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长长叹了口气,“苻法那件事,终究是哀家对不住你们,要是能早看开些,也就不会有这样的悲剧了。”
萱城听他提起苻生的事,心里渐渐蔓延起一阵怨气,他是埋怨荀太后的,为了苻坚的皇位,亲手杀死了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可是,渐渐的,这股怨气竟然奇迹的消失了。
“也许,该是哀家退场的时候了。”
萱城抓起她的手握在手里,“您不要这么说,我对您,其实、、早就不怨了。”
一阵静默,片刻后,他感觉手背上有湿湿的东西,他低头一看,不知何时,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水滚落在手上。
“娘,您、、、我没怪您、真的。”
他的心乱了一下。
荀太后终于落泪了。
人终究为自己做过的事赎罪,无论好事坏事,老天会为你记住每一笔。
好事到头来你会笑。
坏事到头来你会哭。
哭笑终究只有自己得知,高兴,抑或悲伤,只能自己承受。
“你们不怪,哀家怪。”
她忽然静默了,萱城抬起头来看她的眼睛,虽然他知道她看不见什么,可那双茫然的眼睛却一直注视着远方,似乎在回想什么。
“哀家想阿法了。”
萱城蓦然沉住。
“那时候的阿法,英姿勃发,一腔热血,家事国事交到他手里,我放心。”
“可您终究还是抛弃了他。”
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是呀,哀家选择了文玉。”
“现在看来、、”她戛然而止。
萱城狐疑,“您后悔了?”
荀太后没有说话。
萱城心里一直混乱。
早年荀太后为了苻坚,亲手杀了苻法,长时间受到儿子的记恨和埋怨,她一手扶植起来的苻坚,如今也会后悔?
“文玉他、、哀家、、”她说的停停顿顿,“他不该那样对慕容家的人。”
原来她说的是那回事,萱城脑子有点紊乱,可立马又清晰了,荀太后再说也是站在苻氏这一边的,苻坚灭燕国后宽待慕容氏,而苛责苻氏族人,自家人肯定到荀太后面前来说些不好听的话,听得多了,荀太后也就怀疑起苻坚了。
可毕竟如今权势在苻坚手里,荀太后只是苻坚的娘,除此之外,她一无所有,那些苻氏族人即使有太多的抱怨不满,对荀太后倾诉也不是解决办法。
129 久别重逢
“我会劝哥哥,好好待苻氏,慕容家的那些人,我会想办法让他们离开长安,您放心。”萱城如是说。
荀太后紧紧的捏住他的手,“只有你,可以说动文玉了。”
可萱城才从心底里不想这么做。
苻坚不该对苻氏的人苛责,这世上,没有人值得信任,即便是自己的嫡系亲人,可从现实来说,苻坚把自己的族人放到边疆,而把投降的人养尊处优的长安又是有道理的。
如果把所有降服的人都流放到边疆,那将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苻坚是帝王,他该对所有人都不信任。
“他宫里的那个人必须走。”荀太后突然道。
她死死的攥着萱城的手,萱城感觉手快要被他抓起一层皮了。
“那个人必须走,他将是惑乱我大秦江山的妖孽。”
荀太后是怎么知道慕容冲的?
她远在深宫内苑,按理是不知道苻坚把慕容冲禁在内宫的事。
萱城不可思议。
宫闱侯门深似海!
萱城一边心凉,一边忧心,他不忧心自己,却为苻坚祈佑。
他更为慕容冲悲哀。
从小长在深宫,似铜墙铁壁中的金丝雀,一朝一夕,这面宫闱之墙倒了,他能依靠谁?
他怎么去搅乱风雨?他怎么去惑乱江山?他小小的身躯只有被锁住的命运。
他连话都不会说,他甚至是哑巴,越想萱城的心越痛。
“太后,我走了,改日再来看您。”他推开荀太后的手,从她怀中起身,深深的鞠了一躬,转头就走。
“吾儿。”
萱城顿了一下。
“记住,你永远是文玉的弟弟。”
“你得帮他。”
萱城离开了。
他不需要他人一再的强调这个事实,他能改变吗?
他能逃离这具无谓的躯体吗?
他能抛下一切云游四海吗?
他能豁然明朗的去面对慕容冲吗?
不能,他只是一个飘荡在一千六百年前的灵魂,他进入了一个重要的人的躯体中。
他要面对这一切。
他的哥哥,他的娘亲,他所深爱的人。
突然之间,不知为何,他的心揪的疼了一下,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
隐隐约约,他感到了一阵奇特的气息弥漫在这宫中,不可思议,他觉得这里有似乎在酝酿一场巨大的阴谋。
他回到府中,刚好看到明月在花园里在修剪花花草草,很长时间没见他了,有些想念,似乎多了一份牵挂。
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扬声唤道,“明月,过来。”
明月转过身来,一时怔楞,似乎不认识他了,审视了许久。
萱城嗤的一声笑了,“不会吧,才半年就忘记你主子了?”看似玩笑话,他心里却微微难受。
他在前秦是没有根基的,他能依靠的人,唯一相信的人,只有苻坚。
“主子,您回来了。”半响,明月回神,他变得兴奋起来。
扔下手头的活,几步冲了过来,“主子,您还好好的呀?”
“这是什么话,好像我不好似的。”
明月摸摸头,尴尬笑笑,低声说,“主子,我不会说话。”
“就是想您了。”
“呵呵,会说甜言蜜语了,不错。”萱城故意逗他。
130 凤凰泣血
萱城问了一些自己不在长安时的事,明月说的也不清楚,迷迷煳煳的。
“哦,对了,主子,听说新兴侯最近常往宫里跑,陛下又不在,他每次去都被南岸拦住了。
“慕容韡,他进宫干什么?”
“说是去朝拜陛下。”
萱城哼了一声,对慕容韡他还是鄙夷,“怕他早就知道皇兄不在宫里的消息了吧,要不然也不会这么殷勤的去试探。”
“我看得惯那些亡国之后忠贞不屈,坚决不降服的。我也尊重那些身不由己不得不躬身侍候君王的人。可我看不起他那种亡国之君,为什么亡国不是他的责任,为什么慕容家的那些人都要为它承担灭国的责任,为什么慕容垂宁愿投降都要离开他,为什么慕容家的子子孙孙每个人都沦落到奴隶的身份,为什么他、、”
萱城不忍心再说下去。
“可唯独他,身为一国之主,凭什么亡国之后还可以享受荣华富贵。”
“主子,您在为谁抱不平?”明月听出来了他的言外之意,轻轻试问。
萱城醒过神来,“不,没事,就是看不惯慕容韡这种人。”
明月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我倒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萱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还敢为他可怜,他那种人,什么最坏的结局对他来说就是活该。”
“我相信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他有苦衷也是活该,所有不该在他身上都是该。”
“亡国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左右的,主子,您未免有些太过谴责慕容韡了。”
萱城觉得他说的也对,前燕亡国确实不是慕容韡一个人的罪责。
可亡国的罪责他该一个人担当。
其他人何错之有?
说到底,萱城还是想为自己找一个借口,为慕容冲承担了本该不属于自己的罪责而伤感。
一切的祸根在哪里?萱城至今无法寻起。
“主子,累了吧,想吃什么,我去吩咐厨房的给您做。”
萱城摇摇头,“不用了,确实累了,我想休息一段时间,你去帮你的吧,不用管我。”
明月欲言又止。
“你、、有话要说?”
明月终是缄默不言。
萱城便不追问。
推开门,一股清新的香气扑鼻而来,自己走的这一段时间,房间空置了这么久,明月每日还保持的这么干净整洁,香气中带着点点落子松的味道。
萱城躺在榻上,也许是真的走累了,半壁江山河川,他真正领略了**故土的广阔。
此刻竟然一下子脑海中没了记忆。
合上眼皮,思绪转瞬被疼痛湮灭。
思念,一人,满身是伤。
他的美梦并没有做多久,在破碎的残梦中,一个人恶狠狠的盯着他的眼睛。
“你助纣为虐,不得好死。”
“阳平公,快醒醒,出大事了。”
“你是我今生今世恨之入骨的人。”
“阳平公,不好了,宫里来人了,出大事了。”
“萱城,去吧,这是你的责任,苻坚不该死于此,他有他的历史重任,你有你的使命,守护他,快去。”
“阳平公,慕容冲反了。”
萱城一下子惊醒了。
原来这不是一场残梦。
“明月,怎么了,快说,宫里发生什么了?”萱城此刻已经顾不上思考了,听到慕容冲的事,他脑子乱了。
“主子,宫里来人说,慕容冲勾结一大批苻生在世时的宫人侍卫谋反,将陛下困在了紫宫。”
怎么会这样,萱城胸闷,一口气憋在了心口提不上来,感觉下一刻窒息一般的难受。
他怎么会这样?
他急着就要进宫,明月拉住他,“主子,这个时候您进宫救不下陛下,慕容冲是慕容韡送给陛下的,您难道看不出来吗?这是慕容韡的阴谋,企图挟持陛下,复辟慕容氏。”
不可能,不会这么严重,区区一个亡国之君,寄人篱下,怎么有胆量去挟持一国之君。
是慕容冲。
萱城明白了。
131 凤凰泣血
是慕容冲。
萱城明白了。
只有慕容冲,他可以肆无忌惮的对苻坚报复。
当一个人尊严扫地,没有什么可以坚守的时候,他可以放开一切,抛下生命,去做他敢做的事。
慕容冲此生被苻坚所毁,所以他不惜一切,即使两败俱伤,他也要苻坚为他还债。
去找王勐?丞相手里握有兵权。
可是,远水救不了近渴,这个时候的慕容冲,他没有理智,可以做出任何事。
而且,苻坚在紫宫,宫里只是来人把这个消息传给了他,说不定王勐他们都不知道,也许,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变。
萱城竭力控制自己保持镇静。
苻坚不会在这个时候发生意外,慕容冲也不会这么快结束自己的生涯,他们都有一段精彩的故事。
比起以后的恩怨情仇,萱城更愿意让慕容冲此刻放下仇恨,经历世事之后,也许他会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身不由己。
亡国只是一个阶段。
他所承受的苦楚,老天终有一日会还给别人。
找王勐解决不了事情,自己更不可能去慕容韡那里让他出面,何况这是不是慕容韡的阴谋自己还没有弄清楚。
萱城思前想后,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忐忑不安了。
“主子,只要解决了慕容冲身边集结的那些宫人,他就不会犯上作乱了。”明月在一旁提议。
“那些人是前朝余孽,他们对皇兄恨之入骨,慕容冲便是利用了这点才轻而易举的煽动他们起事。”
心里虽然有些惶恐不安,可方才听明月那么一提,萱城此刻心里倒有了一番打算。
“走,进宫。”
“主子,您一个人去不行啊,我去通知丞相和太尉。”
转身就走,萱城唤住他,“不用了,你我就够了。”
明月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他楞了一下。
“相信我,只有我能从慕容冲的手里救走皇兄。”
然而,当他赶到紫宫的时候,他却不那么自信了,他从来没见过这样子的宫变场面,人生第一次有人在自己面前逼着自己最亲的人。
苻坚身边带了几个侍卫的,此刻早已陈尸地上,南岸一刻不离苻坚左右。
他见过以前美艳惊人的慕容冲,可他没见过拥有权势的慕容冲。
这一刻的慕容冲,萱城想,他几生几世都忘不了。
也许是慕容冲太自信了,对自己的实力有夸张的期望,他以为这一个宫变就能绊倒苻坚,自己坐在帝王的宝座上,既然这样,那为何上天会创造出人,为何会有这世间的恩怨情仇。
“慕容冲,你放了皇兄,我拿命偿你。”他扬声朝那人喊话,他站在紫宫大门的台阶上,地上的几个尸体挡住了他前去的道路,而那些手持利刃的前朝余孽个个面露凶色。
那些人都是经过秘密训练的,武功肯定不俗。
他不能白白去赌,赌上自己的性命而没有把握救下该救的人。
“皇弟,不关你事,你回去吧。”这是苻坚对他说的话。
南岸劝着苻坚,“陛下,您千万别这么说,阳平公是您的弟弟,怎么会不来救驾。”
可是,慕容冲还是不答话。
萱城注视着他。
他与往常有那么些许的不同。
脸色依旧白皙,冰天雪地般的白,这样的肤色让人一看只有动心。
他身材欣长,即使这个时候他还没有完全长成熟。
可历史记载,慕容冲身高185。在现代人眼中,185的身高那是男神的黄金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