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整孕吐了一个多月,整个人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陆荣急得不行,找那个嘴巴甚言的大夫询问过后,于是那些适合孕期食用的补品就源源不断的从陆府搬到庄子上。
这件事引起了陆家主的侧目。
他不动声色的派人去庄子外转了两天,得知自家儿子在外养着的外室已经有孕在身。
“成何体统!无媒无聘与人苟合!现下还不声不响的多了个私生子!这个逆子!他是想气死我吗!”
陆家主一拍书案,立即就要去找陆荣算账!却被陆家主母拦了下来。
“荣儿已及冠,若不是老爷立下让他先立业的规矩,妾身说不得早已当了祖母!如今终于开窍,是好事。老爷还是派人查一查那名姑娘的底细,若是清白人家的女儿,横竖荣儿喜欢,又有了我们陆家的骨肉,就是让荣儿娶了,又有何妨?”
陆家主怒气稍减,匀顺了气,对门外的管家冷声问道:“大少爷此时在何地?”
管家低着头,“回老爷,大少爷在城外的庄子里。”
陆家主额头青筋一跳,怒气又涌了上来:“去把人给我叫回来!”
陆家主母出声道:“慢着。妾身亲自去看看!这姑娘即是有可能进我陆家门,抬举她也不算什么。”
陆家主不想再谈论此事,气得一挥衣袖,大步走了出去。
庄子里,樊奕今日一早起来,就不再孕吐,精神好不少了,胃口也恢复如初。
他立刻去了书房,开始教导陆荣。
陆荣正绞尽脑汁的想着樊奕昨日给他布置的课业,见人来了,立即起身扶樊奕坐下,再接着构思策论。
樊奕见此也不出声,拿起一本书看了起来。
书房里十分安静,两人各坐各的,丝毫没注意到有人直奔他们而来。
陆荣想了半天,心中才隐约冒出了点想法,遂提笔写了下来。
写完后,递给樊奕过目:“小樊先生,您看看。”
自从樊奕开始给陆荣授课后,他似玩笑又似敬重般唤人小先生。
樊奕坦然受之。此时听陆荣所言,便放下手中的书,接过宣纸一看,那远山般的眉头就皱了起来,“陆兄,你这字还需多下点功夫。”说完才认真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又细细给陆荣点评,指出不足之处。
陆荣一边听一边点头,时不时看向樊奕,眼神里透着信服。
站在窗外的陆家主母即惊又喜,她又站了片刻,才悄悄离开了。
真是菩萨保佑!
她那榆木疙瘩般的儿子居然还有安安静静读书习字的时候!
只是这“外室”与她所想的不一样,虽长得妩媚可人,身穿女子装束,却是个实实在在的男儿。
而且她在窗外站了大半个时辰,观察到里面那两人从头到尾都十分守礼,完全没有寻常爱侣间那般蜜里调油的氛围。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陆家主母一面往外走,一面在心中疑惑。
她走到宅子的正厅坐下,喝了口茶,才对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倚翠道:“去请大少爷过来。”
倚翠磕头称是,不敢耽搁,立即飞快起身出去。
樊奕刚结束了对陆荣的点评,就听见倚翠来报:“大少爷,夫人来了!请您去正厅。”
陆荣心中一紧,立即看向樊奕,安抚的笑道:“还请小樊先生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樊奕神色有些暗淡,点点头,目送陆荣走出去。
他坐在临窗的椅子上,出神的看向窗外白雪皑皑的院子。
当初的决定还是鲁莽了。
总是不断连累陆荣,如今陆家夫人都上了门,陆荣免不了又要受责罚,说不定他在这里也待不了多久。
樊奕不想再看着好友受自己所累。可他有孕在身,不宜远行。
真是……左右为难。
不知过了多久,倚翠又站在书房门口:“小姐,夫人又请。”
樊奕放下手中的书,暗叹一声后,起身朝正厅走去。
也好,只要他走了,离开这里,想来陆兄就不会再受家中责难。
樊奕心里盘算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盘缠,又细细的谋划着怎么样赚钱。
他一个人倒无所谓,只是现在有了宝宝,不得不多为自己日后的生活作打算。
很快走到正厅,樊奕匆匆一瞥,只见到一位穿着素雅,气质雍容的美妇人坐在上首。
他立刻低头,面上却是一副娇羞姿态,对陆夫人行了福礼:“妾身樊氏,见过陆夫人。”
陆夫人闻言立即挑高了眉毛,不由细细的打量眼前这个人,刚刚在书房外,她看不清这人的长相,现在可算是看清了全貌。
如若不是自己听了自家儿子的墙角,怕是她也不会想到眼前高挑的美人是个男人。
还是个怀着身孕的哥儿。
陆荣见母亲迟迟不出声,小樊到现在都还半蹲着身子,于是出声提醒:“娘,您今日怎么有空来这儿赏雪景?”
陆夫人这才从回来神,摆手让樊奕起身,对着陆荣语气严厉的道:“你父亲正因你的事生气,荣儿,听话娘的话,跟娘先回家。”
陆荣点头应好,扶着母亲慢慢走了出去,两人自始至终都没理会樊奕。
陆荣想着让母亲尽快离开,不好再与樊奕多说。
直到上了回陆府的马车,陆夫人才板着脸对陆荣说:“还不快将事情原委如实道来!”
陆荣惊愕的瞪大眼,“娘亲……你,你都知道了?”
陆夫人哼笑:“在没见过你这位‘外室’之前,娘还真以为你糊涂至此。说吧,到底怎么一回事。”
陆荣立时支支吾吾起来,等了片刻,见娘亲依旧冷冷道盯着自己,于是道:“等回到家了,孩儿再与娘亲详谈。”
一回到陆府,陆荣还将父亲请道书房,亲手给二人奉茶。看着他们眼中的恨铁不成钢,陆荣摸了摸鼻子,将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双亲。
末了还道:“小樊学问很好,孩儿这些时日跟着他读书,收益良多。还请父亲,母亲宽解一二,莫再生孩儿的气。”
陆家主哼了一声,“即如此,你还说什么是‘外室’,简直是自毁名声!”
“父亲所言极是!孩儿下次定不会如此!”
陆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暗想此事已过了明路,心中的担忧总算是过去了。
陆夫人则慈爱的看向他,笑道:“不过是多养个人,瞧瞧你这小心谨慎的模样。既然你决定要跟着人读书,娘不反对,只盼你是真的一心向学,来日考个功名回来。”
陆荣点头,“定不负母亲所愿!”
翌日,陆荣又去了庄子,见樊奕正在打包行李,不由奇道:“小樊先生这是要出门吗?”樊奕一脸惭愧,“这段时日,给陆兄添了不少麻烦,奕也该告辞了。”
陆荣连忙将樊奕手中的东西拿了过来,告诉他:“我已对家里言明,他们知晓你的身份,并十分赞同我跟着你读书,你啊,就安心住下吧!”
没了后顾之忧,此后,他断了与一帮酒肉朋友的联系,往庄子上跑得更勤,有时读书读累了,甚至直接在庄子里住下。
春去夏来。
樊奕的肚子已经显怀,身子变得笨重。索性他胃口好,时常围着院子走圈,倒也没病没灾,整个人胖了许多,脸颊却时常红润,明显气色上佳。
在刮起第一缕秋风之时,樊奕就感觉到力不从心,夜里时常腿肚抽筋,双脚全肿了。
陆家见他怀的月份大,立刻又派了稳婆前来伺候。
这样夜不能寐的日子并没有熬多久。
在中秋之际,他终于顺利诞下宝宝,是位十分精神的小公子,一落地,就哭的震天响。
樊奕看着宝宝,一瞬间热泪盈眶。
他的娇儿,于万家团圆之时降生,陪伴在他的身旁。
樊奕浑身无力,却依旧伸出手,将他的娇儿抱进怀里。
好孩子,爹爹为你取名:樊歆。
《国语、周语下》有云——以言德于民,民歆而德之,则归心焉。
我的娇儿,我的小樊歆。
愿你健康无忧,品德兼备,并远离苦难,来日长成谦谦君子,快意潇洒。
第54章 出手
江城。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
楚王府兰仪园里的八角湖心亭中,季兰殊坐在铺着厚实垫子的石椅上,以手撑着着石桌,将杯中温酒一饮而尽,而后透过挡风帷幔看向已被冻住的湖面,怔怔出神。
石桌上摆着一副画。画里,一位妇人怀中抱着个小小的孩子,满脸慈爱看着那小娃娃。
季兰殊收回视线,转而看向画中的人,眼里透着宠溺的温柔与思恋。
此园原名秋华,自季兰殊去岁从京城回来后,便将园名更改为“兰仪”。
兰仪,其意不言而喻。只是季兰殊特意等候着的园子主人至今还未踏进他楚王府。
距樊奕消失已逾一年。
当初季兰殊要陪皇兄回京不得耽搁,无法亲自留在天津寻人,却派了手下的人大肆搜查。
他担心焦虑了整整一个月,樊奕依旧杳无音讯。
季兰殊不相信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硬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将樊奕自伤好后的作息回想了一遍,又请来朱文宣细细盘问。
于是不可避免地提到在杭州画舫那一晚,小樊曾帮着一位公子作画。
季兰殊至今还记得当自己看到那登徒子将他的奕儿抱在怀中时,心中涌起那股离奇的愤怒。
是以他才对奕儿的抗拒视而不见,不管不顾,只一门心思的想要与小樊共赴巫山。
从朱文宣口中得知那公子的名讳后,季兰殊秉着谨慎的态度,派了人去查。
半个月后,手下的人回禀季兰殊,那位陆公子曾经离开过杭州,且在天津停留过,又很快回了杭州。
再一问时间,正好就是小樊消失的那几日。
这样的巧合,令季兰殊感到一丝不寻常。他立即加了人手细查陆家,很快便得知那陆公子养了个外室。
据手下的人来报,那陆公子的外室是位身形高挑,十分貌美的女子。
季兰殊当时暗想如此好色之徒,他那冷清的小樊定不会与之深交,二人必然应该毫无关联才是。
只是终于有了一丝线索,就这样断了,季兰殊如何能甘心?
他想了又想,于是命左五带人在杭州开了家“春苑”继续暗中查探。心中却是不再抱希望。
心中真正接受樊奕可能不在人世的那一刻,季兰殊心痛难忍,当夜在王府中喝了个烂醉。看着围着他的莺莺燕燕,又想起小樊就是因墨书心怀妒忌才遭此横祸,一怒之下将府里的几位妾室全给打发了。
即便如此,他心中依旧无法释然。
那样好的少年,心仪着他,不惜舍命救过他,在他面前不卑不亢,不谄媚、不争宠。有自己的志向,并不以哥儿之身,便向世俗妥协。明知他是有权势又贵不可言的当朝王爷,却不肯依附他半分,只想着靠自己一步一步朝着既定的方向走。
是他季兰殊,毁了樊奕。
这个认知,在他得知朱文宣考中举人后,愈发的深刻。
他的奕儿,本不该年纪轻轻就断送了一生。
季兰殊怀着这沉重的心痛、愧疚与思念,对樊奕的家人尽心照顾之余,又多了几分自责。
他不再花天酒地,像变了个人似的,在府中修身养性。后来更是请皇兄指派差事给他,力求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差事中去。
白日繁忙,尚且还能如常一般应付。只是一到夜深人静,季兰殊就想起了少年。
想他那精致却透着冷清的脸,想他那如松的身姿,想着那夜自己曾抚摸过他那一身白皙细的腻触感,想他与自己共攀极乐时难以抑制的低吟……
季兰殊这才惊觉,樊奕在自己眼前时,自己并不曾如此想他,反倒是在人没了之后,心中的爱意一层一层的加深。
终究是太迟了。他苦笑着咽下烈酒。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对樊奕情根深种,此时才明白,已然太晚了。
这样的日子一过就是半年。
半年后,季兰殊忽然收到在杭州的左五传回的消息,说那陆公子的外室长得与樊公子有几分相像,并怀着身孕。
季兰殊乍一耳闻,心中顿时感到一阵悸动!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他要去看看!他必须要去确认一番!
因为他忽然想到他的奕儿,是位哥儿!
那一夜,自己要了樊奕好几次,以哥儿的特性,说不得……说不得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
这个念头甫一冒头,便在心中扎了根。季兰殊一刻也等不得,立即动身去了杭州。
乘船那两日,他感觉这路程实在太长太远,恨不得将自己的双臂化成翅膀,如鸿雁般直接飞向杭州。
又想着船最好开得慢些,因为若那什么公子的外室就是如假包换的貌美妇人,他将会彻底断了对奕儿还在人世的念想。
就着这般愉悦中夹杂着不安的心情,季兰殊乘坐的商船慢慢驶进了杭州的地界。
左五在港口接到了自家王爷,也不多话,直接架着车将人带到了那庄子附近。
那时,已过了用膳的时辰。他们的马车就停在离庄子不远的官道边。
季兰殊转头去问左五:“你是如何见到她的?”
面对王爷咄咄逼人的视线,左五脸色不改,道:“属下曾路过此地,恰巧见到那妇人走出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