沈停云最好的朋友,如今却不告而别,小侍卫既担心对方如今的处境,又对对方并未提前告知自己而感到沮丧。
沈停云从医馆出来,沿着巷陌走到了长堤河畔。
翠柳参差,风帘翠幕,画船飘摇。
画舫上不知是谁家的歌女,唱了首采莲,琴瑟相和,歌喉婉转,令沈停云无端想起仓铭说过,越华极善音律,与王爷琴瑟和鸣,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小侍卫不会唱歌弹琴,自小颠沛流离,因此腹中也没有诗书,一双手拿不了笔,只会拿剑,在王爷身边站着,任何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觉得自己跟王爷有什么相配的地方。
沈停云偷偷去了酒馆。
暗阁怕误事,向来不许喝酒,被阁主发现就会受罚,从前同僚们都偷偷私下里一起饮酒,民不告官不究,但沈停云从来不跟着掺和,很是遵纪守法。
他厌恶酒精,因为方捕快就是沾染上了这东西以后,才把自己的家弄得分崩离析。
但沈停云还是去了酒馆。他心里难受,总得有宣泄的地方。
醇酒一杯杯地灌下去,小侍卫红了眼眶,倒在桌边翻来覆去地念叨着王爷和方霭。
他想弟弟了。
暗阁里的人生死都是王爷的人,不能有亲人和牵绊,他十几年没去找过弟弟,不知道对方过得到底怎么样。
小霭胆子小,不禁吓,从前遇到了事情总是缩在自己身后。自己身为兄长,见不得弟弟受半点儿委屈,也时时护着他。
沈停云想起兄弟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那时虽然过得苦,但至少亲人就在身边,心里总归是踏实的,不像现在,自己孤身一人,心里的委屈跟难受没有一个人能诉说。
沈停云喝多了酒,开始头晕,天旋地转的时候,他恍惚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谁呢?
总归不会是弟弟。
齐时雨叹了口气,把在酒馆买醉的小侍卫拖起来抱在了怀里,随后对身边暗卫黎云低声吩咐:“去周围医馆开剂醒酒药,送去墨楼飞白轩。”说罢将小侍卫打横抱起,走进了对街的墨楼。
齐时雨知道,虽然平日里小侍卫乖得像只小狗,实际上却是个有脾气的。
沈停云对着除自己以外的人满是獠牙,谁想碰一下都要去咬对方的手,可一旦站在了自己身边,就只会嗷嗷叫着摇尾巴。
齐时雨没想到,喝醉了的沈停云也很乖,在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情况下,老老实实地睡在自己面前,不吵也不闹,安静地躺在床上,连吐都没有吐。
齐时雨坐在床边,松开了小侍卫的发髻,一下又一下地摸着小侍卫的头发。
小狗崽,连毛发也是软的。
想到这里,齐时雨笑了。心里的某处像是化开了一样,隔着皮囊也能感觉到柔软得要命。
他痴痴地看着小侍卫酒后充血变得殷红的嘴唇,想起了姑娘们的点绛唇,手指不由自主地摸了上去。
小东西,头发是软的,嘴唇却更软。
齐时雨俯身,鬼使神差地想要用自己的嘴唇去试试小侍卫的唇到底软成了什么样子,还没有碰到,厢房的门便被人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