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停云背靠着栏杆,朝越华问道:“小霭,你是真喜欢王爷?”
“真喜欢。”越华点头,心里却在嘲笑沈停云的天真。什么真喜欢假喜欢,王爷不见得是真的喜欢自己,而自己这样的人,更不配谈论什么情爱。他只是不想再重复那样无望的人生。
沈停云苦笑了两声。
王爷和小霭相互喜欢,自己什么都不是。
当年救下王爷的人,是自己还是小霭,到底有什么区别,只要王爷喜欢小霭,不就行了?
可……可是。
沈停云五指抓紧了自己袍子的前襟,双目紧闭:“小霭,你要是真喜欢王爷,哥让给你。就权当你才是方濛吧,哥替你瞒着,哥不说。”
越华愣住,没想到沈停云会说出来这种话,问道:“哥……真的?”
沈停云视线看向远处的纱幔,点头道:“真的,哥不介意,也什么都不说。从今往后,权当当年救了王爷的人是你,我不说,没人会知道。小霭,你要好好对王爷,跟王爷好好过日子。”
“哥,我太感动了,有你这样的哥哥,我真的是太……”说着,越华大步迈到沈停云面前,紧紧地抱住了对方。
沈停云后腰紧贴着栏杆,恐怕弟弟跌下去,便身子前倾,想要同样抱紧越华。
却听见越华声音忽然冷了下去,在自己耳边低声道。
“可是哥,我介意。”
那双扶在自己腰间的手,陡然加大了力气,狠命地企图将自己推下去。
刹那间沈停云陡然明白,小霭竟是想要自己的命。
第17章 你竟妒恨他至此
齐时雨进宫见了喻寒依。
喻寒依躺在榻上,看起来很虚弱,脸色也不太好。他病了这些天,连政务都无法处理,更不必说去操心齐时雨的家事。
“陛下,臣今晚就和华儿拜堂了,陛下还有什么想嘱咐臣的?”齐时雨笑着跪在榻前,宫人捧了碗来给喻寒依伺候汤药,齐时雨便接了碗,一勺勺地给喻寒依喂了下去。
眼下漠北军已经整装待发,小皇帝不知道还能在龙椅上呆几天,齐时雨很珍惜给喻寒依喂药的机会——毕竟,以后也不会有人会专门给一个朝不保夕的阶下囚喂药。
喻寒依喝了药,嘴里发苦,眉头蹙着,没有多少力气去管齐时雨,只道:“事到如今,朕还有什么好说的?只劝王爷日后更谨言慎行些,别被朕逮到了错处,否则下次进宫,恐怕朕就要封妃了。”
喻寒依不懂,为什么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人,自己竭尽全力,却依旧似乎看不懂对方,更无法赢得对方超过君臣之外的任何一点好感。
因夺嫡死在自己剑下的大哥说过,自己残害手足,没有情感,是个天生冷血的怪物,注定会孤苦一生。可喻寒依觉得,无论是谁在经历了那些丧尽人伦的手段后,都不会还像从前那样天真无邪。
“陛下折煞臣了,臣哪来这样的福气。”齐时雨把空药碗递给了宫人,重新规矩地跪在喻寒依的榻前,装得勤谨,但说出口的话却不是那么恭顺,“陛下还有什么要交代的?若是没有,臣还急着回去洞房花烛。”
喻寒依咳了几声,叫来暖烟:“库房里的那对玉如意,赏给宣王吧,算是朕恭贺王爷新婚之喜。朕与王爷自幼相识,就算王爷娶的是个猫儿狗儿的,朕也不能冷落着。”
喻寒依的话回得属实难听,但齐时雨却依然笑着,并没有与之计较。反正都是要死的人了,让他三分又如何?
齐时雨收下了如意,让仓铭拿着,喻寒依吩咐暖烟将人送出宫去,目送着齐时雨上了马车。
“王爷打算何时将那事告诉王妃 ?”回去的路上,仓铭试探着问道。朝臣们的笼络从老王爷在时就已经在悄然展开,如今满朝文武,表面上处处猜忌针对宣王,实际上当中不少都效忠齐家。
齐时雨掀开锦盒,看了眼盒里躺着的一双精心雕琢的翡翠如意,一看便是价值连城的宝贝。他道:“不急,慢慢来,一次性把什么都说了,也怕他坏事。”
“王爷对王妃这样好,王妃能坏了什么事。”仓铭讪笑道。王爷对人总是诸多猜忌,连枕边人都不能幸免
“谁知道呢。”但直觉告诉齐时雨,有些话,还是别太早说了。
王府大门敞开着,门口站满了下人,脸色各有千秋,都在候着王爷。
“怎么回事?”齐时雨下了马车,询问管家。
管家浑身打颤,跪在地上磕了个头:“王爷,方才潜鳞院传来消息,王妃,王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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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停云瘫倒在了楼顶,死死地盯着断裂的栏杆。
院里的下人已乱作一团,管家也来了,急着去叫御医。
沈停云头脑发乱,根本记不清方才发生了什么。
明明不久前还是久别重逢兄友弟恭的场面,小霭抱着自己,亲切地喊自己哥,可之后……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小霭掉了下去?为什么?
沈停云喘着粗气,抱紧了头。所有的记忆似乎都在方霭坠落的瞬间被某种可怖的力量吸走,沈停云什么都想不起来,但凡试图去回想小霭在抱紧自己的那一瞬到底发生了什么,就会开始头痛欲裂,连灵魂都感受到了撕扯。
院子里吵闹声不断,沈停云在人声里听到了王爷的声音。
“本王才出去几个时辰,王妃怎么就成了这样?!停云呢?沈停云他人呢 ?!把沈停云带来见本王!”
沈停云从未听到过王爷这么歇斯底里的声音,吓得浑身发抖。王爷把小霭交给了自己,可自己竟然让小霭在眼皮底下坠了楼。如果王爷问起,自己该怎么回答?
实话实说,告诉王爷自己不记得了吗?
可王爷会信自己吗?
齐时雨在东楼顶上找到沈停云的时候,小侍卫正蜷缩在凉亭边,两眼无神,望着越华掉落的方向。
“是你把华儿推下去的?”齐时雨一把扯住沈停云的前襟,把呆滞的小侍卫拽了起来,将人死死地抵在凉亭的柱上。
“沈停云,你说啊!”
沈停云脊柱被冰冷的石柱硌着,整个后背几乎已经木了。
他从前很喜欢王爷的手,觉得骨节修长分明,很好看。但如今这双手却死死地抵在了自己的颈上,似乎随时准备要了自己的命。
“属,属下……不记得了……”
“沈停云,给本王说实话!”
“真,真的……不记得。王爷……”沈停云双眼已经开始发昏,视线也模糊了起来,可王爷却丝毫没有要放手的意思,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沈停云,你说谎……”
齐时雨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如果越华只是越华,是自己还未拜堂的妻子,或许他还能保留最后的一丝理智,去听一听向来忠心耿耿的小侍卫的辩解。
可越华不仅仅是自己寻找了多年的救命恩人,更是自己夺权路上必不可少的一枚棋子。
那年他被方濛从柴房里放走,回家后便大病了一场,等到痊愈,终于有机会寻找对方的时候,方捕快已经问斩,方家的两个孩子也不知去向。
那时的小世子还留有几分天真与热忱,知恩图报敢爱敢恨,知道方濛没了继父,以后的日子定然更加艰难,于是悄悄求了暗阁阁主,求他帮忙找到他们。
老阁主寻人无果,便顺带去查了查那两个孩子的身世,觉得兴许找到他们来处,便有可能知晓方濛后来去了哪里。结果后续查到的事情,却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
先帝晚年时曾宠幸过一个叫素玉的舞姬,因畏惧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将人藏在了行宫。先帝病重时,素玉害怕自己两个孩子被皇后发现,受到牵连,被斩草除根,于是趁着朝中动荡,想方设法逃出了行宫,带着两个刚出生的孩子改嫁给了一个姓沈的书生。
沈书生家境清贫,但对素玉很好,把两个孩子视如己出,不过沈书生自幼体弱,成亲后没过多久就死了。素玉一个女人,世道不好,又不是良家出身,没有养活两个孩子的办法,不得不再次嫁给了方捕快。
挖出了先帝私生子的消息后,无论暗阁还是当时的老王爷,最开始都没有太过重视。先帝皇子多,如今的陛下也有不少孩子,两个私生子有还是没有,都对齐氏的野心没有太多的裨益。
直到后来皇帝暴毙,一向乖巧温顺的太子性情大变,夺嫡之争险象环生,诸皇子纷纷丢了性命,皇室人丁凋敝,齐时雨这才想起,自己还是有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地扶持上位的傀儡的。
只是……
如今小皇帝重病,漠北兵已待一声令下,可以继承皇位的傀儡也尽在自己的掌握当中,却因为沈停云一个变数,让最关键的一环中断。
他齐家满门,是挽朝堂于危难的忠臣良将,不是犯上谋逆的乱臣贼子!
眼下已经没有了其他可以在短时间内替代的皇族,越华这个人,必须要在。
明明只差了最后一步!
“沈停云,本王知道,你喜欢本王,所以记恨华儿。但本王不知道,你竟妒恨他至此……”齐时雨双目充血,嘴唇贴在沈停云耳侧,喘息着说道。
沈停云张了张嘴,想要辩解,想告诉王爷自己没有,自己从来没有恨过小霭,但脖颈被人死死地扼着,他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望,更是说不出来任何话来。
“就凭你,也配?今日,如果华儿无事,本王可以念在往日的情分上既往不咎,若是华儿有什么不测,本王一定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作者有话说:
先帝指的是喻寒依的爷爷,也就是说沈停云是喻寒依的小叔。
第18章 你来替他
沈停云被关在了宣王府的地牢里。
在此之前,他从来不知道王府里还有这种地方。阴冷、昏暗,每一处都带着冰冷可怖的寒意。
他手脚被铁链束缚,扔进了砖石都已长满苔藓的牢笼里。是昔日暗阁的同僚们把他押进来的,牢笼关闭前还狠狠踹了他一脚,沈停云脸蹭到地上,血立刻就渗了出来。
“咱们是一样见不得光的人,你非不自量力要往王爷眼前头凑,争着去要好差事。落得现在的下场,实属不亏。”同僚们冷笑着锁上了门。沈停云这才知道, 越是在你风光时笑着祝贺的人,你落魄时越是会毫不犹豫地踩上一脚。
沈停云摸了把侧脸,黏腻的血迹沾满了手掌,脸上该是被砖石蹭出了一个个细碎的伤口。
不过几个时辰,王爷变得不像从前的王爷,同僚也不再是友善的同僚,好像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撕扯下了脸上伪善的面具,露出了野兽的獠牙。
所有人都变得那么陌生。
齐时雨不让下人给沈停云吃食,沈停云也不吵不闹,蜷缩在地牢的角落里,盯着潮湿的露水从砖石缝隙里一滴滴滑落。
隔天一早,仓铭带着吃食偷偷过来找他,但沈停云对仓铭的到来没有任何表态,背对着对方,连食物都引不起他丝毫的兴趣。
仓铭用荷叶包着干粮,给沈停云从牢笼缝隙中递了过去,朝他问:“王妃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王爷不是是非不分的人,你跟他说清楚,如果不是你的错,他一定不会迁怒于你。”
沈停云恍若未闻,只是抬头看向石壁上的那扇根本透不出阳光的窗子。
说了有什么用呢?自己不记得,说了王爷也不会信,只会当成为了脱罪找的借口,更加被王爷厌恶。
可那是小霭啊,是自己无论如何都会护着一辈子的弟弟。如果真是自己,到底要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才会推他下去?
仓铭见他不答话,急得要命:“这种时候还赌什么气?沈停云,王爷绝对不是你想象中的良善之辈,这件事你给不出他解释,他绝对不会放过你。”
听见这句,沈停云才回了头,看了仓铭一眼,好像在说,那又如何?
“你的脸怎么回事?”看见沈停云结满血痂的半脸,仓铭吓了一跳。
沈停云立刻转回了头,背对着仓铭。
仓铭担心被王爷发现,不能在这里呆上太久,把带的粮食都给了沈停云,嘱咐他藏好,临走朝他道:“王妃情况很糟糕,御医说很大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停云,你,你做好心理准备……至少王爷下次过来的时候,给他一个解释。”
沈停云依旧木木的,一句话都没有说。
仓铭自知帮不了他,只能言尽于此。
仓铭前脚刚走,沈停云眼泪就掉了下来。他摸索着将仓铭送来的干粮放在怀里,眼泪混着脸上干涸的血迹,打湿了外面包着吃食的荷叶。
沈停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哭什么,是哭生死不明小霭,还是在哭自己,他也说不清,只是心里觉得难过,像是无法呼吸。只哭了一会,眼泪就再掉不出来了,因为王爷也不让看守给自己送水,口干舌燥的时候,连眼泪也出不来。
沈停云饿得心慌,吃光了仓铭送来的干粮,抱着膝盖,依旧在试图回想着自己和小霭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最多只能想起小霭抱紧了自己,后面的事情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无论多少次回忆都是如此,但王爷不信。
齐时雨来到地牢时是傍晚时分,因为沈停云在门开的时候看见了橘色的光。他以前最喜欢看晚霞,夕阳无限好,带着黑暗降临前的最后一抹桀骜。
“华儿刚刚走了。”齐时雨走下台阶,站在了沈停云的面前,挡住了地牢里全部的光亮。齐时雨表情冷得像一块砖石,似乎下一刻就能拔出剑来杀了沈停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