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穿一件大红色的长袍,逶迤拖地,愈发妖艳魅惑。
可萱城没见过他头带的金冠。
他只听说,鲜卑一族的人头戴金步摇,身穿羽纶锦衣,加上天生的身姿优势,皮肤白若雪,在众人面前格外出众。
他见到了,他第一次见到慕容冲带着金步摇的样子。
他要用尽一生去擦掉这样子的记忆,才能赎罪,不然,他对不起苻坚,对不起自己来这里的使命。
132 凤凰泣血
“慕容冲,你放了皇兄,你要什么,我补偿给你。”他平复下不安的心神,终于只是冷冷的对对面那人说,“无论是放了慕容一族,还是我的命,你都可以拿去。”
“苻融,你不是朕,你做不了主。”苻坚冷视了他一眼,第一次他说出这么冰冷无情的话,甚至直唿了他的名字。
“皇兄,事到如今你还不知错吗?是你有错在先,慕容冲他是无辜的。”
“朕、、”苻坚长长舒了一口气,“何错之有。”
萱城清晰的看见苻坚眼里泛着泪光。
可他是帝王,帝王从来都是不会错的,所以他做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看着慕容冲一步一步缓缓走来,他弯下腰,从地上捡起那把凤血剑。
“慕容冲。”萱城嘶声喊道,“你不能杀他。”
“杀了皇兄,慕容韡会死,清河会死,你的全族都会死,你的母后,她还在宫中,慕容冲,可足浑氏当年宁愿撕毁合约都不愿意和亲政策,你的族人都在等你,你不能杀了他。”
苻坚依旧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似乎生死早就被他磨透。
萱城小心翼翼的往前走了一步,那些侍卫不敢轻易乱动,他离慕容冲只有数十步之遥,他以为那把凤血会毫不留情的插入苻坚的心上,可是,他清清楚楚的看着慕容冲的嘴动了,“我只要他的命,其他的,你们拿去吧。”
他真的以为慕容冲是哑巴,他曾在心里幻想过,如果慕容冲是哑巴,他该怎么跟他交流,他有那么多的疑问想跟他说,他心里那么期望慕容冲像个正常人一样跟他说话。
可是,如今,这个他心目中的哑巴他竟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比他的容貌更冰冷,苍白无力的,仿佛他是来自长白山雪山中的精灵,他的全身上下都不带丝毫温度。
萱城慢慢想靠近他,慕容冲手里拿着剑,可他的动作比他的神情更慢。
那些蠢蠢欲动的侍卫即使有多么的想要杀死敌人,可终究不敢抢了慕容冲的风头。
萱城很想知道慕容冲是怎么勾结上这些前朝余孽的,他们怎么会这么为他卖命,相比起苻坚,相比起前秦,慕容冲怎么也是个外人。
“我也只想要皇兄的命,其他的,你也可以拿去。”
慕容冲直视着他,那种眼神,像是生死之际的对决一样。
“苻融,你注定是我的敌人。”
萱城这个时候还能勾起一个惨淡的笑,“也许,结局会不一样,你我会是朋友。”
他还给慕容冲的眼神,亦是胸有成竹。
萱城心里泛起一阵波浪。
“慕容冲,苻坚的命你不能拿走,我的,你可以。”
可他看着慕容冲决裂的转身,他亲眼看着慕容冲手持凤血利剑。
“在他将身体插入我时,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把剑插入他的身体。”
那一刻,萱城以为完了,他将会亲眼目睹自己的亲人被另外一个人杀死。
而这个人,是他心心念念的白衣梦中人。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他脚一离地,身体竟然飞了上去。
腾空一跃,稳稳当当的落在那把利刃的前面,他用手挡住了慕容冲的进攻。
萱城真的忘记了,这具身体是苻融的。
苻融是前秦大将,他武功盖世,堪称北国武神,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苻坚被杀害。
也许,苻坚的那些风淡云轻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他相信他,那个他一母同胞文治武功的弟弟终究回来了。
哪怕,只有一刻。
慕容冲的眼里登时不可思议,他的手在颤抖。
133 凤凰泣血
慕容冲的眼里登时不可思议,他的手在颤抖。
凤血是上古时期遗留下的玄冰利器,萱城的手夹住这把利刃的时候,注定了要被它嗜血。
“我不想伤你的。”慕容冲的声音中带着些许的悔意。
“可你手里的剑终究还是伤了我。”
萱城心一横,反手一挡,凤血已换了主人。
“看来,这把剑真不该留在世上。”
不怕死的勇士虽多,但解决他们不足一提,苻坚亦不是文弱之辈,刀光剑影之中,慕容冲的身体缓缓瘫坐在地。
他的长发散落了,很快,他的衣袍也散落了。
金步摇终是碎了一地。
凌乱的美,让人心醉。
“陛下,您受伤了?”南岸惊叫一声。
苻坚扔下手里的剑,“不足为惧,派人去请丞相前来。”
这下轮到苻坚缓缓逼近慕容冲了。
“冲儿,你不该这么背叛我,我对你那么好,让你衣食无忧,享受荣华富贵,你的族人都跟着你享乐,你不该这么不知足。”
萱城以为他会杀了慕容冲,苻坚从他手中拿走凤血,冲他随性一笑,“这么好的剑,应该留在世上,皇弟,你方才说错了。”
他执剑走向慕容冲,“冲儿,你闯祸了,就得受到惩罚。”
他真的把剑插入了慕容冲的身体,只是微微一下,那把剑只是划破了他的皮肤而已。
“这么白的肌肤,流点血可真不好看。”
慕容冲又是那样,一句话不说,他连牙关都懒得咬住,即使脸上被划了一剑,那美艳的容貌上从此多了一分瑕疵。
“皇兄,够了,你不该这么对他,前燕亡国,他做错了什么。慕容韡那样的都能安然无事,为什么是他,你为什么要虐待他?”
萱城夺过剑,他看着地上冰山一般的人儿,殷红的血滴在他的脸上,可真真实实的流淌在萱城的心里。
他很想一把抱住慕容冲,可他不是苻融,他和慕容冲,是两个时空的人。
终有一日,他不在这里。
一千六百年前的事,他只有遥望的份。
“皇弟,你错了,其实真正被虐待的人是我。冲儿,他才是那个最无辜的人。”
“是,他是无辜,可你为什么还要捆住他?”
苻坚轻轻摇摇头,沉默着,沉默着。
“慕容冲,活着,你记住,只要活着,总比死了好。”这是萱城那天对慕容冲说的最后一句话。
王勐赶来的时候,这一场小小的叛乱已经被收了尾,只有处理尸体的杂活,王勐有点心惊,他重重的叹了几口气,“真是想不到,今天还会发生这样的险事,陛下,是疏忽了。”
“景略何错之有。朕倒是疏于防范了。”
“谁都不会想到自己身边人会对自己动手,陛下,你早不该这么做。”王勐第一次劝。
“那时,我就说,慕容垂不可留,慕容韡不可留,现在看来,慕容家的人一个都不能留。”
萱城这点上认同王勐,“慕容一族狼子野心,皇兄对他们仁慈,他们不会感恩,慕容垂慕容韡都不能留在长安了。”
“我倒认为,现如今,慕容垂慕容韡不足以成祸患,倒是陛下身边的那个人,不该留在长安。”
萱城一震,王勐终于开口劝苻坚驱逐慕容冲了。
134 凤凰泣血
历史记载,王勐前前后后共劝了苻坚三次驱逐慕容冲出长安,苻坚都没有同意,直到373年,王勐身体快要垮下的时候,苻坚才真正听进去他的忠劝。
“景略,慕容冲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小孩子,他成不了什么气候。”
“陛下不该贪恋美色。”
“景略以为朕贪图慕容冲的美貌?”苻坚挑眉反问。
萱城静待答案。
王勐跟苻坚相视一笑,摇摇头,“我懂陛下所想。”
苻坚微微一笑,“那好,这件事景略就不要掺和了。”
王勐顿了顿,想说什么又缄默不言。
萱城皱了皱眉头,道,“丞相有、、难言之隐?”
“景略,在朕面前,用不着吞吞吐吐。”
王勐道,“我是担心、、惑乱之事一旦开始,便像洪水一样难以止住,现在国内还不太稳健,慕容冲这次开了不好的头,我怕、、”
“景略,朕知道你的心意,所以,眼下更不能放走他了,你明白么?”
萱城对他们说的这件事懵里懵懂的,他更不理解为何既然王勐都劝苻坚要驱逐慕容冲了,可苻坚这么一说他们竟然达成了共识。
这是萱城来前秦的一年半时间,也是慕容冲来前秦的一年时间。
一次短暂甚至有点微不足道的叛乱即使被镇压了下去,死的人数也仅仅只有宫中四十多个前朝守卫和一些宫人。
苻坚汲取了教训,慕容冲被牢牢的锁在了紫宫,连半个蚊子都飞不进去,严令禁止任何慕容一族的人去看望。
可慕容韡竟然安然无恙,丝毫没有受到波及,连慕容垂都被调到了泉州。
苻坚把洛阳交给了唐公苻洛,这是一位他特别看重又甚为忌惮的嫡系大将。
“主子,圣上就这么放过那慕容冲了?”明月心有余悸的问萱城。
“听说那人貌美心坏,圣上不该把他留在宫中才对。”
“你见过他?”
“没有。”明月实诚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貌美?”
“听说的嘛。”
“道听途说,无聊。”萱城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慕容冲这次敢这么肆无忌惮,就是陛下惯坏的,依我说呀,有第一次,怕是以后就很难控制了。”
萱城嗤笑他,“你这张烂嘴,能不能说好话。”
“呸呸呸,是我说错了,主子,该打,我该打。”
萱城想想,明月虽是无心之言,可历史能按照他心之所向发展吗?
慕容冲真的能一辈子待在长安,永不犯事吗?
仇恨是毒药,时间越长越浓烈。
如若能忘记仇恨,重拾希望,那该多好。
萱城亲眼看见慕容冲持向苻坚的利剑,那可没有半分的迟疑。
阴狠毒辣,长时间的禁闭早就把慕容冲心底的那阴暗面逼出来了。
慕容冲宫变后的第二天,慕容韡突然来造访阳平公府了,一大早,萱城还在梦中,明月就过来禀报,说是新兴侯在府外候着。
萱城一听是他,眼睛都不睁开,继续懒觉,“那就让他候着吧。”
明月无奈,想叫醒他,又觉着自己主子刚巡游回来没多久,又遇上慕容冲的事,连个好觉都没睡过,只好去转告慕容韡,让他改日再来。
谁知,慕容韡竟然就在府外静静的候着。
“新兴侯请回吧,主子这几日政事繁多,凌晨刚睡下,现在才不过四五个时辰。”
“无妨,阳平公劳累,我不打扰便是,我在这里等着,若是阳平公醒了,还望你告知。”
明月规劝,“您还是回去吧,主子一时半会醒不来的。”
“无妨,我在此等着。”慕容韡依旧淡淡笑着。
明月看他没有要退缩的意思,不好再劝。
午后,阳光正好,明月让人熬了薏米银耳粥,萱城懒洋洋的从暖阁走出来,头发散乱披着。
“哎呦,我的主子,来来来,我帮您梳洗。”
萱城摇摇手,“算了,我饿了,先吃饭吧。”
明月抢道,“还是我机智,早早准备了薏米粥。”
萱城夸他,“越来越懂我了。”
明月就傻笑,看着萱城披头散发的喝完粥,萱城说想去静阁看书,明月拉住他,“主子,您忘了一件事。”
“何事?”
明月慢吞吞道,“慕容韡还在外面。”
135 亡国之君
萱城一惊,挑起细眉不敢相信,“他还没走?”
“他就要在外面等着。”
“我不想见他。”
“可他想见您。”
萱城狠狠的拍了一下明月的脑壳,“你这混东西,你不会赶他走啊。”
“不会。”明月弱弱的顶回去。
萱城瞪他。
“我官没人家大。”
“你还想我给你升官加爵?”
主仆二人互怼够了,人已到了府外。
慕容韡看见萱城出门,赶紧恭恭敬敬的上来跪拜。
萱城才不管他跪多少拜多少,冰冷冷的说,“你回去吧,我不想见你。”
明月凑近了他的耳旁,低声道,“可您已经见了。”
慕容韡脸色依旧平淡谦逊,“冲儿此次犯下大错,阳平公对我有成见也是应当。所以,我特地来向您致歉。”
“不必,你没有错,慕容冲的事又不是你策划的。”萱城试探他,听他语气平和友好,总算跟他说话了。
明月搭话说,“主子,新兴侯,里面请吧,站在外面说话不太好。”
萱城便任由着明月去搭桥牵线了。
“冲儿之事,我的确没有料到,阳平公处理的极为妥当。毕竟是我慕容一族犯下了大错,我理当前来赔罪。”
“你是怪我伤了慕容冲?”
“阳平公误会了,冲儿罪有应得,我敢以性命起誓,我没有教唆冲儿反对圣上。”
萱城心里好受了一点,语气也稍好了一些,“那你之前去紫宫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