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辩的主角就是在洛涧败战的前夕,苻坚派往晋军的那位劝降者,曾经的襄阳守将,朱序。
“一定要杀了朱序。”
苻坚不忍心,“即使梁成在洛涧落败,可与朱序没有直接关系,朕派他前往晋军大营的本意只是想要谢家宝树归我。”
“正是因为朱序去了晋营,谢石才改变了对我们的作战方针,你应该知道谢石一向畏秦,为何一改往昔转守为攻了呢,朱序他向谢石泄露了我军的机密,这是什么道理,两军还没有交战,你却派人前往敌营,我军焉能不败呢,无论你如何护着他,这一次我都要杀了他。”
张蚝因为上次引苻坚前来之事一直憋在心里有些愧疚,可苻坚至今都没有追究,这愈发让张蚝内心纠结不安,他不想好心办坏事,于是这一次他站在了萱城这边,坚决认为苻坚遣人至晋营劝降晋军是既愚蠢又荒唐的行为。
张蚝向张天锡示意,要一起劝谏苻坚同意萱城所求。
最后,苻坚被逼无奈,只好同意斩杀朱序。
萱城却提出这件事只能办的隐私不能大张旗鼓,朱序已经从晋营中返回项城,要秘密派人前往寿阳将朱序押解到寿阳。
“皇弟,如果朱序他的命运真的死于我们之手,那朕也不能再为他辩解了,让纥奚佶伦去办。”
“一旦我们的人押送朱序至寿阳,途中不免会出现意外,纥奚一族终生效忠于朕,朕留守他在项城就是以备不时之需,听你的,斩杀朱序。”
萱城心里却没了底,朱序是有可能向晋军泄露了秦军机密,杀了他真的能弥补吗?可既然是他促使谢石改变了策略,从而导致梁成的洛涧惨败,那他该为梁成陪葬。
于是,苻坚亲笔写信命人加急送往项城,信中命令纥奚佶伦秘密杀掉朱序,并且不能对外宣扬。
然而,尽管萱城除去了一个心头之患,可他似乎并没有因此而释怀,总感觉哪里出了问题,因为冥冥之中这场战争总是指引着他接近历史真相。
尽管它有很多的偶然性可以改变。
第一,他不想苻坚来寿阳,如果他的前锋在寿阳一败,即使谢石可以北上,但有苻坚在项城的87万步骑,谢石依旧要与苻坚进行一次决战。
第二,他阻止不了苻坚派朱序去谢石军营劝降,因为只要朱序去了晋营,他就一定会泄露机密,所以他可以做一个事后诸葛亮,杀了朱序,姑且算为梁成报仇。
第三,他以为梁成可以据守洛涧,将洛涧防线稳稳的握在手中,这是建立在谢石坚守不出,朱序不至晋营的基础上的。
可一切都改变了。
就在苻坚离开项城夜奔寿阳的那一刻,这一切完全改变了,一切都朝着真实的历史而去…
可是,为什么苻坚会抛下那87万大军,夜奔小路朝寿阳而来呢?
这是萱城一直不明白的。
十一月中旬,谢石的水军越过洛涧,沿着淮河向西而行,最终将水军驻扎在了寿阳城对面的八公山下的淝水东岸,与此同时,谢玄率领陆军也朝寿阳而来,桓伊率军紧随其后,同样在八公山下驻军。
二谢兵汇一处,与寿阳秦军隔河相望。
一时战局又陷入了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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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隔淝水对峙
十一月十八日,风平浪静。
傍晚时分,苻坚邀请萱城一同登上寿阳城楼居高临下,观察晋军布防。
风吹起了城墙上一排排的炫黑旌旗,士兵整齐的排列而守城,青瓦砖墙上,二人身影在冬日落幕中孑然高立。
他们的目光齐齐的锁定在了对面的八公山上,一轮红日霞光散发出刺眼的光芒来,隐隐约约,苍茫大地都被染上了金色的彩条,让山上的风吹草动都灵动了起来,风衣拂过,那树枝就摇动了起来,下一刻又阖然静止,仿如百万强兵劲旅,阵容齐整。
苻坚忽然心头一颤,手指向八公山,“好弟弟,你看哪里是不是也是谢石的驻军呢?”
萱城在心头冷笑,草木皆兵么?不会的。
于是他大胆调侃,“皇兄,你眼花了吗?那怎么能是士兵呢?”
苻坚略一怔住,旋即却苦涩笑了,“是呀,是朕眼花了,朱肜所说的有征无战最终还是不能实现了,安石他誓死要与朕一战,其实,朕并非有多么的要与他真正的打这一仗…”
萱城不悦的打断了他,“你在说什么?有这样的道理吗?你忘记了要处置的哪些人吗?如果你不孤注一掷,铤而走险,你如何将这担子交给宏儿。”
苻坚的脸色有些难看,他垂下了眼去,手伏在青瓦砖墙上,不发一言。
萱城意识到了,他一定是内心有了一丝的胆颤,虽然他说过此战不论成败的,可谁想要一个不能成功的战争结局呢。
萱城说,“你怕了吗?十员大将被杀,梁成一死,的确我们失去了屏障,你兵分四路以虚乱实、压制东西、直取中州的战略彻底完了,人家主力从东路全部压上来了,我军军心不稳,可还有我啊,你的弟弟,他会为你去死的,就算谢家人攻上了寿阳,他也一定会护着你的。”
苻坚转过了头来,背靠在城墙上望着他的眼睛,“不会死,你,…我。”
萱城心里陡然升起了一股颤栗感,苻坚他说话都说不稳了,可见洛涧一败对秦军的影响有多大,将苻坚的心理防线都击溃了。
也许是上天在怜悯着他们这对苦兄难弟,在二人心理接近崩溃之际给他们送上来一个好消息。
十一月十八日夜晚,众人正在寿阳城内讨论如何应对八公山下谢石的驻军,一声狂风骤雨般的马蹄声从城外传了起来,紧接着,张蚝一脸大喜笑着疾行而入,众人目光齐刷刷的扫在其脸上,只见他手握一柄长枪,脸上血迹斑驳一步跨内,“哈哈,真是爽啊,终于打了一场。”
萱城见他这一副模样,心里隐约明白了些什么,他一定是与敌军交上手了。
张蚝止住脸上笑容,对着上座之人抱拳一拜,“陛下,阳平公。”
“骠骑将军,你这是与人打架了?”苻坚发话。
张蚝道,“末将与谢石交上手了。”
此言一出,倒令在座众人都霎时一惊。
萱城疑道,“你当真与谢石交上手了,什么时候,他不是在淝水右岸么?”萱城一连发出了三个问题,他内心是不信的,谢石的水军过不了淝水,因为有张蚝的淝水左岸列阵布防。
“就在傍晚,你命末将布防淝水的时候,我军探得谢石意欲强渡淝水,末将即刻下令抢占先机,先行一步渡河,正好与谢石碰面,两军打了一架,末将不辱使命将谢石击败。”
“你击败了谢石?”
张蚝咧嘴笑了一下,却随即脸色灰暗下去,萱城瞧他脸色,似乎并不像他说的这般豪迈。
“末将请罪。谢石败退到了淝水右岸,末将率军眼看着就要渡过淝水之时,被谢玄和谢琰的六万大军拦截,我军上不了岸,迫不得已只能退了回来,功亏一篑。”
萱城听罢长吁了一口气,“不怪你,”
不怪你,幸好你退了回来,不然你若是渡河与谢玄大战,也许你会成为第二个梁成,萱城在内心这般妄自菲薄道,从这场战争一开始,萱城嘴上在支持苻坚,却他的心里话却无一不在诉说着内心的恐慌,所以他一次一次的去改变那些偶然因素。
苻坚也长叹了一口气,眼睛里也出现了几分的憧憬意味,“这么说,谢家儿郎都到齐了?安石的这些子侄啊,果真如芝兰玉树,很想见见他们。”
众人听他的话外之意,颇有与敌军言和的意思,在苻坚长吁短叹之际默默的给其抛了一个白眼。
可惜,苻坚没有瞧见。
张蚝与谢石的第一场交手虽以胜利结束,可因为谢玄的阻击而仓皇退回,两军再次陷入停滞。
晋军在淝水右岸驻扎不敢渡河,秦军在淝水左岸布防列阵。
一时,谁也无法且不敢对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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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孤独的夜晚。
明月高悬,清风徐徐。
萱城与他的兄长再一次趁着月色登上寿阳城头远望。
不知这是多少次的登楼翘望了,自从谢家人将大军驻扎在对岸以来,苻坚就夜夜拉着自己的弟弟来观望,萱城在他一贯沉稳冷静的脸上捕捉到了退缩。
苻坚曾经与谢安那么交好,他给人家写了那么多封书信,可萱城扪心自问,苻坚绝对不够了解谢安,否则他也不会铤而走险,而谢安却将苻坚的弱点牢牢的捏在了手中。
“皇弟可知为何朕要前来寿阳?”
萱城思了一下,道,“不是被我勾引来的么?”
苻坚盯着他的眼睛道,“如今你还这么说么?你的心思朕还不知道,朕将87万大军驻扎在项城不前的时候,我相信你一定看出了端倪。”
“什么端倪?就是你故布玄局,拉长战线,以虚乱实,四路大军南下,牵制东西,直取中州吗?谢安已经看出来了,你骗不了他,不然也不可能造成如今我们这般孤军深入,各方牵制,互相掣肘,裴元略在江陵陷入死局,我当初入蜀的心思都白费了,谢家根本没给我们水上交战的机会,慕容垂与桓冲的对战也陷入了僵持,幽冀军被阻彭城,难道这是上天的意思吗?你利用一次战争处置外人的结局正是祸及到了自身头上,我当初不该说出那些话,一语成谶,说出来就真的成了真,你处置的恰恰成了我们氐族本部人,到最后除了我们寿阳的这一支嫡系军队,大概他们都要保存下来了。”
苻坚幽幽道,“安石猜到了朕会亲至战场么?”
萱城无声点头。
这盘棋不就是你和谢安布下的么?
“并非某些人的书信朕才会夜奔寿阳,与你相会,虽然现在朕也不知这人是谁,但他做的也许是一件好事,因为朕来了寿阳,就是要亲自坐镇指挥,将晋军歼灭在这里。”
萱城睨着他的眼,“真的么?你把自己的角色当成了谢石,我大秦谁去做那个谢安呢?太子么?”
“朕与谢安不同。”这时苻坚还要为自己狡辩上一句。
“如果谢安猜出了朕会亲至战场,那么他一定会放弃淮南,固守长江,因此导致我军渡江不易,即便我们渡过了淮河,可在淮水至建康的这八百里路上,我们也许会遭遇到有史以来最为勐烈的抵抗,长江天险,投鞭难以断流,所以我军必须尽力将晋军引至淮河,将其主力歼灭在长江以北,那封书信朕看了,虽然上面写的是贼少钱多,可朕想你既然拥有近20万大军,怎么会恐怕胡彬的那五千水军呢,这里面一定有问题,那个人发现了晋军的主力出现在了淮河上,如今我们都摊开了,就是谢家人的那8万水路大军,所以他一定要引朕的大军前来,集中优势兵力与晋军举行决战,将其歼灭与淮水上。”
萱城听罢不禁苦涩笑了,“但是他没想到的是,你来了,可你身后的87万大军没来。”
“是呀,这个人不是你,他不了解朕。”
“如果是我,我一定不会让你前来,就算我战死在寿阳,也会把你守在身后,我会与晋军主力决一死战,同归于尽,剩下的那八百里路就只能交给你了。”
苻坚上前来将他搂住,捂住他的手道,“你忘记了吗?朕说过要与你越过淮水,渡过长江,去建康。”
萱城也望着他的眼睛,半调侃半悲伤的说了一句,“也许,只到淮河,那时我就说过的,你…唔…”
萱城的下半句话被苻坚霸道又强势的吻断在了唇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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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下旬,淮河涨了一次水,这一次涨水将秦晋两军都牢固的阻在了各自的河岸上,晋军过不了河,因为萱城驻扎了15万大军在淝水左岸,张蚝亲自领兵指挥,只要对岸的晋军一有渡河的意图,张蚝便将大军压上,堵住河岸,可是,秦军纵然人多也一样渡不了河,一是因为这支驻扎的秦军皆是氐人嫡系本部,尽数北人,不习水性,兵种皆为骑兵步兵,即便有百搜船只,可只要张蚝有渡河的打算,谢玄便命人堵住右岸,秦军一时无法解决破水军的问题。
秦晋皆渡不了河。
这样的尴尬局面一直延续到了十二月,两军在淝水这条河上隔岸静坐了下来,俨然罢兵言和之态。
这边秦军开始浪漫起来了,成了萱城口中曾经说过的游山玩水,这其中的主角当然就是他和他这具身体的兄长。
苻坚本身性格中就极具理想化,总是想当然的以为天下都是他的,没有他攻克不了的城墙和人,即便此刻两军陷入僵持,但这场战争到了今日该急的人绝对不在晋军,该游山玩水的人只会是谢安和那些谢家儿郎。
晋朝水军以压倒性的优势强于秦军,谢石、谢玄、谢琰、桓伊以水路8万大军压在淝水右岸,此刻即便两军不得交战,可秦军无法抢得水上优势,难以渡水,秦军这支前锋便如孤军深陷寿阳,进退两难。
苻坚却没半分半毫的紧张,还派人在河岸传话给谢石,邀请人家前来做客。
可惜,谢石给的回答是,“天王如此好意,在下受之有愧,不如天王携弟南下建康,一同与兄长饮酒东山,种稻鱼田。”
萱城泯然一笑,“看,你的好意人家并不领。”
“那我们就去建康,与安石一起把酒言欢,躬耕种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