萱城侥幸的想,这样最好,最好是杀了那些降将。
可是,他的心不允许这么煳里煳涂,苻坚的仁心是圣人之心。
他是一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
萱城在心底起誓,他要打碎他那颗理想主义者的仁心。
嬴政出于陇南,终成千古一帝。
苻坚出于陇南,却一世英名付流水,千古骂名莫乎怨。
唯一缺乏的是嬴政对外人有杀伐决断的狠厉之心,苻坚对外人只有一个伟大的仁心。
“苻坚,你最好信我说的。”萱城深深的望了苻坚一眼,径自去落了座,苻坚亦看了他一眼,走到他旁边,坐下。
下人们一一而入,府中的人都过来祝了贺词。
萱城不识菜品,这方面他是一个菜盲。
他只看得下人们先上汤,再上主菜,跟往年一样,饺子这是必备的,这也是萱城唯一认识的。
大江南北,古来中外,饺子象征着年夜,一片浓情蜜意尽数在这小小的饺子中。
歌舞美酒同时起来,苻坚亲自为他斟酒,萱城笑了笑,他没饮酒,他不好饮酒。他看着苻坚的目光,火热火热的定在自己身上,也许是酒兴上来,可苻坚饮酒文雅过度,总是浅浅饮一口,似乎在品尝酒入喉咙的滋味,美景配着美人起舞,然而苻坚的眼神从来不在那些美人身上。萱城勐地掷起酒盏灌下去,一下子呛的难受,苻坚大笑,萱城冷眼瞪着他。
萱城不会饮酒。
约摸着过了几个时辰,撤下主菜,上来了甜品。
苻坚挥手退下场中那些奏乐歌舞者,府中的下人们亦缓缓退了出去,这样正厅内就只有苻氏这一大家人了。
苻坚缓缓道,“今日是皇弟的生辰,亦是我大秦建元九年岁末,明天就是建元十年了,大秦长了一岁,你们也都长了一岁,皇弟,你多大了?宏儿,你多大了?朕登位十七年了,一晃眼都过去了十七年,似乎一眨眼时间,对吧。可朕觉得好多事都没得及做,时光都过去了。皇弟,景略走的时候交代了后事,这两年丞相之位一直由你担任,你做的很好,萧规曹随,很好,可我大秦也得变变了,不是吗?”
众人听他娓娓说话,一时不出声,太子想开口,荀皇后拦住了他,“宏儿好好坐着。”
萱城心想,自己来的时候24岁,按照时间计算,他来前秦五年了,也就是29岁了,可在苻坚的话中,他指的却是他亲弟弟,苻融比苻坚小两岁,今年是建元九年岁末,如果按照苻融的生辰来算,今年是公元374年,苻融34岁,过了今夜,苻融的年龄就是35岁了,而苻宏也就是21岁了。
萱城道,“皇兄,我明白你的意思,事情总得缓缓来,丞相留下的微言大义我们还没有执行透彻,建国君民,教学为先,化民成俗,其必由学,不是我在这位子上太过缓和,正是我想把丞相的微言大义推行下去,皇兄,如今长安的太学规模还远远不够,丞相在世时那么推崇儒学,皇兄你又那般重视儒学,我看明年我们在长安再建更多的太学校,再从长安辐射周边,甚至到每一个郡县,我们大秦如今也是儒学大国了,对吗?”
一说到儒学,苻坚的兴趣似乎更高了,他眼中闪烁着明光,紧紧盯着萱城。
也许,用兵征伐其他国家是开创者所有做的事,而守成者更重要的是用儒学道义守住这片江山。
前秦开国已经三十余年了,前有两代君王都是用武力征伐,却依然是一个小国,到了苻坚这里,他一边用强武征伐诸国,降服北方各个国家,一边用儒学教化民众,又有王勐鼎力相助,一举使前秦成为北方大国,又灭前燕前凉,与东晋隔江对峙。萱城在现代研究五胡十六国这段历史时,他对苻坚格外的崇敬,论德论才论文论武,他均称得上是人上之人,要不然,史学泰斗范文澜也不会把苻坚与秦始皇,汉武帝,唐太宗,康熙并列为中国古代历史上最伟大的千古一帝。
柏杨也说了,只有这五个人才有资格称得上是千古一帝。
虽然苻坚是一个伟大的悲剧式人物,可正是这样,他的身上多了其他几位帝王不具有的悲凉色彩。
萱城道,“皇兄,你信我。”
苻坚目光扫视过众人,苻宏欲言又止,荀皇后的手一直扯住他的衣袖,苻睿和苻晖苻琳也是脸色平静。
苻坚道,“皇弟,你知道的。今日是你生辰,朕来这里,带着一家人给你过生辰,没有其他意思。”
荀皇后的手颤抖了一下,苻宏感觉到了,他轻轻唤了声母后,荀皇后用笑眼掩饰过。
“父皇,那您提国事干什么,皇叔他自己知道怎么处理政事。”苻宏这人就是直言直语,说话总是不讨喜,苻坚睨他一眼,那眼神分明就是就你多话。
“宏儿,你不要插嘴。”荀皇后嗔道。
苻宏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闷声不语了。
苻坚道,“皇弟,那你觉得这众位皇子中,有谁可担当修建太学之任?”
几位皇子也未曾料到自己就这么被点名了,一时眼神怔楞,望着苻坚。
苻坚笑道,“你们不要这么看朕,今日是家宴,朕说几句话,你们要听就听着,听不进去也罢,你们几个小子,整日里都不务正事,趁着今日你皇叔生辰,朕好好说教说教,皇弟,你来评评吧。”
萱城一时尴尬。
“这?”
苻氏这一家说大也大,说大又不大,自从荀太后死了之后,苻氏直系的人也没那么热闹了。
苻坚和苻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苻坚后宫极其凋零,荀皇后跟荀太后是一家,这还都是早些年在临渭时他们的父王当时的东海王苻雄为他凑成的姻亲,那时的苻坚才十六岁,后来入了长安,苻生残暴,苻坚诛杀暴君登位,荀氏这一家也帮了不少,那时只有苻宏一个亲子,荀太后一心先要苻氏人丁兴旺,苻坚苻融兄弟孝顺,好不容易张伶然入了后宫,多年也才得了苻睿这么一个亲子,苻晖和苻琳又是荀皇后所出,慕容家的那两个人入了后宫,苻坚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清河,若不是慕容韡献媚主上,萱城想,这中国历史上后宫凋零的帝王,苻坚一定是上榜的。诚然这般,苻坚的后宫多多少少有名无实的加起来也才四个人。
也许,当成年男人把重心放在事业上的时候便不会再有心思去想身下之事了。
“皇弟,你说说吧,好让这几个小子听听他们的不足,知道这以后要做什么正事了。”
“父皇,您不要这么说我们嘛,儿子们可都是学老子的。”
“宏儿。”
苻宏皮糙肉厚的说出来等着挨打,荀皇后真的狠狠拍了一下他的手,“你父皇说话,你多嘴什么。”
萱城嗤的一笑,这苻宏锋芒敛的让人匪夷所思了,这说话倒是幽默起来了。
“皇兄,我说了你也不要怪我,这几个侄儿呀,还真的都是学了老子的。”
苻坚一副无所谓的表情示意,“好啊,你说。”
萱城深唿吸了一口,他要开口点评这些个小辈儿了,怎么感觉有点装逼的样子,他分明跟这几位皇子才是同龄人,他忍住不自在和笑意。
“太子,宏儿自当是我大秦的后盾,协助皇兄处理国事有法度,政行明断,是个好苗子,只是,宏儿,你这性格是不是得改改呀,你说话做事急什么,说话前想好了再说,别说出了伤人,都是自己人,你说话还带刺。”
他这话一说可没见得经过多少脑子,苻宏脸色暗下来,可苻宏虚心接纳,“皇叔说的是,我知错,以后自当谨记皇叔教训。”
苻坚抿嘴暗笑,眼神望向苻宏,却没有一分的斥责意思。
“苻睿嘛,自幼习武熟读兵书,拥有一身好武功,你这本事可像极了你皇叔我。”苻睿咧嘴嘿嘿笑着。
“可是,你也一样,做事不要那么冲动,人家都说我们临渭人愣头青,我看你们这一个一个的可真像,就像你父皇。”他话音刚落,苻坚的声音响起,“皇弟,你这话是说朕性格不好?”
萱城倒真的想脱口而出是,可他憋住,苻坚的性格好是好,可是太过仁慈,放在现代,人家对陕西娃娃的评价,愣头青是没错,可苻坚并不是陕西人,他出自临渭,就是今日的甘肃天水秦安,这是甘肃人啊,性格仁慈讲义气,跟陕西娃那种暴躁易怒又愣头青的性格可一点都不像,现代人真会扣帽子,一点都不了解甘肃人和陕西人的区别,别看是一个区域的,可性子却区别大着呢。
“苻睿,多读读书,不止兵书,儒学大义也都读读,改日你去进太学吧,跟着那些世家子弟一起去读书吧。”
苻睿脸色也暗了下来,张伶然柔声道,“你皇叔说得对,你该去太学读读书,别整日里舞枪弄棒。”
“晖儿嘛。”萱城看了苻晖一眼,苻晖投过来的目光像是琉璃一般散着光辉却极其淡薄。
“晖儿,你就跟着我吧。”
这话一出,众人皆是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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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3皇侄
苻坚道,“皇弟,你要了晖儿,可别误了国事喔,朕看晖儿性情柔弱,又好读书,让他去太学里读书,学成之后在太学任教最好不过。”
萱城道,“我正有此意,晖儿性子太过柔弱,文雅有余而武力不足,若是上了战场,我担心真的会出事,我要晖儿跟着我,一来学习学习我们大秦的军事制度,读读兵书,二来,我让他跟身边的武将讨教讨教,再者,太学的事,就让这些个侄儿们都去吧,推崇儒学,就当从我们自家子弟做起。”
“至于苻琳,跟晖儿一样,文雅有余,谦和雅量。只是琳儿还小,上有三个哥哥顶着事,他没什么压力的,该读书读书,该玩就玩,到了哪一种程度自然也是他自己修炼到了哪种程度。”
苻琳望着几个哥哥,又望着苻坚和萱城,似乎在说你们是大人你们说什么都是对的,我只听从就是了。
“晖儿,明日是新年,你便过来我府中吧。”
苻晖拱手拜了拜,“谨遵皇叔令。”
苻坚摆摆手,笑笑,“晖儿,就你正经,朕都说了这是家宴,大家随意,不必拘礼,你看你这两个哥哥,你皇叔说的他们都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你倒是听话。”
苻宏和苻睿面面相觑,又被点名了。
这就叫躺枪,别人说话你总是中招,谁让你身为兄长呢。说话做事总得长幼有序,小的轮不到,为长的总是一遍一遍被点名。
萱城郑重道,“皇兄,我希望皇侄们都听进去了我的评价,晖儿,你来吧。”
这是萱城发自内心而出的,他对苻坚的几个儿子都是研究过的。
方才他那一席话都是发自肺腑。
苻宏孝顺懂事身为兄长,又被立为太子,理当持重国事,苻睿懂武,理当上沙场磨练,可他们性子都极易冲动,所以多读书多学古圣人之言。
苻晖性子柔弱文雅温和,他既要读书学儒,更要多学习战场之事。
苻琳身为幼子,此刻他跟着他几个哥哥们一起读书就可以了。
萱城一心希望大秦好,希望苻氏好,所以他对这个名义上的皇侄们亦是贴心的好。
“好,既然皇弟这么认真的评价了你们几个小子,晖儿,明日开始你便跟着你皇叔学习吧,太子,这修建太学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睿儿,你协助你哥哥,琳儿嘛,你就等着你哥哥们建好了这学府后等着去学习吧。”
萱城急道,“皇兄,扩建太学的任务我可没说要交给宏儿。”
“皇弟,你那意思朕早就听出来了。”
萱城争也无益,苻坚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一本正经耍无赖的模样。
一顿家宴就这么搞成了点评小辈,夜色很快上来,家宴也走到了尾声,荀皇后,张伶然一一拜别,回了宫,苻宏,苻睿,苻琳也拜别了萱城,苻晖要走,萱城叫住他,“晖儿留下,我有话跟你说。”苻晖听话温和得很,别人说的他似乎从来就没有反驳过。
苻坚道,“明日再说,你这生辰真搞成了国事,朕都不忍心。”
苻晖看了看两人,一时不知所措,萱城道,“这才什么时候,离明年还有几个时辰呢,晖儿你别走,我要跟你说点事,皇兄你回去吧。”
苻坚愣住,一脸无奈,“怎么反倒最后你要下令逐的人是朕啊。”
萱城知道他这人耍无赖便不再多话,拉住苻晖的手腕便走,“晖儿,你跟我来。”
苻坚跺脚,“皇弟,你。”
暖阁,火炉里烧着火炭,明月过来又添加了些炭,又小声抱怨,“主子真是作,圣上说了把宫中的火炭送些过来就是不要,府上这些炭一点都不好,加多了味道太熏,还得保持空气流通,加少了根本就暖和不起来。”
萱城早就听到了他低声说的那些话,碰了他一下,道,“你少说话,宫中好你怎么不在宫中待着,倒跑我这里来。”
“主子说话可真是没心没肺啊,明明是你跟圣上要了我。”明月轻轻走过去推开了外面的窗户,外面有细细的风流了进来,屋内暖和的很,萱城早就想吹吹风了解解晚上的酒气了。
明月一直嘀嘀咕咕的走出去了,萱城叹了一口气,对苻晖说,“你看这小子,现在都没点规矩,你到时候出了宫,可不要这样的下人,太难伺候了。”
苻晖微微一笑,“我看皇叔倒是很享受。”