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师馥已经在外面候着了,可让他进来?”不知何时,南岸轻悄悄的上来奏道。
萱城一怔,苻坚召了师馥前来抚筝?好雅兴。
“让他过来吧。”
“是。”南岸弯腰退下。
“政事不理,皇兄,近日你的雅兴倒是不错,又是召见淳展之,又是召见苻朗,如今归来了一介清商乐师,你又是天天召见。”
苻坚抿笑,“为你。”
萱城愣住,他盯着苻坚深情的目光,一时无法回应,苻坚是为了他的亲弟弟,他要他的亲弟弟支持他,毫无条件的支持他,他要他的亲弟弟与他亲如一人,所以,他极尽宠爱。
师馥抱筝而入,他站在明楼下弯腰作揖,颔首拜见。
苻坚轻轻挥了挥手,“乐师不必多礼。”
萱城看着师馥在明楼下盘腿而坐,怀抱古筝而抚,纤细的指尖拨弄琴弦,耳边响起阵阵悠扬之声,仿佛置身宁静空阔的山野之间,一股清冽的泉水滴滴而下,泉水打在千年硬石上,发出悦耳的声音来,非宁静无以致远,清清白白,下一刻,又仿佛身入万千兵马对战嘶吼中,鼓声擂起,号角吹响,弓箭齐发,刀剑相拼,热血滚滚,身心沸腾……
闭上眼,一副波澜壮阔的画面充斥在脑海中。
千军万马中,一人执剑独立,回眸相视,他的面孔终于模煳,只记得,在波涛滚滚中,他许下的诺言,“我等你。”
萱城阖然长叹,“苻坚,我应下你,你要什么我都应下你。”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师馥抚筝之际,口中吟唱的正是这首古老的秦地之歌—《诗经?秦风?无衣》
苻坚握着他的手,深沉的说,“朕把这首古老的秦地旧歌改编为清商乐音,以此得名清商乐?秦风,弟弟,小时候我们关系很好,谁都离不开谁,我曾经说过要娶你,可经历过很多事,我们都变了,幼时的承诺也许早就被渭水冲刷的干干净净了,我娶不了你,也不能娶你,现在看来那时也许是童言,可我希望童言能成真,当然,仅仅是希望,不过如今都不重要了,朕也不在乎那些诺言,更不会去追求那荒唐的二字,可至始至终,我的心没有变,对你依然如故,你是我一生至亲至爱之人,生当同榻,死当同穴,不论过去多少年,一年,两年,甚至是十年,百年,千年,我对你的心永远不会变。”
萱城震住了。
他被苻坚这般认真深情的表白震住了。
他的脑海中时常盘旋那些幼时的美好回忆,他的文玉哥哥曾经是亲口说过要娶他,可他毕竟生不为妇人,他的文玉哥哥要听话,听从他们父王的话,要娶妻生子要传宗接代,要为了氐人的兴盛为了苻氏的开枝散叶,所以那个儿时的诺言便当做是一次口无遮拦的童言罢了。
他曾经同情慕容冲,也曾经动过心,可他的身体无论怎样都不敢去触碰那根底线,不知为何,他就是无法背叛苻坚。
也许,老天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他兄长手中的那根红线注定要与他相连,尽管那上面已经拴住了很多人的心。
苻坚无法做到对他弟弟的忠贞,因为他是帝王。
可他的弟弟却能做到,清清白白一生一世。
在这个世上,真正的爱情从来都不是身体的忠贞不二,爱情无关乎性。
萱城懂了。
他真正的懂了苻坚之心。
他穷尽毕生都要一统天下,做到天下一姓,他要做天下的执剑之人。
他可以为所欲为,可以跟自己的弟弟生死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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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大礼
公元380年很快也进入了末尾。
吕光没有回来。
萱城重新回到了丞相的位子上。
他亲自写信送到建康,然而吕光却早就离开了,谁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在做些什么。
十二月,这一年又走向了岁末,西域诸国派使臣前来求救,师馥所言成真,焉耆国和龟兹国、乌孙、若羌等大国联合,在一年之内连续灭掉了其余西域小国将近二十个,将战争的火焰烧到了凉州边境,玉门关外,黄沙漫漫,尸骨堆积。
萱城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西域诸国不能成为大秦掣肘之师。
他发布诏令贴遍长安城,征召国内能人异士,熟悉西域国情之人,意欲征伐西域。
新年夜,就在阳平公府,众人欢宴之后,萱城将人一一送别,在府门前,明明月光之下赫然屹立一人,他如高山般端立,如青松般挺拔。
苻坚在萱城的身旁,他唤了一声,“明儿。”
是吕光。
他回来了。
萱城看到的人是他。
小时候,他们三个人也是这么亲密无间的,苻坚亲密的唤吕光明儿,他们都称苻坚为文玉哥哥。
到了这个时候,吕光他还是回来了。
熟悉各国政事人文风情,通晓多国语言者,萱城费尽心思要征召的能人异士就是他们这个亲密无间的幼时玩伴。
萱城泯然一笑,继而在淡淡月色下走到他的身边,“你回来了。”
“对,我回来了。”
他笑着说道。
萱城凝视了很久,二人在月色冷夜中对望,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最终还是苻坚过来牵着他们的手步入府内。
烛火晃晃,帷幕飘飘,外头的树冠抖擞不停,冬夜了,北方大地陷入了寒冷之中。
然而,这三人共处一室却温暖无比。
萱城听了吕光的话,他没有继续无所事事,吕光还回来的丞相之位他谨慎细微的坚守着,吕光出走一年也终于归来,他们都要为大秦做点什么。
“又长了一岁,恭贺你了。”吕光打开的话头是今日之正事。
“多谢。”
“礼物呢?”
“什么?”吕光愕然,一脸茫然不解。
“我的生辰,你就只身来了,送我的礼物呢?”
苻坚扬声大笑,“好弟弟,这你也能说得出口,哪有这么要礼物的。”
“你别管,我就是想要向他要个礼物。”萱城一脸认真的模样,倒是令苻坚怔住,更令吕光手足无措,他耸耸肩,一脸颓丧,“没带,怎么办,你来抢,看看我身上有什么礼物?”
萱城爬过去抱住他的身体一阵搜身,最终无可奈何,“唉,没有礼物的祝福,都是流氓行径,哥哥,你来为我做主吧,看看怎么惩罚这个狡猾的人。”
苻坚宠溺的眼神望了望他们二人,“好了,你别闹了,他没礼物送你,我赔你,好不好?”
“谁说我没礼物送的?”
“呦,你有礼物呀,那你还不拿出来?”
萱城斜瞅了他一眼。
“要送礼当然得是大礼,大礼怎么好拿出来呢?”
苻坚笑笑,用手指着他,“你这就是狡辩了喔。”
吕光换上一副庄重的脸色,“陛下,阳平公,我回来了。”
“是呀,你回来了。”萱城幽幽叹了一声。
他回来了,这就是最大的礼物。
萱城为他斟上一盏热茶,吕光说,“喝茶?不好,还是喝酒吧,今晚我与二位大饮,不醉不归。”
萱城推拒,“我不善饮酒,你知道的。”
吕光拉住他的手,“没事,不要紧的,反正喝醉了正好。”
苻坚扬声唤道,“明月,上酒。”
明月上前来为三人把盏斟酒,轮到给萱城斟酒的时候说了一句,“阳平公还是少饮酒的好,以免误事发酒疯。”
萱城道,“知道啦,知道啦。”
明月退了下去,吕光率先举盏相邀,一派豪爽,“来,我敬二位,今晚畅饮。”
说罢,便豪饮而下。
苻坚微微摇了摇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饮了酒并无过多言语。
萱城看着手中颤抖不止的酒盏,就像那东西成了财狼虎豹一样。
吕光大声调笑,“喝吧,喝吧,不会要命的。”
苻坚也没有夺过他手中的酒盏,一脸欣慰的看着他,萱城随即一饮而尽,酒入喉咙,辛辣如火,面前也顿时火星四冒,吕光握住他的手,“没事,你会习惯的。”并没有一杯倒,他在忍着,忍着要听吕光说些什么。
“二位,我要走了,你看,我们这朋友做的多不够意思,刚回来就要走,其实也没有急着要走,只是最终还是要走的。”
他说了一句话,又径自把盏添酒,“我想,有些话我不再多言,你们做的已经够过分了,那些恶心的场景毕竟我没有撞见。”
萱城道,“你又醉了。”
“我没醉。”
“没醉又在胡说?”
吕光有些发红的眼眶直视着他,“你们做了吗?那些事。”
萱城问心无愧,“没有。”
他的目光转而盯向苻坚,有一丝疑惑,“你说过的,那时你说过,是你……”
苻坚接过他的话,拦住他意欲出口的下一句,“对,我是说过,但皇弟没同意。”
吕光随即一楞,仰头灌酒,放声大笑,笑过之后全身颤抖,手指苻坚萱城,“你们,骗我,你,你们……”
对呀,苻坚是骗了他呀,苻坚是说过他强迫自己的弟弟,可萱城从来与苻坚都没有身体僭越行为,也许,苻坚说的是事实,他强迫他的亲弟弟与他发生关系,所以吕光一直误解了萱城。
脑中有些昏昏沉沉,萱城听的迷迷煳煳,吕光是在为谁鸣不平,他又在为谁伤心?
苻坚凑过来一些,他脸色平静,望着吕光有些失态的神情,心下一酸。
“你信吗?就算我说了那些话,你信吗?”
萱城挪开了一些位置,他斜身侧卧在地,有些玩味又有些好奇的目光投掷在二人身上。
吕光抓住苻坚的手,脸上泛着绯红,眼神坚定却有些缥缈,“你什么事做不出来。”
他的手在颤抖,即使隔开了一段距离萱城也能察觉出来,他碰到苻坚的手就颤抖了。
苻坚再近他一分,他脸色愈发红艳,可揪住苻坚的手却没有半分松懈,萱城迷迷煳煳的察觉到吕光与苻坚之间的微妙,却不料到吕光最后推开了苻坚,又径自的饮酒。
苻坚在一旁看着他,叹了一口气,“你别再喝了。”
“我千杯不醉的,你不也是吗?来啊,跟我一起。”
萱城想走开一些,让他们两人解决一些事情,可身体还没逃出就被扯了回来,吕光揪住他的衣袖不松,“你还不想说吗?你不是有事求我吗?”
“可你这样,我怎么开口?”
“我说了,我不会醉的,我很清醒,你要是不说,这份礼物你就拿不到了。”
吕光的确不会醉,他常年游历四方,性情豪爽,结交异人无数,畅饮天下美酒,从来不会醉酒的。
“你去西域,好吗?”
登时沉默,深夜的静谧在这片大地上蔓延,外头树冠抖擞的声音大了起来,夜里起风了,风更大了。
苻坚静坐一旁,他的手指轻轻的叩在地板上,发出了微微的声响来,萱城说出的这句话也是苻坚正要出口的。
除了吕光,无一人可征伐西域。
可西域诸国不比晋朝,也不比大秦此前征伐的前燕、前凉和拓跋代国,那是一个西处大漠黄沙的国度,他们谁都没有去过西域,也不了解那里的人文风情。
只有吕光,他曾经游历过西域边境的国家,可此次焉耆国和龟兹国、乌孙、若羌等西域大国的联合作战是令他们意想不到的,大秦从来没有与西域诸国发生过战争,这些西域大国想要统一西域,可一旦西域成了一个完整的大一统国家之后,对大秦的威胁就不比晋朝弱了。
吕光盯着苻坚的眼睛,“你说呢?你想让我去吗?”
苻坚微笑,“你知我的。”
“是呀,我知你,而你却从来不知我…”吕光不知是什么意味,说的有些悲愤的样子。
萱城抿嘴一笑,“你看上他了吗?”他脱口而出的一句玩笑,吕光却满脸通红,“你,你……”
“我去西域。”
萱城腐到家了,再无药可救,他YY过苻坚和无数人了。
苻坚用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乱说什么。”
吕光黑脸,“你,你们。”
他索性转过脸去,不再面对这两个让他头疼的人。
“我去西域,陛下,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去的,何况我本就是一介游历四方之人,去西域无非是西行一趟,我会办好事的,你放心,你们都放心。”
苻坚深深的望着他,注视了半响,吕光还是没有回过头来,萱城想,吕光说的这话很熟悉,似乎常常萦绕在耳边,为什么他们都对苻坚这般死心塌地。
“我们送你回府吧。”苻坚贴上去这般讨好的说。
吕光淡淡道,“不必。”他从地上站起身来。
“这件事过几日再议吧,毕竟是大事,我们都得好好商议一番,今晚是大年三十,你看,我们都说了些什么,今晚不说政事的。”苻坚又挨着他的肩膀说。
萱城眯着眼玩味的盯着那两人,太亲昵了,太有基情了,苻坚跟他的丞相之间一直都保持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基情。
吕光自己要走,刚走了几步就撞上了门,额上瞬间青了一大块,萱城捂嘴憋笑,瞪大了眼睛,苻坚赶紧上去扶住他的胳膊,“还说自己千杯不醉,逞什么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