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光发声了,“明月,你不用担心,陛下不会怪你,更不会怪罪阳平公,十几日之前,我早就给圣上去了书信,相信阳平公的那封请回书还没到陛下手中,陛下的调令就已经离开长安了。”
“真的?长史您可真会神算,能预知前事啊。”
萱城道,“闭嘴,明月,你不要说话了,会坏我事。”
明月当真闭嘴不言,端端正正的立在一旁。
吕光道,“能快点就赶紧出发吧,也许我们对凉国的实力太过乐观了,也许苻洛对圣上上书那时凉国就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
萱城眉头皱起,“你对张天锡了解多少?”
“不多,但这人软弱无能的性子天下皆知。连国内小小的叛乱都镇压不下去,却处处想和晋朝和好。”
“他想以和为贵,怕是司马氏也不会答应吧。”
吕光仰头叹了一下,“何止晋朝,你那位堂兄怕是也不愿意吧。”
这么说,就算首次交手张天锡败下阵来,他想求和以保王室平安,苻洛怕是都不给他机会了。
“现在就走。”
明月转身,回头最后一个疑问,“你当真给陛下上书了?”
吕光但笑不言。
明月牵马,二人翻身上马,幽州之冷,永别了。
半响,府门前,一人雪中伫立,悍然不动。
雪中的马蹄印迹都显得那么急迫。
吕光扬起头,望着苍天,合上眼喃喃,“天佑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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苻坚当然不会怪罪萱城私自离开幽州。
幽州离长安最快要五日之程,这一次萱城硬是用了五日快马加鞭返回。
苻坚在宣室等他,萱城推门而进,他的目光坚定。
苻坚的眼中尽是光芒,拯救天下的光芒在他眼中尤其浓烈。
也许,在五胡十六国这个时代,谁能一统天下,那就是堪比始皇帝的功劳。
苻坚想做这个人。
他渴望,他的心在痛。
那种强烈的痛感,他感受的撕心裂肺。
一把握住他的手,萱城跪地,仰头渴求,“皇兄,给我五万兵马。”
苻坚俯视着他,“五万足矣?”
“长安拿不出十万嫡系兵力,我不想用五族之兵。”
“你对五族还是有嫌隙呀。”苻坚喟叹,“什么时候,你能像朕这般,平等看待五族的人。”
萱城痴笑,“那是不可能的了,苻坚,因为我能预知后事。所以,我永远不可能对五族之人有好感,哦,不,是四族的人。”
他幽幽长叹,“四,真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啊。为什么这段朝代要是五胡十六国呢,为什么不是六胡。”
164 流血千里帝王路
“你一个人自言自语什么。”苻坚端起他的脸来,仔细的瞧着。
他扶起萱城,深深的说,“你终能理解朕的心意,朕的那封书信你看懂了。”
萱城道,“吕光提醒了我,若是让苻洛返回长安或者幽州,那我们更没有机会了,他拥有的兵力将近我大秦一半的兵力,我们不能赌。吕光守着幽州我放心,所以我回来了,皇兄,我要去姑藏,你下令吧。”
“朕真能下这一道令?”
萱城陷入沉思,他摇摇头,“难堵悠悠众口。”
苻坚道,“所以,朕不能下令让你去姑藏。”他话锋一转,“可你一定会去姑藏的,不用朕下的什么令,你也能去。”
萱城点头,他明白。
这是密令。
他深深的望着苻坚额头上的那一道皱纹,心里微微作痛,“皇兄,你为此事又忧伤了。”
苻坚握着他的手,紧紧的,自从刚刚进门到现在他都没有丝毫放松,“你也费心了不少。”
萱城却笑了一下,“我不费心,倒是身体有些费。”他眉头藏着奸诈的笑,“你让我跑了洛阳,又跑幽州,你不知道幽州有多冷,那鬼天气,我承认,长安的冬天是很冷,可幽州的冬天最起码比长安还要冷上两倍。”
苻坚嗤出一笑,“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哪是玩笑,这是事实。”
“好,这一次,朕向你承诺,姑藏的天气绝对如你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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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城去拜访了王勐,向他诉说了心中所想,王勐表示认同。
“阳平公,我这里还有几个人选,我想,你带上他们,会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哦,丞相所荐何人?”
“后将军张蚝,镇军将军邓羌。”
萱城楞了一下,眉头微微舒缓,“万人敌,丞相识人,真乃诸葛在世。”
后将军张蚝与镇军将军二人多次建立军功,灭燕之战中,二人建立奇功,被世人合称为万人敌,难怪此次王勐推荐二人,有此二人跟随,姑藏之行也许会轻松很多。
“不过,我认为有二人聚此还不够,我还要向你举荐一人?”
“何人如此了得,还比万人敌令丞相上心?”
“术人王嘉。”
萱城怔住,“王嘉一介野人,虽说能预知后事,晓前尘,可战场之事,怕是有些力不从心吧,丞相未免太过乐观。”
王勐摇摇头,“不,王嘉我了解,相比起道安的无世无争,他把天下事都能装入怀中,他晓前尘,知后事,战场之事虽然云诡波谲,但万变不离其宗,王嘉即能知晓天下事,他的心中自然有这件事的前尘后知,阳平公,相信我,带上他,姑藏此行有去有回。”
“似乎我没得选择咯。”
萱城对王嘉的印象不坏,可他害怕王嘉。
一千六百多年后的灵魂既然能被他引到前秦,他还有什么事是不能做到的呢?
这人太过高深莫测。
但似乎他真的没有选择,姑藏此行他必须赢。
萱城低下头。
王勐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对术人有些偏见,他们没有正统之分,哪里能修道就去哪里,即便在晋朝境内,他们也能两耳不闻窗外事,若是司马氏召见他们入朝廷,怕是他也能接受吧。可毕竟现今他在秦国境内,陛下召见了他,阳平公,听我的,带上他,此行容不得疏忽。”
萱城思虑片刻,道,“好,我便听丞相您的。”
“那我便预祝阳平公得胜归来。”
“借丞相吉言。”
165流血千里帝王路
离开丞相府,萱城顺道去了张蚝和邓羌的府上,向他们表明了来意,二人皆对此行欣然接受,对武将而言,战在沙场永远比闲在府邸更令他们有成就感。
倒是王嘉没那么的乐观,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阳平公再这么逼迫,我怕是要到陛下面前诉苦了。”萱城几次纠缠之下,以往那么风淡云轻的王嘉也叫苦不迭了。
“你就是不想帮我。”
“哎,阳平公可别污蔑我,我一介野人,不在朝为官,也不理晓军事,阳平公这么苦苦纠缠我,怕是对我有什么想法了吧,我真的会羞愧的。”
萱城道,“你别装了,是丞相推荐让你帮我的。”
王嘉一愣,又是叫苦,“丞相害苦我也。”
最后,只能答应跟随大军一起去姑藏,萱城转笑,“就知道你不会抛下我不管,你的杰作怎么能这么轻易抛弃。”
“你可别说这件事了,陛下有事没事就向我打听你的私密,我只能引渡灵魂,我又不知道几千年后的你是什么样子的,这件事可害苦我了。”
萱城,“皇兄向你打听我的事?”
“还能有假?”
萱城沉默。
一千六七百年后的自己,真的能被这个朝代的人知晓吗?
就在萱城选好人马,就要出发的头一天,苻洛派人传信回来,凉国已节节败退,张天锡从王城送出乞降书,苻洛已应允。
眼看着姑藏已经收归囊中,可苻坚却没有一点的喜悦之情。
连夜召开会议,萱城已把姑藏之行的计划一一列了出来,详细至极。
苻坚却皱着眉。
最后时刻,他还是舍不得。
心里有多么的仁慈,做决定的时候就有多么的犹豫。
王勐一语惊醒他,“陛下,再犹豫,唐公收归了凉国十多万兵马回到国内,我们可别没半分的胜算了。”
萱城说,“道理都懂,只是,皇兄,你真的能做一次毫无悔意的决定吗?”
苻坚终是点头,“就这么做吧。”
当夜,萱城领兵从长安出发,随行的有王嘉,张蚝和邓羌等大将,五万人马都是精挑细选后的。
夜色黑乎乎的,冬日的长安城外,冷风唿啸而过,刮在脸上,刀剜一般的疼。
萱城怕冷,可此刻他的身体是热的。
王嘉道,“阳平公有信心?”
“没有,但我只能前行。”
扬声打马,风驰而去,行程容不得他们有半分的迟缓。
出了灞桥,越往西走,风越大,黄沙时不时的来上几股,人倒能坚持,马却扬声嘶吼起来。
萱城下令却让大家继续快速夜行,王嘉劝他,“可让人马稍作休整。”
“天马上亮了,我不想听到什么不好的消息。”
“你太紧张了,唐公再迅速,可凉国那么多的王族,前前后后出降到收编也得有一整天的时间,我们又不是要到姑藏去。”
听他这一提醒,萱城倒清醒了些,也许,真是神经太紧张了。
“大家原地休息片刻。”
“是。”
张蚝前来汇报情况,已出长安六十多里,天亮时应该可以到金城郡。
萱城道,“好,后将军辛苦了,你去休息一下吧,连夜出发,确实劳苦大家了。”
张蚝武将,又是直人,道,“不苦,”
萱城噙了一丝笑,“好,去吧。”
王嘉贴过来细声道,“张蚝邓羌好人,只知为国打仗。”
萱城靠着他的肩膀,叹声,“你也是好人。”
王嘉当然能听得出来他这话外之音。
“我不是好人,我把你引过来,这就不算一个好人了。”
萱城不跟他扯这回事,认真的谋划起了此行,“你认为哪个地方合适动手?”
“姑藏当然不合适,那么多的凉国降人,他们应该被安全的送到长安。”
萱城道,“但不能离长安太近,我不想有人对皇兄指指点点。”
“凉国降了之后,西域都成了秦国疆土,阳平公怕是记性又不好了吧。”
萱城扬天又是一叹,“你别说这事,我不是记性不好,我是没有苻融的记性而已。”好不委屈的样子。
王嘉道,“那就在苑川吧。”
“为何不选在乐都?”萱城反问。
“我们能赶到唐公返回之日到达乐都吗?”
萱城沉思一刻,“听你的,其实在皇兄面前,我也想的是苑川。”
王嘉愕然,一副不可思议,“你真的跟我不谋而合?”
萱城冷笑,“我还会骗你。”
两人注定不合。
可事实却是两人事事不谋而合,这就是机缘。
天微微亮的时候,大军才又出发。
选定了苑川之后,萱城倒不是那么的急切了。
有人从姑藏送来密信,信中说苻洛接受张天锡的乞降,张天锡携凉国王族投降唐公苻洛,包括凉国的十几万大军。
按照日子算起来,苻洛也该启程归国了。
萱城命人加快行军速度。
离苑川已不足两日,张蚝过来说苻洛已经启程从姑藏离开了,命大军沿途不得停留,似乎急着归来,甚至已经提前加快人马送张天锡等人回长安了。
也许,就在这几日,萱城的行军可能会撞上张天锡,也许不会,苻洛派人走的近道。
苻洛是不是知晓了什么?萱城心头微微作乱。
王嘉看出他的忧愁,却不知如何开口。
行军至陇山一带,风沙渐渐小了,可气候却愈发的冷冽了。
王嘉命人送来一件袍子,递给萱城,“拿着。”
萱城望了他一眼,眼里是迷茫不解。
“一千六百年后的中国,会比此刻更冷吗?如果没有,那你就穿着。”
萱城想了想,确实没有,21世纪的中国确实比公元372年的冬天暖和多了,接过径自穿上,又觉得有些尴尬,两人之间气氛慢慢变得突兀。
“跟在我身边久了,你会不会忘记你还是这个朝代的人?”萱城问。
“不会,我看淡生死,无论是在哪里,只是一个灵魂和肉体的结合而已。”
“哦,所以,你能操纵灵魂和肉体?”萱城冷笑。
王嘉,“不能。”
“骗人。”萱城低声。
“若非陛下求我,此刻的你还在那个时代,阳平公早死了。”
萱城不想听到这件事了,缄默不言。
他不想跟王嘉同行,即刻催马而去,背后似乎有一双凌冽的眸子在盯着,他对王嘉,真的是爱恨交加,他怕这个人。
当天下午,他们走出了陇山地界,离苑川已经不足百里了。
路上并没有撞见张天锡一行,可见苻洛真的是防了一手,他派自己的亲信送人走小道回国,可既然如此,在苑川就一定能跟苻洛交上手么?
萱城心里是个未知数。
即便如此,他还是制定了详细的计划,他派邓羌领兵一万兵马先行出发,这一万人大都是国内各地精挑细选的武功高手,除了军人,还有各种侠士,剑客,身怀异能者。
邓羌先去,萱城再派张蚝领兵两万断后,自己亲率两万人马加急赶往苑川,王嘉片刻不离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